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往事

喝完塑料桶里的最后那一点白干,三爷爷穿上伴随了多年的大衣,给睡去的三奶奶整理了下被角,便赶着院子里的那10多头羊,向门外的田野走去;看着他那渐渐模糊的身影,我不禁感叹这也是一辈子。

三爷爷与我爷爷是亲兄弟,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在他出生后的第三年曾祖父便在睡梦里而逝,曾祖母为了能让三个孩子生存的更好点,在生产队的号子里起早贪黑,

即使如此拼命,一家人的衣食还是在一年才能吃顿猪皮馅的饺子。

日夜的劳累让曾祖母患上了腰间盘突出,家里的重担也就落在两个哥哥身上;三爷爷也在岁月的催促下,早早拿上农具干活。

长到17那年时,为了让曾祖母可以去看更好的大夫,他跟哥哥商量用家里的偷偷积下的点余粮偷偷换成钱,再用那点钱去相距40多里外的海边换盐,再把盐换成钱,赚取其中的利润差。

当拿着哥哥用那点余粮换来的钱后,他坚持自己去弄盐,卖盐,不能让哥哥承担所有的风险。

只是在第三次时就被人发现并举报。

当三爷爷和那没卖完的盐被生产队长等带着来到家中时,曾祖母一脸意外,而被问起是谁让他这么做时,他一口咬死是自己的念头;

被问起哪里来的本钱去弄盐时,他又咬定是自己趁黑夜在海边的人家偷的,至于偷谁家的不清楚,对于三爷爷的说法,生产队长 一脸震惊,两个哥哥内心纠结着质疑拉着拿棍子就要打的曾祖母。

被问完话的三爷爷,暂时给关在了破牛棚。

不知是老天爷残忍,还是无巧不成书,自从三爷爷的事被传开,没多久海边的生产队就来了,说是生产队里丢了晒的盐,但不知是不是三爷爷偷的;

这本不能就此定三爷爷偷了他们的,但两边生产队与捕快都想早点结案,三爷爷又自己说过偷盐,于是他顺理成章被扣上投机倒把与偷盗罪名入狱,只是临被带走前,他大声对哥哥说好好照顾母亲。

转眼狱里的时光到了第5年,他也在那年的秋季出来了,接的两个哥哥一路自责着,这种自责就在两个哥哥的心里,他们想过告诉人们实情,又怕就此兄弟几个都进去,曾祖母就此无人照料。

好在为了不让曾祖母病情加重,哥哥们告诉了她实话,并且坚定相信弟弟没有偷,只是这些外人不会信。

三爷爷出来的第五年,两个哥哥也终于在求爷爷告奶奶的卑微下各自成家,只是他的婚事一直没有音色,他那个投机倒把和小偷的名声,让周边的媒婆与人家的闺女退避三舍;

甚至有媒婆好心劝曾祖母,大儿和二儿能娶上媳妇,已经是你家祖宗冒青烟了。

2

被耽搁了婚事的三爷爷,从20多到了三十多,哥嫂也是四处托人,可最终都不了了之,连倒插门这种被乡里乡外看是做没办法的办法,也关上了最后一扇门;

曾祖母由于多年的腰间盘突损伤与其他积劳成疾,加之心情忧郁,在几年后的一个寒冬腊月的深夜带着疼痛与不安走了,走时眼角还挂着泪。

曾祖母去世后,按照风俗得在家停留到第三日的午饭后举行入土,这之前是儿孙亲友追祭的送别,且在送别的那两天,必须由会吹唢呐的吹鼓手吹奏哀乐,以告逝者安心放下今生,走向新的轮回。

这是一个祖辈传承下来的不成文的丧葬模式,若谁家有老人去世,没有吹鼓手前来吹哀乐,便会被指指点点,说这家没什么人气。

可不知是因为当年的事件影响,还是其他,在哥嫂磨破嘴后也没有做吹鼓手的来,有想来的也被家人拦了下来;三爷爷看到神色失落的哥哥,与腿脚各有缺陷的嫂子,他突然跑出去,随着一路向北越跑越快的步子,哥嫂的追喊声渐渐变得迷糊。

