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往事

喝完塑料桶裏的最後那一點白乾,三爺爺穿上伴隨了多年的大衣,給睡去的三奶奶整理了下被角,便趕着院子裏的那10多頭羊,向門外的田野走去;看着他那漸漸模糊的身影,我不禁感嘆這也是一輩子。

三爺爺與我爺爺是親兄弟,生於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在他出生後的第三年曾祖父便在睡夢裏而逝,曾祖母爲了能讓三個孩子生存的更好點,在生產隊的號子裏起早貪黑,

即使如此拼命,一家人的衣食還是在一年才能喫頓豬皮餡的餃子。

日夜的勞累讓曾祖母患上了腰間盤突出,家裏的重擔也就落在兩個哥哥身上;三爺爺也在歲月的催促下,早早拿上農具幹活。

長到17那年時,爲了讓曾祖母可以去看更好的大夫,他跟哥哥商量用家裏的偷偷積下的點餘糧偷偷換成錢,再用那點錢去相距40多裏外的海邊換鹽,再把鹽換成錢,賺取其中的利潤差。

當拿着哥哥用那點餘糧換來的錢後,他堅持自己去弄鹽,賣鹽,不能讓哥哥承擔所有的風險。

只是在第三次時就被人發現並舉報。

當三爺爺和那沒賣完的鹽被生產隊長等帶着來到家中時,曾祖母一臉意外,而被問起是誰讓他這麼做時,他一口咬死是自己的念頭;

被問起哪裏來的本錢去弄鹽時,他又咬定是自己趁黑夜在海邊的人家偷的,至於偷誰家的不清楚,對於三爺爺的說法,生產隊長 一臉震驚,兩個哥哥內心糾結着質疑拉着拿棍子就要打的曾祖母。

被問完話的三爺爺,暫時給關在了破牛棚。

不知是老天爺殘忍,還是無巧不成書,自從三爺爺的事被傳開,沒多久海邊的生產隊就來了,說是生產隊裏丟了曬的鹽,但不知是不是三爺爺偷的;

這本不能就此定三爺爺偷了他們的,但兩邊生產隊與捕快都想早點結案,三爺爺又自己說過偷鹽,於是他順理成章被扣上投機倒把與偷盜罪名入獄,只是臨被帶走前,他大聲對哥哥說好好照顧母親。

轉眼獄裏的時光到了第5年,他也在那年的秋季出來了,接的兩個哥哥一路自責着,這種自責就在兩個哥哥的心裏,他們想過告訴人們實情,又怕就此兄弟幾個都進去,曾祖母就此無人照料。

好在爲了不讓曾祖母病情加重,哥哥們告訴了她實話,並且堅定相信弟弟沒有偷,只是這些外人不會信。

三爺爺出來的第五年,兩個哥哥也終於在求爺爺告奶奶的卑微下各自成家,只是他的婚事一直沒有音色,他那個投機倒把和小偷的名聲,讓周邊的媒婆與人家的閨女退避三舍;

甚至有媒婆好心勸曾祖母,大兒和二兒能娶上媳婦,已經是你家祖宗冒青煙了。

2

被耽擱了婚事的三爺爺,從20多到了三十多,哥嫂也是四處託人,可最終都不了了之,連倒插門這種被鄉里鄉外看是做沒辦法的辦法,也關上了最後一扇門;

曾祖母由於多年的腰間盤突損傷與其他積勞成疾,加之心情憂鬱,在幾年後的一個寒冬臘月的深夜帶着疼痛與不安走了,走時眼角還掛着淚。

曾祖母去世後,按照風俗得在家停留到第三日的午飯後舉行入土,這之前是兒孫親友追祭的送別,且在送別的那兩天,必須由會吹嗩吶的吹鼓手吹奏哀樂,以告逝者安心放下今生,走向新的輪迴。

這是一個祖輩傳承下來的不成文的喪葬模式,若誰家有老人去世,沒有吹鼓手前來吹哀樂,便會被指指點點,說這家沒什麼人氣。

可不知是因爲當年的事件影響,還是其他,在哥嫂磨破嘴後也沒有做吹鼓手的來,有想來的也被家人攔了下來;三爺爺看到神色失落的哥哥,與腿腳各有缺陷的嫂子,他突然跑出去,隨着一路向北越跑越快的步子,哥嫂的追喊聲漸漸變得迷糊。

