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仁龍巴
又是一年清明。
故鄉的田,被販沙人挖成巨大的地坑,還有幾座稀疏的土坡沒被剷平,因爲上面還有沒遷走的墳包。
曾經也是綠樹成蔭,莊稼豐腴,溪水清澈的田地。
那時,我撿過哥哥姐姐們打下的紅棗,咬過壟邊的甜棒,偷摘過鄰家地裏先熟的西紅柿,鑽過高高的秸稈堆,光腳跳到田邊水溝裏踩水…
大人和哥哥姐姐們在田裏勞動,我們就在田裏玩樂,就在那顆粗壯的大棗樹下,是老祖的墳。
一晃眼,我們的孩子比當年的我們都大了,可惜他們再也撿不到打下來的大紅棗,也喫不慣自己家釀的酒棗。
前年,老家把墳都遷到土坡腳下,掃墓的時候總算不用深一腳淺一腳地爬土坡,也不用擔心跪下磕頭被荊棘扎的滿腿是刺。
大棗樹沒了,墳包變成了五個。前年,給我們打紅棗的大堂哥成了住在這墳裏的第四代。原來只有老祖在田裏保佑他的子孫,現在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一起保佑自己的子孫。
我靜靜地跪在父親的墳前,看紙錢一點點化爲灰燼;我輕輕地繞着父親的墳包走着,默默地喊着爸爸爸爸;我偷偷地看用鐵鍬圓墳的二堂哥,他怎麼好像小時候我眼裏的叔叔伯伯…而我,又何嘗不是頭髮花白,滿臉歲月的痕跡。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有歸途。
二堂哥和三堂弟沒有地種,在鄰村的鋼廠上幹活兒。二堂哥家一女一兒,女兒在市裏讀大專,兒子在縣裏上高二;三堂弟只一個男娃,去年高考沒考上,今年復讀。大堂哥去逝後,嫂子已經不再村裏住了,一女一兒也都考出去讀書。
還有四個姐姐,多年來我只清明節回來,而她們因爲有兄弟都不能回孃家掃墓,已是二三十年未見面。就算是每年掃墓見面的堂哥堂弟,他們的妻子和娃兒我也叫不上名字。
我問二堂哥女兒是不是將來留省城發展,二堂哥吐一口煙,說女娃兒嫁人就行了。唉,我瞄見他滿是黑色的指甲縫,是多年來幹苦力活兒留下的積塵。
三堂弟小時候總喜歡跟着我屁股後頭,他在我眼裏是個聰明靈氣的孩子,可我不知道他後來咋沒繼續上學。大爺家娃兒多,經濟條件不好,但不至於供不起讀書,如果當初,他們都努一把,是不是會過得更好?
知識改變命運,在經濟不發達的農村恐怕還是唯一的出路。
過去老家的院子裏有豬圈,有雞舍,有土狗。北邊三間正房高大挺拔,南邊是寬敞的樹林子,每個假期那兒一準兒有我央求哥哥姐姐們搭起來的鞦韆。
東邊是廚房,村裏唱大戲前,大娘會給我們炒葵花籽,我們非把身上的口袋都裝得鼓鼓囊囊才歡蹦亂跳地去看戲。大娘蒸的開花饃饃,就擺在屋檐下面,熱騰騰的饞的人直流口水。
現在老院子裏只有二堂哥夫妻倆留守,豬圈,雞舍都沒了,土狗也老死了。北面三間正房早就沒人住,南邊的樹林全砍了,墊高蓋了表兄弟的婚房。
院子變小了,老屋也矮了,我以爲只有我這麼覺得,是因爲當初小孩子眼裏的世界都是龐然大物。沒想到,媽媽也這麼說。
屋子裏蒙着厚厚的灰,連個能坐的地兒都沒有。這房子這院子沒有以前那一大家子人,那一窩調皮搗蛋的娃兒,那熱氣騰騰的開花饃,少了生氣,於是也一點點萎縮了。
我童年裏所有美好的記憶在那片低窪貧瘠的地裏再也尋不到蹤跡,在這座老院子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起瘋玩的我們各有各的人生,而這人生快的讓人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