就在哥嫂与亲友不知他奔向何处而疑惑时,三爷爷一路去了20里开外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当家的是老一辈的吹鼓手,但前些年迫于生存改去做别的;不知三爷爷是如何打听到,但他一进了人家门,就朝那位长辈跪了下去磕头,直到那位长辈答应了。

但当那位长辈和三爷爷出现在家里,出现在众人前时,各自带着一个唢呐;后来大家才知道是三爷爷主动提出拿支给他,他想自己吹唢呐送曾祖母最后一程,那位长辈听后便同意了。

当那位长辈鼓圆的腮帮子吹出娴熟的曲调,和三爷爷混合着泪水唾液吹出的断断续续声,延续到了曾祖母入土那天上午时,天空的雪也在风的裹挟下不期而至;不知是出于之前未来的歉意,还是最后觉得死者为尊,之前婉言拒绝的几个吹鼓手也来了,他们在同样鼓圆的腮帮子里用唢呐声加入送别的队伍。

3

当曾祖母的后事料理结束并谢送亲友等,三爷爷当着哥嫂的面,也跪在曾祖母的面前,告知那天了的前后,也告知那天在前辈面前把当年弄盐的事解释了一遍;听了他的话语,哥嫂一时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值是三爷爷感动了老天爷,还是曾祖母的保佑,在曾祖母百日坟的第二天,那位做吹鼓手的老前辈来到,只是他的来意让大家有点惊讶。

原来这位前辈是来说亲,为自己的侄女向三爷爷说亲;他面露难色说起自己是厚着老脸,他的侄女前些年出嫁了一次,但婚后两年也没能给男方家里生个一男半女,各种方子也用了,就是肚子没动静,后来男方把人退了回来,坚持说是娶了石女。

侄女被退回后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也想过给另寻人家,但始终也没有一家适婚男子愿意登门,眼看着就要三十多了。

老前辈说着说着突兀停顿了下,又说到不能养老儿,这也不能养老闺女,那天你家老三上们后,我觉得他本性不坏,所以后来就跟兄弟与侄女提了下;

要是你家老三不嫌弃,我们一份彩礼不要,再多陪嫁些把孩子嫁过来。

听完老人的话,屋内变动特别安静,好一会后,三爷爷打破有些尴尬的氛围,说考虑下,说不定是那家人没福气呢。

4

三爷爷的话音落到那年秋收后,他在哥嫂的帮衬与岳父母家的热泪盈眶下,正大光明的把三奶奶娶回了家;只是在喜宴上的亲友散去后的第二个年头的秋季,三奶奶的肚子还一如刚出嫁那天,村里村外的人也悄悄私语时,三爷爷才认真思考起如今得喊叔的话语。

为了三奶奶的肚子早日有动静,三爷爷和娘家人又是一番奔波,但还是毫无动静,后来其岳父母跟他说要是觉得心里过不了这个坎,老两口把闺女领回去,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不能让她无家可归。

看着岳父母流着泪一说完,三爷爷当面告诉他们即使媳妇一辈子怀不上孩子,也不再娶。

世事总在变化中,到了三爷爷奶奶婚后的第三年春天,村里来了个远游而来的养蜂人,到三爷爷家附近歇脚,三爷爷见他饥渴就拉他到家里招待;饭后聊起彼此,当聊到孩子几岁了的话题时,三爷爷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但还是如实相告于养蜂人。

养蜂人听后让三爷爷找个会写字的,把地址写下来,说是回去后,给介绍个不错的中医,也许有法子。

后来看着养蜂人把着写有地址的黄纸条揣进怀里,并推着放有封箱的木车远去,三爷爷似信非信的摇着头进了屋。

转折在一个月后 的一天,那位养蜂人带着个大娘出现在三爷爷家门前,大娘认真给三奶奶把脉一番,又经过三爷爷同意,进里屋让三奶奶褪去衣物看了会,出来时告诉可以试试。

三爷爷听着是试试有些不同意,但三奶奶却坚持可以,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就成了呢。