就在哥嫂與親友不知他奔向何處而疑惑時,三爺爺一路去了20裏開外的一戶人家,那戶人當家的是老一輩的吹鼓手,但前些年迫於生存改去做別的;不知三爺爺是如何打聽到,但他一進了人家門,就朝那位長輩跪了下去磕頭,直到那位長輩答應了。

但當那位長輩和三爺爺出現在家裏,出現在衆人前時,各自帶着一個嗩吶;後來大家才知道是三爺爺主動提出拿支給他,他想自己吹嗩吶送曾祖母最後一程,那位長輩聽後便同意了。

當那位長輩鼓圓的腮幫子吹出嫺熟的曲調,和三爺爺混合着淚水唾液吹出的斷斷續續聲,延續到了曾祖母入土那天上午時,天空的雪也在風的裹挾下不期而至;不知是出於之前未來的歉意,還是最後覺得死者爲尊,之前婉言拒絕的幾個吹鼓手也來了,他們在同樣鼓圓的腮幫子裏用嗩吶聲加入送別的隊伍。

3

當曾祖母的後事料理結束並謝送親友等,三爺爺當着哥嫂的面,也跪在曾祖母的面前,告知那天了的前後,也告知那天在前輩面前把當年弄鹽的事解釋了一遍;聽了他的話語,哥嫂一時哽咽着,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值是三爺爺感動了老天爺,還是曾祖母的保佑,在曾祖母百日墳的第二天,那位做吹鼓手的老前輩來到,只是他的來意讓大家有點驚訝。

原來這位前輩是來說親,爲自己的侄女向三爺爺說親;他面露難色說起自己是厚着老臉,他的侄女前些年出嫁了一次,但婚後兩年也沒能給男方家裏生個一男半女,各種方子也用了,就是肚子沒動靜,後來男方把人退了回來,堅持說是娶了石女。

侄女被退回後就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雖然也想過給另尋人家,但始終也沒有一家適婚男子願意登門,眼看着就要三十多了。

老前輩說着說着突兀停頓了下,又說到不能養老兒,這也不能養老閨女,那天你家老三上們後,我覺得他本性不壞,所以後來就跟兄弟與侄女提了下;

要是你家老三不嫌棄,我們一份彩禮不要,再多陪嫁些把孩子嫁過來。

聽完老人的話,屋內變動特別安靜,好一會後,三爺爺打破有些尷尬的氛圍,說考慮下,說不定是那家人沒福氣呢。

4

三爺爺的話音落到那年秋收後,他在哥嫂的幫襯與岳父母家的熱淚盈眶下,正大光明的把三奶奶娶回了家;只是在喜宴上的親友散去後的第二個年頭的秋季,三奶奶的肚子還一如剛出嫁那天,村裏村外的人也悄悄私語時,三爺爺才認真思考起如今得喊叔的話語。

爲了三奶奶的肚子早日有動靜,三爺爺和孃家人又是一番奔波,但還是毫無動靜,後來其岳父母跟他說要是覺得心裏過不了這個坎,老兩口把閨女領回去,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不能讓她無家可歸。

看着岳父母流着淚一說完,三爺爺當面告訴他們即使媳婦一輩子懷不上孩子,也不再娶。

世事總在變化中,到了三爺爺奶奶婚後的第三年春天,村裏來了個遠遊而來的養蜂人,到三爺爺家附近歇腳,三爺爺見他飢渴就拉他到家裏招待;飯後聊起彼此,當聊到孩子幾歲了的話題時,三爺爺像是被什麼塞住了,但還是如實相告於養蜂人。

養蜂人聽後讓三爺爺找個會寫字的,把地址寫下來,說是回去後,給介紹個不錯的中醫,也許有法子。

後來看着養蜂人把着寫有地址的黃紙條揣進懷裏,並推着放有封箱的木車遠去,三爺爺似信非信的搖着頭進了屋。

轉折在一個月後 的一天,那位養蜂人帶着個大娘出現在三爺爺家門前,大娘認真給三奶奶把脈一番,又經過三爺爺同意,進裏屋讓三奶奶褪去衣物看了會,出來時告訴可以試試。

三爺爺聽着是試試有些不同意,但三奶奶卻堅持可以,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定就成了呢。

