聚精會神閣||可視化未來

雖未到深秋,但秋天的風總有一種蕭瑟感。

有點冷,但景區的人還是不少。

過來檢票口,再往裏邊過了黃線就禁菸了,蘇雲龍扶着欄杆,眼睛盯着遠方的水面,對景區的景色並沒有顯示出多大的興趣,他接連將煙盒裏最後的兩根給抽了,這是他最後的香菸了。

“鵬鵬,鵬鵬!”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激動叫聲,雖然入口處很嘈雜,但這個洪亮的聲音特別有辨識度。所有的人都在調整自己的頭部,以便看到聲音的來源,除了蘇雲龍。

他的眼裏沒有聚焦的點,他對周邊的一切動靜好像都沒有在意,只有口中吐出了那漸漸飄散的菸圈,讓他下意識的又吸了一口。

“鵬鵬,鵬鵬,我就知道你還在,你爲什麼不回來看我們呀?”

蘇雲龍無法不去理會,因爲那個女人拔開的人羣,衝到他的前面,一把抱住了他。蘇雲龍把兩隻手被舉得高高的,生怕那香菸燒着阿姨的頭髮,不斷的左右晃動着雙眸,尋求有人能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周圍的人齊刷刷的把眼光轉向這邊,期待着蘇雲龍的反應,原來沒有人能給他答案,而是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鵬鵬,你好狠的心啊!你好狠的心哪!”那女人緊緊地抱着他,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聲淚俱下!

蘇雲龍無奈地扔掉了手中的香菸,一邊彆扭地用腳踩滅那點星火,一邊撇着嘴用手輕輕地要將那人推開,可是那女人就想塊口香糖粘在他身上一樣,怎麼也推不開。

“你認錯人了。”其實他更想說是:“你的鼻涕都弄到我的衣服上了。”

可那女人根本不管不顧,緊緊的抱着她,就是不鬆手。那哭聲讓人心軟,不會是惡作劇,蘇雲龍看着那些看過來的異樣目光,無奈地聳了聳肩:“想抱你就抱吧,反正也沒下次了。”

一大叔從入口處慌張地跑了進來,他看到了蘇雲龍的時候,好像開着的車被緊急剎住一樣,愣了一會兒,他摘掉墨鏡定睛又看了又看,臉上呈現出一種異樣的表情。蘇雲龍手指和眼睛不斷地向他示意着抱着他的阿姨,他才反應過來,一邊趕緊點頭道歉,一邊走過去拉着那阿姨:“老馬,他不是鵬鵬。”

馬阿姨頭根本不擡,動了動肩膀,把他的手甩開。那大叔勸了一會兒也沒有辦法,只好先回頭向圍觀的人示意:沒啥事,都散了吧!

有個導遊舉着小旗子走了過來:“白叔,怎麼啦?跟馬阿姨趕緊集合,進景區了。”

“老馬,老馬,走了,集合了!大家等着了!”

“我不走,我要跟鵬鵬在一起!”馬阿姨死死的抱着蘇雲龍。蘇雲龍這時候有點適應了,面無表情地杵在那裏,反正時間對他來說不值錢!

僵持了許久,白叔最後說服了導遊帶着團先進去,自己留下來說服馬阿姨。

蘇雲龍被抱着站在那裏也累了,急中生智:“媽,我們站着好累呀,找個地方坐一下好嗎?”

“好,好,好!”一聽到孩子叫媽,馬阿姨好像一下子冷靜了,鬆開手來,擡起頭用絲巾擦了擦眼淚和鼻涕,環顧了一下週圍,拉着他的手向旁邊的亭子走了過去。老白提着包跟着走了過去,向蘇雲龍投來帶着感激又帶着點迷茫的異樣眼光。


坐下來後,馬阿姨的手開始摩挲着蘇雲龍的臉,已經記不起有多久沒有被人這樣近距離地觸摸了,在那粗糙而又有點涼的手掌的摩挲下,一瞬間,蘇雲龍有點恍惚了。

“鵬鵬,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媽媽的!鵬鵬,你也太狠心了,跑到這裏來,也不告訴我們!”

“鵬鵬”這個稱呼提醒他眼前發生的一切就是個誤會,他得尋個機會離開。

他拿掉馬阿姨在他臉上舍不得放下的手,輕輕地說:“媽,你看看你都哭成花貓臉了,先去衛生間稍微洗一洗吧,回來我們慢慢聊!”