也许是机缘到了,经过半年多的针灸与中药,三奶奶在雪花再次飘落时,发现自己来红的日子推迟了好久,但心里又不确定,直到吐的频率越来越多。

三奶奶有孕后,三爷爷带着岳父母给的东西以及买的糖果,去养蜂人与大娘那里千恩万谢了一番,自此后梦里都是乐着的;

从光棍到难成家,从成家到中年得子,不但他高兴,亲友高兴,闲言碎语的嘴被堵上了,九泉之下的曾祖母也可以瞑目了,无后不孝的帽子也就此被摘掉。

5

无后不孝的帽子从三爷爷的头上摘下后,时光也转眼到了次年的中秋,三奶奶在一天晚饭前突然临盆;一家人尽最快速度找来接生婆和赤脚郎中,三奶奶的娘家人除了提前就来到的岳父母,其余也来了大半,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接生婆和赤脚郎中的越来越慌忙,在三奶奶那痛苦的喊叫声后,最终三奶娘和未出世的孩子都走了。

三奶奶和孩子走了的消息,让岳母当场昏了过去,醒了后成了老年痴呆,而咬着牙安葬妻儿的三爷爷,也变得精神恍惚,言语间多是错乱颠倒。

看着一夜之间喜事变丧事,白发人送黑发人,哥嫂和更加年迈的吹鼓手老叔,以及相邻都为之落泪,甚至有乡邻好言建议要看好三爷爷,别让他做糊涂事。

三奶奶和孩子走了一年后,三爷爷还是一副呆木的神态,而他的岳母也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里痴呆了一年,现实让两家人愁,周围人也替他们愁。

眼看着三爷爷越来越萎靡,做哥嫂的小心翼翼磨破了嘴安慰要振作起来,岳父也来劝,相邻也断断续续劝人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之类的,但似乎都没什么用。

就在大家的深深叹息里,做吹鼓手的老叔来了,说了一番软话后看他还是那样,顺手拿起带来的唢呐朝三爷爷的屁股后伦起来;

老人一边伦一边骂着,还没骂完,纵横的老泪就滚落了下来。

当老人再也没力气伦起唢呐,唢呐也被砸断成两半,而三爷爷也在那场骂中,渐渐不再像以往那般。

6

老人的那场骂,骂醒了三爷爷,三爷爷也就此接过老人的衣钵,一板一眼跟着学起吹唢呐,就像乡邻的话语————人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

转眼改革开放的笔写下春天的故事,故事下村里村外的人渐渐可以外出务工等,但三爷爷还是和一些人坚持在家农;

只是他也因会吹唢呐,进了走十乡下百里的鼓手班,鼓手班的日子让他对生离死别,看得是那样波澜不惊。

在鼓手班的日子,不仅可以比只务农的多挣些,还可以给自己节省不少口粮,甚至改变了他的部分性情;

他变得不像以前那般不近烟酒与寡言少笑,似乎与谁都能聊上来,还能与同行的伙计一起说些荤段子。

对于他的改变,家人装作不知,外人觉得人都是会变的,但在这背后是他每逢清明与中秋,还有春节前必定放下手头的事,

带上祭奠的供品纸钱和唢呐,跪在曾祖父母和妻儿的坟前,直到自己再也没有气力将腮帮子鼓圆,直到最后一抹余辉也散去。

日子在耕作和唢呐声里更迭着,三爷爷也从鼓手班子的普通成员升为二把手,烟量酒量以及讲听过的荤段子也随之多起来,身上也越来越透着一股江湖味;

这一切的一切,其岳父和教他唢呐的老叔也都或多或少听闻,只是他们也不知该如何提起,这一切的一切也随着他们的相继去世而改变了些。

三爷爷的岳父母和那位老叔,因为年事已高加之各种病患陆续去世;三位老人去世后,三爷爷不再像以往那般与谁都能搭话,也不再与鼓手班的伙计酒足饭饱后互相嘀咕几个荤段子;