也許是機緣到了,經過半年多的鍼灸與中藥,三奶奶在雪花再次飄落時,發現自己來紅的日子推遲了好久,但心裏又不確定,直到吐的頻率越來越多。

三奶奶有孕後,三爺爺帶着岳父母給的東西以及買的糖果,去養蜂人與大娘那裏千恩萬謝了一番,自此後夢裏都是樂着的;

從光棍到難成家,從成家到中年得子,不但他高興,親友高興,閒言碎語的嘴被堵上了,九泉之下的曾祖母也可以瞑目了,無後不孝的帽子也就此被摘掉。

5

無後不孝的帽子從三爺爺的頭上摘下後,時光也轉眼到了次年的中秋,三奶奶在一天晚飯前突然臨盆;一家人盡最快速度找來接生婆和赤腳郎中,三奶奶的孃家人除了提前就來到的岳父母,其餘也來了大半,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在接生婆和赤腳郎中的越來越慌忙,在三奶奶那痛苦的喊叫聲後,最終三奶孃和未出世的孩子都走了。

三奶奶和孩子走了的消息,讓岳母當場昏了過去,醒了後成了老年癡呆,而咬着牙安葬妻兒的三爺爺,也變得精神恍惚,言語間多是錯亂顛倒。

看着一夜之間喜事變喪事,白髮人送黑髮人,哥嫂和更加年邁的吹鼓手老叔,以及相鄰都爲之落淚,甚至有鄉鄰好言建議要看好三爺爺,別讓他做糊塗事。

三奶奶和孩子走了一年後,三爺爺還是一副呆木的神態,而他的岳母也在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裏癡呆了一年,現實讓兩家人愁,周圍人也替他們愁。

眼看着三爺爺越來越萎靡,做哥嫂的小心翼翼磨破了嘴安慰要振作起來,岳父也來勸,相鄰也斷斷續續勸人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還是得好好活之類的,但似乎都沒什麼用。

就在大家的深深嘆息裏,做吹鼓手的老叔來了,說了一番軟話後看他還是那樣,順手拿起帶來的嗩吶朝三爺爺的屁股後倫起來;

老人一邊倫一邊罵着,還沒罵完,縱橫的老淚就滾落了下來。

當老人再也沒力氣倫起嗩吶,嗩吶也被砸斷成兩半,而三爺爺也在那場罵中,漸漸不再像以往那般。

6

老人的那場罵,罵醒了三爺爺,三爺爺也就此接過老人的衣鉢,一板一眼跟着學起吹嗩吶,就像鄉鄰的話語————人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還是得好好活。

轉眼改革開放的筆寫下春天的故事,故事下村裏村外的人漸漸可以外出務工等,但三爺爺還是和一些人堅持在家農;

只是他也因會吹嗩吶,進了走十鄉下百里的鼓手班,鼓手班的日子讓他對生離死別,看得是那樣波瀾不驚。

在鼓手班的日子,不僅可以比只務農的多掙些,還可以給自己節省不少口糧,甚至改變了他的部分性情;

他變得不像以前那般不近菸酒與寡言少笑,似乎與誰都能聊上來,還能與同行的夥計一起說些葷段子。

對於他的改變,家人裝作不知,外人覺得人都是會變的,但在這背後是他每逢清明與中秋,還有春節前必定放下手頭的事,

帶上祭奠的供品紙錢和嗩吶,跪在曾祖父母和妻兒的墳前,直到自己再也沒有氣力將腮幫子鼓圓,直到最後一抹餘輝也散去。

日子在耕作和嗩吶聲裏更迭着,三爺爺也從鼓手班子的普通成員升爲二把手,煙量酒量以及講聽過的葷段子也隨之多起來,身上也越來越透着一股江湖味;

這一切的一切,其岳父和教他嗩吶的老叔也都或多或少聽聞,只是他們也不知該如何提起,這一切的一切也隨着他們的相繼去世而改變了些。

三爺爺的岳父母和那位老叔,因爲年事已高加之各種病患陸續去世;三位老人去世後,三爺爺不再像以往那般與誰都能搭話,也不再與鼓手班的夥計酒足飯飽後互相嘀咕幾個葷段子;

