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來電

隔離酒店的夜安靜得可怕。

睡了一天,這個點醒來是怎麼也睡不着了,鍾慶陽這幾天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如此的不適應孤獨!

他拉開窗簾,站到窗前。外面的馬路上一輛車也沒有,也很安靜,他對着那十字路口,看着紅燈變綠了,又看着綠燈變紅了。在這紅綠之間,鍾慶陽沒感覺到時間在流逝,只是讓自己知道這世界是有動靜的。

猶豫了半天,他還是將最後剩的一根香菸點上了,隨着口中緩緩吐出的煙霧,他煩躁的情緒也在減弱,可隨着煙霧的消散,煩躁的情緒又重新聚攏過來。

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詞: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嘴角裂開了,不禁在心裏佩服起自己起來。

今天是第十二天了,在這房間裏呆了整整十二天了!

最初幾天還好,看看電視,看看書,打打電話,玩玩手機,喫飽了睡,睡飽了喫……慢慢地,越來越覺得電視沒什麼好看的,手機也就那樣,大家都知道他在隔離,電話也沒人打了,現在的自己是手頭上一點身邊的新聞也沒有,不知道找誰聊,更不知道能聊什麼!曾經那麼渴望生活、工作能慢點,悠閒點,可當生活就剩下這一間房間時,才知道這完全不是自己想要。


今晚,隔離酒店的夜太安靜了。


突然一陣聲響打破這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安靜,鍾慶陽的身體猛然間晃了一下,當反應過來是手機響了,他臉上立馬露出興奮的笑容,開始四處搜尋手機的位置,拿到手機看也沒看就接了起來:這個時候有人說說話,管他是誰!

“你好!”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好!哪位?”

可對方沉默了。

“你好?哪位呀?”鍾慶陽使盡全力溫柔地重複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可能打錯電話。”

“沒事,錯了就錯了,我的電話是13xxxxxxxxx,你哪兒的呀?”一般接到打錯的電話,鍾慶陽都會毫不猶豫的掛掉,可現在他卻怕對方掛掉電話。

“是這個電話沒錯啊?”對方嘟囔了一句,沉默了。

“喂,在嗎?”鍾慶陽試探的問了一句,“你找誰,說不定我可以幫你。”

“那先謝謝您了!”對方提高了音量,“請問您這號碼用了幾年了?”

“您是北京人?”

“是的。”

“這電話我應該用了有十多年了。”

“十多年了,十多年了……”對方的聲音低的快聽不見。

“哥們,怎麼啦?你找這個號碼的前任嗎?”

“是的,是個女的,我上次和她通話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對方有點傷感,可對鍾慶陽的問題並不排斥,鍾慶陽感覺有聊下去的可能性。

“下雨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跟我講講吧,我幫您找找,這裏是小城市,應該能找到。”鍾慶陽鼓勵着對方不要掛電話。

對方仍一陣沉默。

“她叫什麼名字,多大?”鍾慶陽忍受不了對方的沉默,趕緊補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年齡大概……應該四十多了吧……”

“您找她,可連名字都不知道,這裏邊應該有故事吧,講講我聽聽。”鍾慶陽的聲音有點亢奮。



柯軻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原本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掉了下去,對方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拿着電話,機械的回答對方的問題。

二十年前,柯軻通過QQ認識了湘,“湘”只是她的QQ名。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畢業後剛剛參加工作的毛頭小夥子。他在互聯網公司上班,天天對着電腦,平時也是閒來在網上找人聊聊,那時候,QQ是最時尚的網上聊天工具。

柯軻也忘了是如何成爲了湘的好友,只記得在衆多好友中,湘跟自己很合拍,說心有靈犀有點矯情,但確實是比較有共同話題,尤其她不經意表現出來溫柔,總是讓他覺得她對自己不一樣。每次有牢騷的時候,湘都能恰到好處地給予安撫,連他偶然說出早上刮鬍子拉破了臉,過幾天湘都還會問起。他在朋友面前總是喜歡炫耀着有這樣一位女網友。

沒有微信的年代,沒有視頻聊天的年代,柯軻不時在腦海中描繪湘的模樣,在多次懇求下,湘終於同意跟他通電話,當時用的就是鍾慶陽這個電話號碼。

湘的聲音很普通,可通過幾次電話後,柯軻對湘的印象越來越好。柯軻將自己的照片發給湘,也一再要求湘給他照片,可湘一直說自己太醜了,沒有給。柯軻工作太忙了,沒有假期,他幾次邀請湘到北京去,湘都婉言謝絕了。