除了拼命抽起一根根烟,卖命的起哀乐,似乎他是另一个人。

7

鼓手班的时光渐渐从80年代走到了90年代,他也在记不清的唢呐声和白事里的哀哭声里被染白额头的黑发,坐骑也从破绣的大金鹿换成了二手嘉陵摩托,屁股也从二把手挪到了老大的椅子上;

唯一没变的是哪怕鼓手班子里来了两个唱曲的姑娘,他依然不再提半个字的hun段子,看到班子里的人像往常提及时,他还会板着脸叫停;

对于他的举动,班子里的几个老伙计也觉得不习惯,说他以前不也常说嘛,几个没事就想和两个姑娘跟前凑的小伙子也是被批了一顿,不几日小伙子就投去另个鼓手班。

对于几个小伙子投到其他的班子那里,三爷爷起初以为只是年轻气盛,即使走了,还会找到新人来;可后面来的几个也是不长时间走了,三爷爷这才慢慢缓过神,原来那些来鼓手班的小年轻除了想能学个手艺挣钱,也想能借此认识个姑娘,为以后的婚事做铺垫。

了解到这些的三爷爷抽着白事事主家的大公鸡,在烟雾缭绕中自言自语着是自己糊涂,自己从老光棍一路蹒跚着,又成了老光棍,如今怎么又糊涂到忽略了这些后生的青春。

从那后他只是规定不能当着事主家亲友与村邻的面开Hun段子,不能有人前小年轻靠两个姑娘太近,私下的时间,他不过问。

他放开话后,班子里新来的小伙也定下了心,几个老伙计也不再嘀咕,而两个姑娘也在商品社会浪潮的席卷下,学着别的班子里的女性,不但吹拉弹唱,还慢慢在夜晚站于事主搭建的台子上,提起打擦边球的T伊舞。

8

擦边球的T伊舞具体是从临边的苏豫传来,还是从自己这块土地的犄角旮旯冒出来,已无法得知;

但自打有了这事后,围观白事的人也从之前周围的乡邻,演变成成群结队,男女老少皆有之,有时人群里还会夹杂做民办教师的身份,唯有一些白发老者摇头长叹世风难入目。

就在一些白发老者拄着拐杖叹息世风日下时,各家鼓手班子都日夜牟足劲暗暗较劲,只是着重点从鼓圆腮帮子吹哀乐,转移到看哪家在台子上跳T伊舞的女人多,更看哪家跳T伊舞的女人年轻长相好,跳的时间多,脱得暴露;

而评委自然是那些哪怕寒冬腊月里也里外三层的围观者,谁赢得他们的喝彩声多,谁就有了名气,白事上被请的次数和支付的报酬也就越多。

而落下风次数多的,渐渐就少有人捧场,班子里的收入也就只能数米下锅,直至解散,各寻生路。

在这样不成文的形势下,三爷爷也只能从开始的不屈服,到磕磕巴巴私下问班子里的姑娘,见姑娘面有难色说与班子里的小伙搞了对象,到几日后摆酒菜欢迎老伙计找来的那个年轻的单亲妈妈加入;

三爷爷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也曾想过离开或发些钱解散自己的鼓手班子。

可想到那个弥漫着孤寂的家,想到前任老大离世前让他别轻易解散班子的托付,他只能难得糊涂,

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于他不知何时才能过去的丑风,也只能在白事的白酒和震天的哀乐,还有那或短或长披麻戴孝,孝子贤孙的哭喊声中麻醉,安慰,逃避自己。

听闻他拉着班子也加了跳脱衣舞的压轴节目,两个哥哥打听着在傍晚赶到了请三爷爷班子的孝子贤孙家附近,也在当晚的深夜从听闻成了亲眼所见者;

就在那个单亲妈妈拉着两个姑娘在台上卖力招呼着周边越来越密实的人群和叫好声时,两个哥哥走到了他面前,各自挥手了一个大嘴巴。

不知是被哥哥们的突然出现,还是被他们各自打来的嘴巴震蒙,三爷爷呆呆站在原地好久,一同呆住的还有前来送茶水的人和班子里的人;

