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寇恩
爸爸如果那時考上了鐵道大學,他的人生軌跡會不同,我呢,也許在外太空飄蕩。
那個夜晚,當我思考到這個“如果”時,我生平第一次感到生命軌跡詭異的力量。
咫尺,就是天涯。就像《項鍊》裏感嘆的那樣,大意是說有時候一個非常偶然的事情,會給整個人生帶來巨大的改變。
生命中有那麼多的偶然,所以“當下”,是避開了無數偶然之後挺過來的“必然”。這簡直是奇蹟!
我們總以爲奇蹟是可遇不可求的,其實最大的奇蹟就是我們身處的當下——當下的尋常。
這麼想着,我突然明白我是爸爸的女兒這件事是一個奇蹟!不是無緣無故的,是排除了諸多意外的“非如此不可”。
我身上流着父親的血液,所以也帶着父親的脾性。
父親做事很專注。用他的話說,要麼不做,要做就要一絲不苟。他行事爲人都是這樣的風格,沒有中間地帶。
愛,可以赴湯蹈火;恨,可以老死不相往來。決定做,就一往無前;不願做,坦克也推不動。痞的時候,把牛吹上天;心情低落的時候,躲起來掉眼淚。專橫起來蠻不講理,一根筋;端肅起來深明大義,像英雄……父親這樣的個性,在社會上是喫不開的,適合單幹,他也樂於享受自由和獨立。
村裏老人說,年紀越大,人的性子會沉下來。這話不假,父親的性格近幾年平和很多。
刷牆的過程中,他給窗外框勾線。我坐在書房,看他在窗外像小學生一般小心翼翼地勾勒。
其實事情無論大小,做事的態度決定它的質地。而這態度,與良心相繫,做到怎樣才心安、滿足,存乎一心,與旁人無關的。我做老師這麼多年,在做事上最明白的就是這個道理。而這個道理,父親身體力行了一輩子。雖然,他這一生沒有做成什麼偉大的事情,種地、修車、軋木板、做建築工,現在退休在家,到處墾荒,雖然他的勞動偶爾會被推土機一筆勾銷,他還是樂此不疲。
握着鋤頭的時候,專注於和泥土的每一次親近,現在握着板刷,他就那樣認真地對待每一處弧線或者點面。
做了父親40年的女兒,他似乎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跟我說過什麼爲人處世的道理。他說的道理,和他做給我喫的飯一樣少。
我就像他墾荒田地裏的一株蒲公英,躲過了所有推土機的侵擾,長大。
這是個平凡的奇蹟,這奇蹟的起點是父親有心地栽種。感恩。
2021年4月13日
書於延安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