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陽笑笑

                  張曉林

一朵陰雲遮住了日光,我擡頭眼巴巴地等着它讓開,一秒、兩秒它走了。春日的太陽不毒,我看它,它也看我,眼神裏都是暖意,懷抱溫熱的陽光,滿眼滿心都是歡喜。

這些年總是有人羨慕我的日子,開心、快樂、灑脫、有能力、住得上別墅、開得起路虎,活出了我自己,啊!這些誇讚的詞太多了。我也覺得我挺快樂,反正不快樂我也不會告訴你們,我傻呵呵地笑,想着能讓你們看見我了也笑笑,哪怕是冷笑我也是不在乎的,春風都吹不遍四野,又何況是褶皺白出的心呢。

其實我也不是天天都快樂,成年人的世界誰不是亂七八糟,但若把傷口天天撕開裸露在外面,引來的只能是破傷風和蒼蠅,聰明人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演和提高演技嗎,不管心中是多大的暴風驟雨,臉上一定得保持風和日麗,笑不是一個動作,也不是真的開心,它是市場的需要,況且化了妝的容顏也經不起大雨滂沱,眼淚是後半夜的獨奏。我慶幸我在中年成了一位好演員,我的青春還有尾巴,我的朋友都還沒有老去,我們的笑聲還能肆無忌憚。我也不爲自己活成了一位演員而沮喪,相反我覺得我自己是成熟的,只有你尊世間萬人爲“您”,萬人纔會把你放在心上,所慶幸的是經歷萬般劫難我還懂得善良,曉得感恩,沒有偏激,也沒有仇恨世界,這是我最爲之驕傲的地方。

我人生的第一次發飆是在十一歲,姥爺是我們小縣城一家國營賓館的經理,哥哥比我大八歲,他利用暑假自己打工掙生活費,就在姥爺在的那家酒店鍋爐房工作,他沒有享受到親外孫的一點點特殊待遇,和幾個黑膀子大漢輪班給整個酒店燒熱水,夏天的太陽和鍋爐房的氣焰把哥哥折磨的跟北京的烤鴨差不多,每走一步都能滴答着豆大的足跡,他抱着一本書守在鍋爐房門口,一邊看着溫控器,一邊翻着書,心疼那本書被弄髒,每翻一頁都吐口唾沫洗洗手指,然後在褲子上劃拉幾個圈圈算是擦乾淨了。我和母親就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着他,母親哭了,她幾次仰起頭試圖把眼淚裝回眼眶,用了好一會纔算嚥到肚子裏。母親叫哥哥,他開心的朝我們跑了過來,母親說要去他住的地方看看,哥哥不忘給鍋爐添了幾鍬煤才走,十九歲的哥哥體重沒有九十斤,他揮着鐵鍬十幾下沒有停歇,樂樂呵呵放下工具就帶我去買雪糕,那時候的雪糕五毛錢,哥哥的工資三百二十塊,姥爺家的孫子們喫着賓館裏最貴的飯食都咽不下去,我把母親給姥爺帶來的禮物扔了滿地,我就是哭不說話,誰拉我都不管用。長大以後我還是忘不了那一幕,可是我更愛我的姥爺了,姥爺讓哥哥燒鍋爐,姥爺讓哥哥當裝卸工,姥爺把年紀輕輕的哥哥送到了正處級幹部的位置上,這是我們家祖墳上幾輩子都沒有出現過的事,姥爺讓不愛學習的哥哥端上了鐵飯碗,姥爺是媽媽的太陽,他的餘熱同樣眷顧着了我們。

姥爺說我是女孩子,不用喫那麼多的苦,姥爺說我喜歡幹什麼就乾點什麼,他的退休金反正也花不了,我從未花過他任何的錢,但是心裏的熱從來沒有褪去過。我也在酒店工作過,用姥爺的話說“女孩子見見人上人,見見世面總是沒有壞處的”,那些年在酒店工作,周邊最不缺優秀的成功人士,我能在那樣的地方學衆人之優成今日之驕,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沒有愛上那一摞摞的人民幣,沒有丟了父母教育的人格之底線。

我在酒店工作,姥爺天天逼着我寫《會議紀要》,天天都要跟他彙報,哪怕我不在他的酒店工作了也還是不放過,我以爲他退休無事折磨我,多年後那本厚厚的《工作紀要》竟然被出版成了書,賣出了好價錢,我也從酒店底一線員工轉行成了酒店培訓師,坐上了比姥爺當年還高的位置,姥爺高興地和人們說“這是我外孫女,很優秀”,如今我從線下轉到線上培訓,學員很多,錢在手裏攥着,那些年被客人們罵過的淚也被陽光的金線溫化了。