一时间正起劲的音响和乐器声也停了下来,好在事主家出面劝说,并将脱衣舞的节目停下,才将局面缓和了下来。

9

那场白事结束后,三爷爷回去就直奔哥嫂家,当着他们的面,也当着父母的牌位跪了下来;

跪下来的三爷爷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感受,说着自己的无奈,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看到三爷爷年近五十的人再次泪流满面,以及听完他的话语,哥哥摆摆手走了出去,走之前让做嫂子的把他扶起来,

从此不再过问。

三爷爷和他带领的鼓手班子接着在孝子贤孙的披麻戴孝里,在震天的哀乐和T伊舞曲里,从这个村走到那个乡,又从那个乡走到这个村;

而人们也早对脱得只剩内衣的女人在班子里男性的怀里亲来抱去,平之怡然,甚至班子里弹谈对象的几位小年轻因此成了馅饽饽,因为他们可以更不忌讳去做些更加亲密的动作。

反过来这些台上多出来的亲密忌机会,也让他们早早定下亲。

三爷爷也因此被冠上了他们月老的名头,在小年轻的婚宴上,他是敬酒最多的人之一,小年轻拜敬的喜酒和一口一个师傅在上,也让他觉得自己弄拙成巧,做了件成姻缘之美的善事。

自从自己班子里成就了两对姻缘,不时就有还未成家的大龄青年等被家人带到三爷爷前,说看着给口饭吃就行;

其实三爷爷知道这些做父母的心思,但还是多婉言拒绝了,毕竟班子里没有,也不能为了他们招那么多姑娘或单身女子,

再者也不是每天都有人去世,人招多了,也没那么多活可接,挣不到钱就会班子不稳。

10

就在三爷爷在外接活与赶活之间忙碌时,二哥托村里人给捎信,让他多段时间回家一趟,有事商量。

等他一回到哥嫂家,嫂子就拉着他的手到屋里,告诉给其张罗了一门亲事,人也就刚40多点,要不是她男人去南方工地干活出了意外去了,撇下的一对儿女,自己照顾起来太吃力,人家才不会找你这个年纪的。

看他有些发愣,嫂子把口袋里的照片塞过去,让他先看一眼,要是相中了就定个日子见见。

见三爷爷低着头半天欲言又止,哥哥在旁边开了口,说爹妈都去了,他们也慢慢老去,所以就一直想着给张罗个知冷知热的伴,你可别犯浑。

攥着女方的照片,听着哥嫂的话语,再摸了头上的一缕白发数数自己的岁数,他沉默着点点头,一切都依哥嫂的。

见他答应了,哥嫂也开心的笑了,催促着等会饭熟了去吃饭。

饭后的第二天早上,两个哥嫂都来了,拿出一些钱让他去镇上集市买点新衣服,再买点糖果,好去日子到了跟女方见面。

三爷爷顺快的答应了,并去屋里的木箱内取了些钱,对于哥嫂给的,他又塞给了哥嫂;

还未等哥嫂缓过神,他就骑上那辆嘉陵摩托,在摩托排烟管冒出阵阵的蓝烟里朝集市奔去。

到了午饭时,摩托车拉着蓝烟把三爷爷拉了回来,除了衣服和糖果等,他还买了块肉和些瓜子,以及女人用的粉。

看着他考虑那么周全,哥嫂也直夸他这个鼓手班子的当家人没白做,然后边招呼着吃饭,边跟其说起见面的日子与注意的事。

就在午饭后,一家人在商量着要是成了,如何操办婚事的时候,屋外有人急匆匆赶过来;

擡头一看是同宗族的一个兄弟,他喘着粗气说自己在娘喂饭时,娘突然歪倒,快不行了……

听完他的话,众人急忙跟着去了他家,等到时老人只剩一口气,断断续续的遗言里希望能不火花,让三爷爷为她的后事好好吹唢呐,说着就去了。

后来找到的镇上医生来了,推测是脑血管问题,就是神仙在旁边也没办法,眼下活着的人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老人的后事办好,让老人安心去轮回。