馬阿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順從的說:“好,好,你跟爸爸先聊着,我很快就回來。”

白叔起身想陪着他去,被她一個犀利的眼神示意下,乖乖地又坐了下來。

蘇雲龍看着她走遠,站了起來,剛想跨步時,老白從錢包裏掏出一張照片,送到了他的面前。

“像!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老白的眼睛盯着蘇雲龍的眼睛,“這是我兒子白振鵬,三年前留下遺書失蹤了。三年過去了,警察認爲我兒子已經不在人世了,但至今沒有看到遺體。”

蘇雲龍無法抗拒他眼睛那種溫柔的期許,伸手接過照片,看到了裏邊的白振鵬。

這照片要是拿給周邊的人看,一定也會認定是自己,他自己也記不清到底有沒有拍過這樣的一張照片。

“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馬阿姨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頭腦就有點恍惚。今年剛好一些,聽了醫生建議出來散散心,這才參加了旅行團到了這裏。這兩天還挺開心的,沒想到她眼尖,在人羣中看到了你。太像了,真的太像了!”老白的眼淚從眼眶奪眶而出。

蘇雲龍心一酸,彷彿看到在面前的是自己的父親,上前一步輕輕地摟住了老白的頭,老白把臉埋在他的肚子上,哇哇的哭出聲來。

這幾年他壓抑得太久了,他從來不哭,沒有也不敢在馬阿姨面前表現出傷心和思念之情,只有在沒有人的夜裏偷偷地流淚,他無法接受兒子就這樣沒了。在這個跟兒子一模一樣的陌生人的擁抱下,他忍不住了。


“我都不哭了,你倒哭了!”馬阿姨回來看到了他倆抱在一起,心裏無比高興,調侃了一下。老白雙手快速地抹了抹臉,低頭平復一下剛纔的情緒。

蘇雲龍輕輕地甩給自己一個巴掌,好不容易逮到的脫身機會竟然沒抓住。

馬阿姨走到蘇雲龍身邊,拉着他的手,看到他手中的照片,又再一次定定地看了又看他的臉,幸福的感覺溢於言表。

蘇雲龍只好訕訕地笑着,尷尬地想着如何再找個機會脫身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咱們都買了票了,不進去逛逛不就白來了!”老白想暫時解一下圍。

“我不進去了,我就在這跟兒子說說話!”

“是啊,是啊,既然都到這兒了,還是進去逛逛吧,天氣這麼好,咱們邊逛邊聊!”

“不,我怕你又走了!”

……

“媽,進去逛逛吧!”蘇雲龍真的不想一直呆在這兒。

“那好吧,聽鵬鵬的!”馬阿姨聽到他喊媽,態度來個來個大轉變,終於起身了。


景區峯巒疊嶂,層林盡染,峽谷秋天的風光確實讓人賞心悅目,清新的空氣更讓人心曠神怡,可這三個人卻沒有心思放這個上面,走走停停,停比走的多。

蘇文龍一路沉思着如何才能擺脫馬阿姨,不過越走這想法越不像剛開始那麼迫切了。

老白一路也一路沉思着,只有馬阿姨一直在興奮着,她緊緊地挽着蘇雲龍的手,生怕一放開他就會消失,一路上叭叭叭地訴說着離別之苦,時不時流下眼淚,更多的時候是興奮得手舞足蹈。

“鵬鵬,是爸媽不好,我們不應該給你那麼大的壓力。總在你面前說誰誰誰買了房,誰誰誰結了婚,誰誰誰給他們爸媽花了多少錢,你明明過得很辛苦,爲了我們的面子,才騙我們工作穩定、待遇很高、發展前途良好,逼着你打腫臉充胖子。”

“爸媽爲了自己的面子,老跟別人攀比,拿你出來炫耀,沒有真正懂得你的難處,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麼,不瞭解你的心思,才讓你逃離了我們。”

“現在想想,爸媽也沒有混的比你好,憑什麼就要求你出人頭地。”

蘇雲龍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又一下,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他把頭轉向了一邊,卻看見老白擡着頭望着天空。

“這幾年爸媽後悔死了,他們告訴我你不在了,我都想罵死他們,我的鵬鵬怎麼會不在?你是爸爸媽媽的命根子,你不會丟下爸媽的!他們全都在胡說!”馬阿姨把頭緊緊的靠在蘇雲龍的手臂上又開始哭了。

蘇雲龍一動也不動,感覺到嘴脣有鹹味,連忙伸手拭了拭臉。

“老馬,他……”不等老白插話,馬阿姨又接着說了:“你走了之後,剛開始我們又傷心又生氣,覺得你太不爭氣了,可慢慢地我越來越害怕,也問了自己很多次,我們希望你怎麼樣?”

馬阿姨擡頭看到蘇雲龍臉上的淚痕,用絲巾給他擦了擦:“其實很簡單,活着,平安地活着就足夠了!你鶴立雞羣、光鮮耀眼當然是最好的,但比這最重要的是我們希望你平安、喜樂!可是我們錯了,我們對你的要求太多了,方向偏了,無論你遇到什麼困難,我和你爸都應該是你最後的港灣,我們真的錯,幸虧老天保佑,你能原諒媽媽、原諒爸爸嗎?”