除了拼命抽起一根根菸,賣命的起哀樂,似乎他是另一個人。

7

鼓手班的時光漸漸從80年代走到了90年代,他也在記不清的嗩吶聲和白事裏的哀哭聲裏被染白額頭的黑髮,坐騎也從破繡的大金鹿換成了二手嘉陵摩托,屁股也從二把手挪到了老大的椅子上;

唯一沒變的是哪怕鼓手班子裏來了兩個唱曲的姑娘,他依然不再提半個字的hun段子,看到班子裏的人像往常提及時,他還會板着臉叫停;

對於他的舉動,班子裏的幾個老夥計也覺得不習慣,說他以前不也常說嘛,幾個沒事就想和兩個姑娘跟前湊的小夥子也是被批了一頓,不幾日小夥子就投去另個鼓手班。

對於幾個小夥子投到其他的班子那裏,三爺爺起初以爲只是年輕氣盛,即使走了,還會找到新人來;可後面來的幾個也是不長時間走了,三爺爺這才慢慢緩過神,原來那些來鼓手班的小年輕除了想能學個手藝掙錢,也想能借此認識個姑娘,爲以後的婚事做鋪墊。

瞭解到這些的三爺爺抽着白事事主家的大公雞,在煙霧繚繞中自言自語着是自己糊塗,自己從老光棍一路蹣跚着,又成了老光棍,如今怎麼又糊塗到忽略了這些後生的青春。

從那後他只是規定不能當着事主家親友與村鄰的面開Hun段子,不能有人前小年輕靠兩個姑娘太近,私下的時間,他不過問。

他放開話後,班子裏新來的小夥也定下了心,幾個老夥計也不再嘀咕,而兩個姑娘也在商品社會浪潮的席捲下,學着別的班子裏的女性,不但吹拉彈唱,還慢慢在夜晚站於事主搭建的臺子上,提起打擦邊球的T伊舞。

8

擦邊球的T伊舞具體是從臨邊的蘇豫傳來,還是從自己這塊土地的犄角旮旯冒出來,已無法得知;

但自打有了這事後,圍觀白事的人也從之前周圍的鄉鄰,演變成成羣結隊,男女老少皆有之,有時人羣裏還會夾雜做民辦教師的身份,唯有一些白髮老者搖頭長嘆世風難入目。

就在一些白髮老者拄着柺杖嘆息世風日下時,各家鼓手班子都日夜牟足勁暗暗較勁,只是着重點從鼓圓腮幫子吹哀樂,轉移到看哪家在臺子上跳T伊舞的女人多,更看哪家跳T伊舞的女人年輕長相好,跳的時間多,脫得暴露;

而評委自然是那些哪怕寒冬臘月裏也裏外三層的圍觀者,誰贏得他們的喝彩聲多,誰就有了名氣,白事上被請的次數和支付的報酬也就越多。

而落下風次數多的,漸漸就少有人捧場,班子裏的收入也就只能數米下鍋,直至解散,各尋生路。

在這樣不成文的形勢下,三爺爺也只能從開始的不屈服,到磕磕巴巴私下問班子裏的姑娘,見姑娘面有難色說與班子裏的小夥搞了對象,到幾日後襬酒菜歡迎老夥計找來的那個年輕的單親媽媽加入;

三爺爺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也曾想過離開或發些錢解散自己的鼓手班子。

可想到那個瀰漫着孤寂的家,想到前任老大離世前讓他別輕易解散班子的託付,他只能難得糊塗,

只能睜隻眼閉隻眼於他不知何時才能過去的醜風,也只能在白事的白酒和震天的哀樂,還有那或短或長披麻戴孝,孝子賢孫的哭喊聲中麻醉,安慰,逃避自己。

聽聞他拉着班子也加了跳脫衣舞的壓軸節目,兩個哥哥打聽着在傍晚趕到了請三爺爺班子的孝子賢孫家附近,也在當晚的深夜從聽聞成了親眼所見者;

就在那個單親媽媽拉着兩個姑娘在臺上賣力招呼着周邊越來越密實的人羣和叫好聲時,兩個哥哥走到了他面前,各自揮手了一個大嘴巴。

不知是被哥哥們的突然出現,還是被他們各自打來的嘴巴震蒙,三爺爺呆呆站在原地好久,一同呆住的還有前來送茶水的人和班子裏的人;