朋友調侃他遇到的肯定是隻“恐龍”,不敢見光,可柯軻不這麼想,畢竟人家是女孩子,遠赴他鄉見網友這種事並不明智,心裏反而更覺得她好。柯軻沒有再強求,而是努力尋找去見湘的機會。

終於公司有了一次到湘的城市出差的機會,柯軻用了渾身解數,爭破了頭才搶到。湘知道他要來也很開心,給他各種好喫的、好玩的建議,可當柯軻提出想要和湘見面的要求,卻依舊是被拒絕了。

離開的前一天,柯軻給湘留言:自己會在酒店的咖啡廳等到下午四點,希望湘能來見一面,只是見一面。

第二天柯軻從早上九點等到下午四點,最後失望地離開了。

回北京後,湘給他發了很多信息,他都不理睬,QQ一直掛在隱身狀態。

直到有一天,湘留言:不是我太狠心,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了,不想給自己太多牽掛。

柯軻看到留言已經是晚上深夜了,立馬登了QQ回覆,可湘的QQ一直處於灰色狀態,沒有反應,他最後還是突破已經是深夜的顧忌,撥打了湘的電話。

湘沒有接,柯軻又打了一次,還是沒有接,他無力地倒在自己的牀上。

自己爲什麼不理她?他感到很懊悔,可一會他又覺得自己挺可笑的,他不知道爲什麼一個面都沒見過,甚至連名字都不知的女孩竟然讓自己如此牽腸掛肚,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對自己說了真話,可是自己的心卻不由自主地就是想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他扯過被子矇住自己的臉時,電話響了,湘回了電話!

電話交談中,湘告訴柯軻,自己之前就得了病,血液類的病,不知道能不能好,正因爲這樣,自己對許多自己想要的東西都不敢去奢求,怕抓住的東西越多,到時越捨不得離開。

柯軻的腦子很亂,他只想見湘一面,他告訴湘:明天不管老闆給不給假,都飛過去。

湘顯得異常冷靜,她態度堅定地表示不會與柯軻見面,不會讓自己影響到柯軻的現實生活。

可是柯軻就是聽不進去。

兩人拉鋸了半天,最後湘威脅再這樣就永遠拉黑他,他才冷靜下來。最後湘提出了一個想法:二十年後,如果自己還活着,還在這個時間,再打這個電話,就見上一面。

二十年後,二十年後,都是大爺和大媽了!這算什麼啊!

這樣剛好,沒有什麼其他想法!

拉黑QQ或者接受,柯軻只能二選一,柯軻想了想,先接受了!

經歷了這件事後,兩個人在QQ的聊天中,原來的肆無忌憚的談話方式悄悄地改變了,不知怎麼着就多了份正式感,話題也越來越窄,再加上QQ的遠程通訊的地位也越來越來弱了,慢慢地交叉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時間就是有這個本事,讓你曾在認爲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在它的手上一點一點、不知不覺地走向沒落,直至消失。

柯軻是學計算機,那天通完電話後他設了一個提醒。今天就在剛剛,他收到的二十年前的提醒,這已經遺忘了好多年的電話號碼和QQ名喚起曾經的回憶。

這麼多年了,自己孩子都老大了,見面與否就像小孩子曾經的約定一樣無關緊要了,但湘是否還在?



“你這電話都用了十幾年,或許她早就離開了!”

“也許她只是換了電話號碼,這年頭誰沒換過號碼!”鍾慶陽說話的速度明顯過快,“找時間找個朋友到移動給你查查看。”

“謝謝,其實也不用,這也沒什麼要緊的了,希望她還在吧!”柯軻的聲音顯得輕鬆多了。

“也是,她就是爲了套餐便宜換了號碼了,在這個城市過着悠閒自在的生活。”

“或許吧!謝謝您,這麼晚了打擾您了!”

“哪裏話,不瞞您說,我正被隔離在酒店了,得謝謝您在這漫漫長夜陪我聊了半宿!”

“是嗎?怪不得!”柯軻在電話那頭笑的很大聲。

“哥們,存下這個電話啊,我叫鍾慶陽,鐘聲的鐘,國慶的慶,陽光的陽,今後到了這裏,給我電話,我跟您見面,好好招待你!”

“好嘞,我就叫柯軻,木可柯,車可軻,有到北京來找我啊,跟您見面,好好招待你!”


放下電話後,鍾慶陽覺得這世界太神奇了,在隔離中竟然還隔空交了一個北京朋友。

他走到窗邊,望着窗外深夜的街景,這時候的自己無比清醒,可心裏在猶豫:是否要將今晚的來電告訴老婆。

這電話號碼是結婚後她換給自己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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