医生的话,站在一旁的三爷爷听得很清楚,他也突然想起该赶紧找人通知打算见的女方家里。

11

老人走后,按照政策需要火化场火化,但碍于老人是宗族是最高辈分里最后一位老人,加之那个爷爷送了些礼,村支书也就有意无意的装聋做哑;

看到村支书都不说话,村里的其他人家也就不再说什么,谁也不想给村里最后一位辈分最高的老人后事上添堵。

至于三爷爷也把自己的鼓手班子拉了过来,班子里老少也纷纷表示分文不取,算是送老人一程,

还有一个跟三爷爷较劲过鼓手班子老大也带着人和家什赶了过来,表示前来送别老人,也趁此跟三爷爷化干戈为玉帛。

面对这些诚意,三爷爷很感动,老人的儿孙和全家的人,以及在村里的人也都觉得感触。

12

老人在未火化的前提下就提前被擡进了棺材,这么做自然是不想事情被传到镇上,

而对于鼓手班子,三爷爷和那位班主都带着彼此的成员用着吃奶的劲吹着,

人一辈子,就这一次。

就在老人的身后事到了入土前一夜,按照惯例除了吹奏的哀乐,还要有跳脱衣舞表演,只是三爷爷觉得贸然如此不妥,就提前征求了老人儿孙和哥嫂等人的看法,

最后跟那位班主商量着改脱衣舞为不T伊的男女热舞。

就在鼓手班子里的几个舞柱子的男女在熟悉的伴乐中跳着有些贴身的热舞时,人群里冒出一帮穿便衣的衙役;

随着一阵嘈杂的“蹲下,不许动,

台柱子的男女,三爷爷还有那位送别言和的班主,以及其他鼓手班成员都被逮了。

三爷爷和他们被抓,这让老人的家人和村里的人都不满,拦着相关衙役不许走,他们觉得那些人冲撞了老人的后事,毕竟死者为大。

再者他们觉得三爷爷和那位班主,以及鼓手班子的人没有犯法,凭什么抓人。

在僵持了会后,闻讯的支书匆匆赶来,附在老人的儿孙前劝让相关部门的人走,不然老人没火花的事也许会露马脚;

听完村支书的话,老人便找到宗族里威望高点的老人,以及村支书共同出面,劝退了阻拦,但也希望相关部门先别抓人,即使抓也不都能走,不然老人的后事就不能进行了。

也许是考虑到眼下的确是老人后事的进行时,也许是考虑到不想扩大事态,带队的就做了让步,只抓跳舞的几个和班主投头,且可以等老人棺木去入土了,再把人带走。

至于为何抓,是因为上面开会决定逐步清理乡村白事上的歪风,要抓些反面典型,作为宣传对象。

13

这一夜没人再围观,也没人再提跳舞,有的只是被允许吹最后一夜与与一次的唢呐,来伴随那披麻戴孝的亲友。

第二天中午老人的儿孙将烧了几天纸钱的泥盆举起摔碎,棺木伴随西方有路,好道轮回的号子声在擡棺者的肩膀慢慢远去后,

那几位跳舞的男女和三爷爷,以及那位班主都被走。

看着老人的棺木远去,也看着呼喊的哥嫂以及村里人慢慢模糊,三爷爷百感交集。

三爷爷和那些人被带走了,鼓手班子的其他人也把所有的家什放到了大爷爷和我爷爷家,然后匆匆离去;

至于三爷爷本来就已推迟的与女方见面的事,眼下或许都不用再提了。

14

在众人的焦虑等待里,那几位跳舞的年轻人被拘留了一段时间加教育批评,便被释放回家;

而三爷爷与那位班主则被冠上了组织扰乱社会风气等帽子,被放到宣传车上围着几个乡镇转了几周,后又被罚款与分别被蹲起来。

转眼三爷爷蹲号期已满,他也再次回到了那熟悉而陌生的村里。

回去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大哥和大嫂前后得了癌症去了,二哥和二嫂也苍老不少,二哥也因身体不适做了一次手术,至于侄子和侄女家的孩子,也都快赶上他的个头了。