一時間正起勁的音響和樂器聲也停了下來,好在事主家出面勸說,並將脫衣舞的節目停下,纔將局面緩和了下來。

9

那場白事結束後,三爺爺回去就直奔哥嫂家,當着他們的面,也當着父母的牌位跪了下來;

跪下來的三爺爺一字一句說着自己的感受,說着自己的無奈,說着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

看到三爺爺年近五十的人再次淚流滿面,以及聽完他的話語,哥哥擺擺手走了出去,走之前讓做嫂子的把他扶起來,

從此不再過問。

三爺爺和他帶領的鼓手班子接着在孝子賢孫的披麻戴孝裏,在震天的哀樂和T伊舞曲裏,從這個村走到那個鄉,又從那個鄉走到這個村;

而人們也早對脫得只剩內衣的女人在班子裏男性的懷裏親來抱去,平之怡然,甚至班子裏彈談對象的幾位小年輕因此成了餡餑餑,因爲他們可以更不忌諱去做些更加親密的動作。

反過來這些臺上多出來的親密忌機會,也讓他們早早定下親。

三爺爺也因此被冠上了他們月老的名頭,在小年輕的婚宴上,他是敬酒最多的人之一,小年輕拜敬的喜酒和一口一個師傅在上,也讓他覺得自己弄拙成巧,做了件成姻緣之美的善事。

自從自己班子裏成就了兩對姻緣,不時就有還未成家的大齡青年等被家人帶到三爺爺前,說看着給口飯喫就行;

其實三爺爺知道這些做父母的心思,但還是多婉言拒絕了,畢竟班子裏沒有,也不能爲了他們招那麼多姑娘或單身女子,

再者也不是每天都有人去世,人招多了,也沒那麼多活可接,掙不到錢就會班子不穩。

10

就在三爺爺在外接活與趕活之間忙碌時,二哥託村裏人給捎信,讓他多段時間回家一趟,有事商量。

等他一回到哥嫂家,嫂子就拉着他的手到屋裏,告訴給其張羅了一門親事,人也就剛40多點,要不是她男人去南方工地幹活出了意外去了,撇下的一對兒女,自己照顧起來太喫力,人家纔不會找你這個年紀的。

看他有些發愣,嫂子把口袋裏的照片塞過去,讓他先看一眼,要是相中了就定個日子見見。

見三爺爺低着頭半天欲言又止,哥哥在旁邊開了口,說爹媽都去了,他們也慢慢老去,所以就一直想着給張羅個知冷知熱的伴,你可別犯渾。

攥着女方的照片,聽着哥嫂的話語,再摸了頭上的一縷白髮數數自己的歲數,他沉默着點點頭,一切都依哥嫂的。

見他答應了,哥嫂也開心的笑了,催促着等會飯熟了去喫飯。

飯後的第二天早上,兩個哥嫂都來了,拿出一些錢讓他去鎮上集市買點新衣服,再買點糖果,好去日子到了跟女方見面。

三爺爺順快的答應了,並去屋裏的木箱內取了些錢,對於哥嫂給的,他又塞給了哥嫂;

還未等哥嫂緩過神,他就騎上那輛嘉陵摩托,在摩托排煙管冒出陣陣的藍煙裏朝集市奔去。

到了午飯時,摩托車拉着藍煙把三爺爺拉了回來,除了衣服和糖果等,他還買了塊肉和些瓜子,以及女人用的粉。

看着他考慮那麼周全,哥嫂也直誇他這個鼓手班子的當家人沒白做,然後邊招呼着喫飯,邊跟其說起見面的日子與注意的事。

就在午飯後,一家人在商量着要是成了,如何操辦婚事的時候,屋外有人急匆匆趕過來;

擡頭一看是同宗族的一個兄弟,他喘着粗氣說自己在娘餵飯時,娘突然歪倒,快不行了……

聽完他的話,衆人急忙跟着去了他家,等到時老人只剩一口氣,斷斷續續的遺言裏希望能不火花,讓三爺爺爲她的後事好好吹嗩吶,說着就去了。

後來找到的鎮上醫生來了,推測是腦血管問題,就是神仙在旁邊也沒辦法,眼下活着的人能做的就是儘量把老人的後事辦好,讓老人安心去輪迴。

醫生的話,站在一旁的三爺爺聽得很清楚,他也突然想起該趕緊找人通知打算見的女方家裏。

11

老人走後,按照政策需要火化場火化,但礙於老人是宗族是最高輩分裏最後一位老人,加之那個爺爺送了些禮,村支書也就有意無意的裝聾做啞;