馬阿姨那祈求的眼神讓蘇雲龍無法拒絕地點了點頭。

“你也不對,你知道打你的電話不通、發信息不回、留下來那嚇人的信息就走了。你知道、你知道爸爸媽媽是怎麼過來的嗎?”說着一邊哭一邊不停地用雙手捶打着蘇雲龍的胸部。

蘇雲龍把頭仰了起來,挺着胸任由她捶打。

老白見狀上前一步,想拉開馬阿姨的手,可是蘇雲龍卻伸出雙手,低下頭,慢慢地馬阿姨擁入自己的懷裏。

一時間三個人同時哭出聲來,抱在了一起,旁邊的遊客都莫名其妙地駐足相望。


電話聲將三人激動的情緒拉了回來。

導遊打過來提醒集合時間,可馬阿姨就是不肯離開蘇雲龍,一定要他跟着回家。蘇雲龍沒有法子,跟老白提出了一個建議:明天離開這城市之前,蘇雲龍陪着他倆,晚上再把他們送到動車站與導遊會合,這段時間找個機會跟馬阿姨解釋清楚。

導遊瞭解了情況後,也只能這樣了。

走出景區時,蘇雲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世事真的很難料,原本有去無回的路,莫名其妙又折了回來。


看着滿滿一桌全是自己喜歡喫的菜,心中有一種久違的溫暖,難道老天爺還是給自己開了一扇窗?

看着房間裏他倆隨身帶在身邊的那一大摞白振鵬的照片,老兩口對兒子深深的依戀讓他不忍直視!

一晚上老兩口不停地和蘇雲龍講述着他們的回憶,很是奇怪,好多回憶蘇雲龍都似曾相識,聊着聊着,他恍惚了,白振鵬彷彿是自己的親兄弟,又彷彿就是他自己;他恍惚了,感覺坐在旁邊是自己的父母,感覺是自己的靈魂回到了父母的身邊。

這晚的談話跟以往的不歡而散完全不一樣,沒有要求、沒有抱怨、沒有責怪,他們只想知道他過得怎麼樣,只想要他告訴他們心裏話,他們倆似乎帶着一種魔力,一點一點,讓自己毫無保留地向他們傾訴着自己的一切。

……

“其實我很努力的,我比別人都努力,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比別人混得差。”

“身邊的人好像都很明白要怎麼做,但是沒有人能教我該怎麼做,我隨着自己的內心在做,可是都不對,我不知道是我錯了,還是這個社會錯了,終究是我不適合這個社會!”

……

聊到了幾點,怎麼睡着的,蘇雲龍就像喝高了腦袋斷片了一樣,完全忘了。醒來的時候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他使勁地抹了抹臉,努力想搞清楚老兩口去哪裏了,可完全沒有老兩口的蹤跡,只在電視下面的桌面上看到留着一份紙。

蘇雲龍拿過來一看,“遺書”兩字映入他的眼簾,他一下子被激醒了,這遺書,那麼熟悉,上面還有他的眼淚,這遺書不是被放在了出租屋了嗎?

他將那份遺書讀了一遍,雖然是自己親手寫的,但他怎麼也想不到還會再讀到它,曾經那絕望的情緒好像沒有那麼強烈,就像陪伴自己多年的寵物,下定決心將它狠狠地扔掉之後,它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看着看着,忍不住淚流滿面。

簽名時滴的眼淚將簽名模糊了,這確實是自己留下的那份沂水,不一樣的是,有一個大而清晰的灰色貓爪子印赫然在自己的署名之下。

他看着這沒有其他痕跡的房間,他恍若夢想,有些明白又更多的疑惑,他打開窗簾,屋外的陽光瀉了進來,多好的陽光,既然老天給了自己多一次機會,那就再好好過一次吧!

他朝着陽光的方向雙手合十,默默地低下了頭。



“怎麼樣,我的演技好吧?”

“你個妖貓,奧斯卡欠你一個小金人,要不是我拉着你,你還準備一直演下去!”

“沒辦法,演技太好了!你說跑那麼遠來,累不累啊!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

“他父親曾經有恩於我,我知道了總不能不管吧!”

夕陽下,一隻黑貓一隻灰貓並肩蹲在陽臺的欄杆上,定定地望着對面窗戶裏蘇雲龍雙手合十的身影,一會兒邊跑得無影無蹤。


陳封看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越來越多人承受不住生活的壓力,若再尋短見之時能有如此精靈相助,

可以避免多少後悔會的事情發生啊!

因果循環,多行善事,必有後福!

提筆在封面紙上寫下:可視化未來

隨手裝訂入櫃。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