要說大家眼裏我的重生,就不得不提那場失敗的婚姻了,我不知道我會離婚,他知道,你問我恨他嗎?咬牙切齒,但同時我也感恩於他,如果沒有那個人我這一輩子都不懂什麼是傷害,如果不是那段婚姻,我更不會珍惜現在的日子,我現在的先生是個心細之人,他的很多舉動着實讓我很感動,有他在身邊的時候,我連手機的電都是不充的,他會時刻摸索到我的手機看有多少電量,替我安排好生活已經是他的習慣,我像個巨嬰一樣被他照顧着。這和我前段婚姻正好相反,那時候我自己是個老媽子,自己上着班還要照顧家裏所有事情,我沒有換來任何的感恩,反倒是他一次次掄起了拳頭,直到現在我看見人們大聲喊叫都怕的要命,哪怕是路人也是一樣。我騎着自行車去幼兒園接我們的孩子,他開着車替他的情人接孩子,我就在那裏說了聲讓他回家,他們倆個人就早一步回去把我的家砸了個粉碎,那個女人笑的很猖狂,是他給的勇氣。我坐在姥爺的墳頭哭了一夜,他找不到我照顧孩子,回來打斷了我的鼻樑骨,他拽着我的頭髮,任意踢打着我的身子,罵着帶有“媽”字的糙話,他問我滾不滾,什麼時候滾,我的兒子在門縫裏嚇傻了。

他佔有了我的青春,毀了我的家,搶去了我的孩子,這一切都被天看見了,他帶着那個女人一走了之時我的孩子還很小,沒有桌子高的孩子一記耳光就甩在了我的臉上,嘴裏喊道:“你給老子做飯去,你小心我爸爸回來收拾你”,在兒子眼裏媽媽是爸爸的奴隸,也是他的奴隸。孩子的耳光一個接着一個打過來,我癡了,在離開媽媽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滿肚子的委屈無處可去,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寺廟裏,我坐在寺廟的大殿裏哭得一塌糊塗,那梵音沒有我的淚水長,那鐘鼓之聲沒有我的哭喊聲高,城南的寺廟要關門,我就跑到城北的寺廟去,那邊的也閉寺了,我就跑到公墓邊上哭,那一年我跟個神經病一樣,流完了這輩子的淚。

我結婚時沒有任何信仰的父親、母親開始信了耶穌,我七年的婚姻他們又換信了佛,他們牽掛着我,心急如焚又使不上勁兒,只能把對我的着急全叩拜在了上帝和佛祖哪裏,我只要不好,他們就換信仰的對象,父親的一頭青絲拜成了白髮。這些年我很少不聽他們的話過,哪怕剛剛立秋就讓我穿上秋褲我也照聽。他們是我的太陽,他們的光只有我健康才明亮,經常和她們笑笑她們便少一分信仰。

早上睡了個懶覺,謊稱自己感冒了,兒子一會端一杯紅糖水來,一會端一杯蜂蜜水來,廚房的竈上他做的早餐正冒着熱氣,他守在我跟前不敢離開,摸摸媽媽的額頭,摸摸自己的,心裏還惦記着鍋裏的飯,九點多鐘她要坐校車去上學,走的時候還在擔心一個禮拜不見我,我的感冒能不能好,兒子長大了,沒有很讓我驕傲的成績,可是他的嘴裏隻字不提關於他爸爸的事情,他知道那是媽媽的傷疤,他不願意提起。先生也是一樣着急,我習慣側着身子背對着他睡覺,他怕我着涼,一夜要給我揶上好幾回被子,往往一覺醒來,我這邊的被子早就拖到了地上,而他只是拽着一個小角勉強蓋着肚子,實在是沒有被子了他就坐起來端詳我睡覺,先生說看我睡覺也是一種幸福,聽我打呼他會說“看把我家寶累成啥樣了”,甚至此刻把我的裝感冒都歸咎於自己是不是沒有照顧好我。先生每天出門前都要把家裏的鞋子擺放整齊,他說怕我絆倒,看我把鞋扔得東倒西歪他也不吱聲,只是說我開心比什麼都強,當然我也喜歡聽到他的表揚,把家裏收拾的一塵不染,惴惴不安的等他回來誇讚,心裏也是極高興的。

我們家裏他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我做什麼都會被表揚,即使我錯了也不會被責罵,只是會在夜裏狠狠吻着你的舌頭說“下次還敢不敢了”,先生也不完美也有缺點,只是相較前一段婚姻我更懂得忍讓,更懂得愛他也要愛自己。我遇見他時和我遇見我的前夫時情況不一樣,那段婚姻我沒有聽爸媽的話,這回我聽了,我的前夫是我在大學時碰上的,僅僅是在網吧裏遊戲打得好我就非要嫁給他,遇見我的先生時我的經濟已經很獨立,先生的事業不比我差,只是他從不看我掙到的錢,只留意我有沒有好好喫飯了,嫁給先生以後我懶了不少,停了自己的事業以後一心幫着做事情,兩個公司合成一個以後家裏一切東西的法人都是我,用他的話說“家裏只要老婆和兒子是我的就足夠了”,先生是束光,我心裏的那道傷口被他填滿了,人們說我命好,二婚了還能遇上這麼好的人,我覺得我也是一束光,只有自己會光亮才能被注意。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自己就愛笑了,笑着,笑着我發現自己比以前漂亮了,陰雲還會遮住日光,我們慢慢等着它讓開。

和舊友聊天,她短短几句話我哭了幾回,無奈自己水平有限,全盤端不出當時的場景了,不過這樣的雞湯,我想多喝幾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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