看到村支書都不說話,村裏的其他人家也就不再說什麼,誰也不想給村裏最後一位輩分最高的老人後事上添堵。

至於三爺爺也把自己的鼓手班子拉了過來,班子里老少也紛紛表示分文不取,算是送老人一程,

還有一個跟三爺爺較勁過鼓手班子老大也帶着人和傢什趕了過來,表示前來送別老人,也趁此跟三爺爺化干戈爲玉帛。

面對這些誠意,三爺爺很感動,老人的兒孫和全家的人,以及在村裏的人也都覺得感觸。

12

老人在未火化的前提下就提前被擡進了棺材,這麼做自然是不想事情被傳到鎮上,

而對於鼓手班子,三爺爺和那位班主都帶着彼此的成員用着喫奶的勁吹着,

人一輩子,就這一次。

就在老人的身後事到了入土前一夜,按照慣例除了吹奏的哀樂,還要有跳脫衣舞表演,只是三爺爺覺得貿然如此不妥,就提前徵求了老人兒孫和哥嫂等人的看法,

最後跟那位班主商量着改脫衣舞爲不T伊的男女熱舞。

就在鼓手班子裏的幾個舞柱子的男女在熟悉的伴樂中跳着有些貼身的熱舞時,人羣裏冒出一幫穿便衣的衙役;

隨着一陣嘈雜的“蹲下,不許動,

臺柱子的男女,三爺爺還有那位送別言和的班主,以及其他鼓手班成員都被逮了。

三爺爺和他們被抓,這讓老人的家人和村裏的人都不滿,攔着相關衙役不許走,他們覺得那些人衝撞了老人的後事,畢竟死者爲大。

再者他們覺得三爺爺和那位班主,以及鼓手班子的人沒有犯法,憑什麼抓人。

在僵持了會後,聞訊的支書匆匆趕來,附在老人的兒孫前勸讓相關部門的人走,不然老人沒火花的事也許會露馬腳;

聽完村支書的話,老人便找到宗族裏威望高點的老人,以及村支書共同出面,勸退了阻攔,但也希望相關部門先別抓人,即使抓也不都能走,不然老人的後事就不能進行了。

也許是考慮到眼下的確是老人後事的進行時,也許是考慮到不想擴大事態,帶隊的就做了讓步,只抓跳舞的幾個和班主投頭,且可以等老人棺木去入土了,再把人帶走。

至於爲何抓,是因爲上面開會決定逐步清理鄉村白事上的歪風,要抓些反面典型,作爲宣傳對象。

13

這一夜沒人再圍觀,也沒人再提跳舞,有的只是被允許吹最後一夜與與一次的嗩吶,來伴隨那披麻戴孝的親友。

第二天中午老人的兒孫將燒了幾天紙錢的泥盆舉起摔碎,棺木伴隨西方有路,好道輪迴的號子聲在擡棺者的肩膀慢慢遠去後,

那幾位跳舞的男女和三爺爺,以及那位班主都被走。

看着老人的棺木遠去,也看着呼喊的哥嫂以及村裏人慢慢模糊,三爺爺百感交集。

三爺爺和那些人被帶走了,鼓手班子的其他人也把所有的傢什放到了大爺爺和我爺爺家,然後匆匆離去;

至於三爺爺本來就已推遲的與女方見面的事,眼下或許都不用再提了。

14

在衆人的焦慮等待裏,那幾位跳舞的年輕人被拘留了一段時間加教育批評,便被釋放回家;

