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的墓誌銘。

一場初秋的雨淅淅瀝瀝下了幾天後終於停下,北方大地的某個村再次迎來陽光的照射。

陽光照射中的村落,平時是婦幼老嫗,還有老狗的世界,只在每月逢零與五的日子裏,纔會看到稀疏的青年,纔會看到祖輩延續下來的集市,還喘息着鄉村煙火的味道。

雨後開集的那天,鄰居發覺隔壁年過九旬的老陳頭半響午也沒個動靜,就走到老陳頭的門前喊了幾嗓子,只是始終得不到迴應;鄰居猜想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趕緊進屋,進到屋裏才發覺老陳頭像個睡熟的孩子,但早沒了呼吸……

老陳頭的事很快被鄰居報告給所在的村委書記,村委書記帶着村委主任,一邊在老陳的鄰居家聽着事情的來由,一邊眉頭緊鎖。

眉頭緊鎖的村書記小聲嘀咕着:“老一輩都記得,老陳頭是文革時拄着拐要飯來的,無兒無女,村裏也是看他人還老實,還會扎編物品的手藝,才答應他留下,如今他死了,這沒個兒女,這後事的錢誰給出?”

書記的話剛落音,腦袋靈光的村主任就想到了辦法,村主任微微一笑,告訴書記不要愁。

老陳頭兒無女的事村裏都知道,但村裏更知道前些年村委已給他報了五保戶,每個月都能發近三百塊呢。

主任的話讓書記頓時舒展了皺紋,更在主任的提議下,給鎮上寫了份蓋着村委大紅章的說明信,希望鎮財政再給點。

信很快到了鎮領導那裏,鎮領導撥通了村書記的電話,電話裏告知不要一有困難,就找領導,這件事鎮上要開個會研究下,具體的結果等通知。

鎮領導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村書記,無奈與村主任商量着,要不等等吧,只是先去老陳頭家裏找找,看看有沒有他留下的錢,要是有一些,就湊合着火化後,去村東頭的山上找個位置,給葬了。

村委書記,村主任,連同老陳頭的鄰居等人,戰戰兢兢進了老陳頭的屋裏,手指顫抖着在老陳頭屋裏老舊的方桌抽屜裏翻找着,但找了半天也只找到總共幾十塊的零錢和一塊乾巴巴的鹹菜之類。

書記帶着身邊的人嘆息着走出屋,嘀咕着這錢也只能村委出了,村主任心裏倒是跟明鏡般――――村委出,最終還是村裏人均出。

但腦袋靈光的村主任,看破不說破,不然村主任的位子咋會幹得久。

村書記嘆息着又似乎豁然到什麼,村書記指着老陳頭放竹竿與蘆葦乾的那間屋,快去看看,老陳頭應該把身後的紙錢紙人紙車紮好了。

這時大家才反應過來,老陳頭到了村裏後爲了能多掙點,從扎生活用品,慢慢也紮起白事用的紙物,只是村裏人老去的,他只要個材料成本,甚至還倒貼。

打開老陳頭放扎製材料的那間低矮的屋,映入眼簾的有紙馬,紙槍,些許紙錢,就是沒看到紙人紙車。

面對這般情景,幾雙眼睛面面相覷。

就在幾雙眼睛發愣時,村書記的手機響起歌唱祖國的鈴聲,村書記看到是一串熟悉的號碼,趕緊立正着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是鎮領導的音色,領導告知村書記鎮上的納稅大戶,也是鎮上的鋼廠大老闆老王突發腦溢血走了,讓村書記明日便去老王的追悼會,而且爲了表示重視,全鎮30多個村的書記都得去。

鎮領導說完,再次利索的把電話掛了。

村書記一邊念着領導的話,一邊胡亂思索着老陳頭的事,一時有些懵圈,好在看到村主任在,急忙把事情交待了下。

第二天村書記前腳屁顛屁顛去了鎮上的方向,村主任就在喇叭裏喊起來,動員村裏給老陳頭的後事捐款。

村主任到底也是識字的人,一番陳情後,便總結到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到了追悼會的村書記,發現其他村裏的書記也陸續到了,比他們更早到的是鎮領導,領導安排人統一給他們發了白花放在手裏。

追悼會在縣領導祕書送來花圈後,正式開始。

鎮領導更是拿着號稱鎮委一支筆才子寫的稿子,感情飽滿的念起來,唸到激動處,竟然還哽咽了……

唸完稿子的鎮領導,指着縣領導祕書送來的花圈兩側的輓聯,不禁感嘆寫的真是實事求是。

順着鎮領導的手指方向,村裏來的書記們才仔細看起那個縣裏送來的花圈,還有花圈輓聯上的文字――――煉盡鋼鐵爲人民,仁義禮信傳千古。

就在村書記們還沒來得及回過眼時,鎮領導表示追悼會上的西洋樂器吹奏班子,是鎮上爲了表示對企業家的敬意,特意聯繫的。

鎮領導的話一落,人們無不大拇指樹起,稱讚領導真是體恤周到。

這邊企業家的追悼會上人羣熙攘,那邊村裏也終於湊齊了老陳頭的喪葬錢,只是一切儘量從簡,畢竟錢物有限。

按照人走家中停三天的習俗,企業家與老陳頭幾乎是前後入土。只是企業家伴隨排滿道路兩邊的追思花圈與鮮花,還有連鋼鐵廠常年冒着灰褐色煙塵的大煙囪和排水暗渠旁,都散落着的風吹過去的輓聯,入了縣裏最貴的墓地之一。

墓地正前方聳立着兩塊石麒麟守護的碑文,碑文上刻着兩行熟悉的字————煉盡鋼鐵爲人民,仁義禮信傳千古。

老陳頭入的是村東頭山上的角落,欣慰的是村裏的石匠,用塊凹凸不平的毛石,湊合着給墳前樹了塊碑,碑上略帶歪斜刻了三個大字――――老陳頭。

老陳頭入土一個月後的夜晚,村書記做了個夢,夢裏老陳腳跨駿馬,背掛鋼槍前來道別;

只是臨走前請求書記去他屋裏的桌子下,挖一下,下面有個陶罐,罐子裏的東西,拿到他的碑前埋了,那是他一輩子當個寶的東西。

拂曉雞啼後,書記醒了,但這個夢卻在書記的腦海縈繞,抱着寧可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念頭,書記又帶着村主任等進了老陳頭的屋裏,在跪拜了一番後,人們挖出那個陶罐。

在小心翼翼把陶罐帶到老陳頭的碑前,陶罐突然自己裂開,裂開後的陶罐露出一枚有些塵埃的,金質國民軍抗日軍功章,還有一頁金刻的文字。

透過文字,人們才知道老陳頭生前,曾是兩次參加過某南北咽喉之地抗日阻擊戰的,倖存國軍老戰士。

也才明白,爲何他多年極少提過去,也才明白他爲何是拄着柺杖要飯到村裏。

(謹以此文,獻給那些抗日過的英烈,與日本人白刃戰過的姨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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