而当年的村支书也在自己入狱后被人替了下来,鼓手班子的人也早不知所踪,甚至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在干那行。

侄子和侄女告诉他,他被带走的一个月内,鼓手班子都被遣散了,大部分器材也被收走。

谁家再有人去世,也不用再花费鼓手费;

火化的事,也变得不再有偷漏的机会。

听完这些,三爷爷长长叹了口气,泪水再次奔流在布满岁月的褶皱上。

15

第二天早饭后,三爷爷告知了哥嫂和侄子侄女一声后,就独自着一桶白酒独自去了8里外的山上,

在山上用那桶酒和泪水跪祭奠了墓碑前刻着名字的亲人。

祭拜了去世的亲友,三爷爷收拾了下行李,托人在县城找了个看大门的活,对于当年的那场未成的姻缘,

也未在提及,只是临走说要是遇到她的儿女,代他说句对不住了。

16

三爷爷去了县城了后极少提及以前,只是有时看到给楼盘做上演的锣鼓队表演时,会深深地望一眼;

也在业余买了台电视机后,喜欢上了《三国演义》和毛阿敏演唱的那首《历史的天空》。

也在逢年过节的见面里,学着里面的曲调在我们这些晚辈前唱起,并会着重补充做人敢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转眼三爷爷唱着《历史的天空》到了近花甲之年,堂哥姐和我也陆续踏入了社会工作,而当初被禁的鼓手班子也慢慢随着时间的推移复苏起来;

三爷爷看到鼓手班子的复苏,相关部门也不再一刀切,曾经的 那份心又萌芽,最终我们也没能劝住他。

三爷爷的重新入行,让这个行业里的一些新人和老人都有些意外,而他推掉了唾手可得的班主位置,但他提议见到的所有同行,不要再为钱弄那些较劲与脱衣舞之类的事。

实在有害人世,有害后生,有愧祖宗。

也许是缘分未尽,他也在走乡串村里遇到那位当初要与他见面的长辈,两个人在偶然的对话里意识到了彼此的身份,他们没想到还会在穿越了多个年头后,还会相见。

17

三爷爷后来才知道他的事传到了她那里后,儿女都拦着不许她再联系,但她也再未找人家,一个人起早贪黑把儿女养育成人。

三爷爷回去后,就和我的爷爷奶奶说起了此事,奶奶和爷爷愧疚着说之所以在你回家前后只字不提,是觉得当初人家传话不再谈这个事,也是不想让你再伤心。

三爷爷听完,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把多年的 事,给完成。

带着曾经的执念,三爷爷历经一番,终于当年的 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只是随着时间流淌过爷爷奶奶去世2010年和2013年,流淌过我们这些晚辈也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后,

那位晚年嫁给他的奶奶,也患脑梗成了衣食住行都需要人伺候的老人。

面对三奶奶的病情,医生和其儿女也没有特效的办法,只能在尽最大可能治疗后,在家慢慢静养。

18

时光层叠到了19年的冬,我的孩子也上了幼儿园,三奶奶也在三爷爷的相伴下走过病后第4个年头;

她也从曾经的谁也不认识,到如记起和认识儿女和三爷爷,以及常去她那看望下的亲友乡邻。

只是面对儿女提过许多次,搬去他们城里的家时,她就有些不高兴,摇头不去。

儿女无奈,只好在一次次看望里塞给三爷爷一些钱,三爷爷也是尽量少拿,觉得他们在城里也是一家子要花钱。

鉴于三奶奶的实际情况,三爷爷也因此推却了鼓手班子的大部分活,只是遇到活接在离家不远处才偶尔去几次,直至与老伙计再次告别。

只是这次彻底告别后,他会时不时给三奶奶放那首嫁给他后,喜欢上的《历史的天空》,也会在她身边温柔的哼唱着聚散皆是缘哪,离合总关情啊……

也还会在跟我们的面前重复着那句话————敢担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