而三爺爺與那位班主則被冠上了組織擾亂社會風氣等帽子,被放到宣傳車上圍着幾個鄉鎮轉了幾周,後又被罰款與分別被蹲起來。

轉眼三爺爺蹲號期已滿,他也再次回到了那熟悉而陌生的村裏。

回去後他才知道自己的大哥和大嫂前後得了癌症去了,二哥和二嫂也蒼老不少,二哥也因身體不適做了一次手術,至於侄子和侄女家的孩子,也都快趕上他的個頭了。

而當年的村支書也在自己入獄後被人替了下來,鼓手班子的人也早不知所蹤,甚至再也見不到一個人在幹那行。

侄子和侄女告訴他,他被帶走的一個月內,鼓手班子都被遣散了,大部分器材也被收走。

誰家再有人去世,也不用再花費鼓手費;

火化的事,也變得不再有偷漏的機會。

聽完這些,三爺爺長長嘆了口氣,淚水再次奔流在佈滿歲月的褶皺上。

15

第二天早飯後,三爺爺告知了哥嫂和侄子侄女一聲後,就獨自着一桶白酒獨自去了8裏外的山上,

在山上用那桶酒和淚水跪祭奠了墓碑前刻着名字的親人。

祭拜了去世的親友,三爺爺收拾了下行李,託人在縣城找了個看大門的活,對於當年的那場未成的姻緣,

也未在提及,只是臨走說要是遇到她的兒女,代他說句對不住了。

16

三爺爺去了縣城了後極少提及以前,只是有時看到給樓盤做上演的鑼鼓隊表演時,會深深地望一眼;

也在業餘買了臺電視機後,喜歡上了《三國演義》和毛阿敏演唱的那首《歷史的天空》。

也在逢年過節的見面裏,學着裏面的曲調在我們這些晚輩前唱起,並會着重補充做人敢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評。

轉眼三爺爺唱着《歷史的天空》到了近花甲之年,堂哥姐和我也陸續踏入了社會工作,而當初被禁的鼓手班子也慢慢隨着時間的推移復甦起來;

三爺爺看到鼓手班子的復甦,相關部門也不再一刀切,曾經的 那份心又萌芽,最終我們也沒能勸住他。

三爺爺的重新入行,讓這個行業裏的一些新人和老人都有些意外,而他推掉了唾手可得的班主位置,但他提議見到的所有同行,不要再爲錢弄那些較勁與脫衣舞之類的事。

實在有害人世,有害後生,有愧祖宗。

也許是緣分未盡,他也在走鄉串村裏遇到那位當初要與他見面的長輩,兩個人在偶然的對話裏意識到了彼此的身份,他們沒想到還會在穿越了多個年頭後,還會相見。

17

三爺爺後來才知道他的事傳到了她那裏後,兒女都攔着不許她再聯繫,但她也再未找人家,一個人起早貪黑把兒女養育成人。

三爺爺回去後,就和我的爺爺奶奶說起了此事,奶奶和爺爺愧疚着說之所以在你回家前後隻字不提,是覺得當初人家傳話不再談這個事,也是不想讓你再傷心。

三爺爺聽完,最後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把多年的 事,給完成。

帶着曾經的執念,三爺爺歷經一番,終於當年的 兩個人走到了一起。

只是隨着時間流淌過爺爺奶奶去世2010年和2013年,流淌過我們這些晚輩也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後,

那位晚年嫁給他的奶奶,也患腦梗成了衣食住行都需要人伺候的老人。

面對三奶奶的病情,醫生和其兒女也沒有特效的辦法,只能在盡最大可能治療後,在家慢慢靜養。

18

時光層疊到了19年的冬,我的孩子也上了幼兒園,三奶奶也在三爺爺的相伴下走過病後第4個年頭;

她也從曾經的誰也不認識,到如記起和認識兒女和三爺爺,以及常去她那看望下的親友鄉鄰。

只是面對兒女提過許多次,搬去他們城裏的家時,她就有些不高興,搖頭不去。

兒女無奈,只好在一次次看望裏塞給三爺爺一些錢,三爺爺也是儘量少拿,覺得他們在城裏也是一家子要花錢。

鑑於三奶奶的實際情況,三爺爺也因此推卻了鼓手班子的大部分活,只是遇到活接在離家不遠處才偶爾去幾次,直至與老夥計再次告別。

只是這次徹底告別後,他會時不時給三奶奶放那首嫁給他後,喜歡上的《歷史的天空》,也會在她身邊溫柔的哼唱着聚散皆是緣哪,離合總關情啊……

也還會在跟我們的面前重複着那句話————敢擔生前事,何計身後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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