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兒書

                  自序

2022年10月1日,天氣晴朗。天上沒有云,街上沒有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都是汽笛聲。各家商鋪都插着五星紅旗,不知是怎樣的一種考慮,都是橫插着,一杆一杆捅在門頭上。街上人很多,都是出來採購的,不全是爲祖國慶生而高興,多半是因爲兒女們放假回來了。

我買了蛋糕,做了很多菜。對祖國的華誕我沒有太多的激動,我依然激動於今天是我兒的生日。他沒有回來……

都說時間如流水,但在媽媽和孩子的長河裏,每一日都是把心臟置於體外的跳動。

孩子今天整十五歲,我跟他父親分開已經九年了,感恩我的孩子在這九年裏對我的陪伴,因爲有他我起碼是不寂寞的。從懷裏酣睡的嬰兒到現在已是一個即將中考的少年,這個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真真切切陪伴了我最艱難的歲月。我欣慰我有一個兒子,他是我在這世上存活過最好的證明。

我不愛熱鬧,也沒什麼朋友,唯一消遣打磨時光的事情就是寫寫文章。多次想給我的人生做一些記錄,但是苦於沒有一條叫做中心思想的主線,文章不知道從何說起。

有一天兒子的突然叛逆讓我瞬間無措,怎麼都想不到那麼乖巧懂事的兒子會對我抱怨。我坐在夜色下,像被定住了一樣,滿心滿眼都是委屈。我那樣摯愛他,他怎麼能頂撞我呢。我幻想了一萬種他以後不聽我話的結局,都是死路。

黎明的曙光再次照到我身上的時候,我安慰自己說,他長大了,他開始有自己獨立的思想了,已經不是我能禁錮了得了,他已經長出了想要獨立飛翔的翅膀。

兒子的叛逆如漲潮般迅猛讓人不及躲避,我已經不敢跟他對話了,於是想着該用一些文字來和他交流,說什麼呢?肯定是我這個過來人的一些經驗了。這些過來人的絮叨便是《予兒書》的雛形,可我沒敢發給他看,他叛逆得太厲害了,任何的交流都會激怒他,閉嘴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事。

這樣的做法是有效果的,他又開始和我談心了,只是成績已經差的一塌糊塗。對孩子期望值的降低是揪心的,不過我也需要考慮我的問題,是不是我逼得太急才這樣的?如果他一直這樣呢?妥協不是最好的出路,但肯定是最好的心理安慰,如果未來他不能站在高高的學府給我帶來榮耀,那麼快快樂樂、坦坦蕩蕩地活着也是我餘生最大的安慰。

這個世界發展太快了,僅僅是三十多歲的我已經感覺被科技甩了幾條街。科技讓情份薄涼了許多,情親、友情、愛情都不是我那個年代的模樣了。我的經驗之談顯然已經不適合拿出來給他,就像此刻我的母親每天都要安頓我穿上秋褲一樣,我也想讓他穿上背心。

我母親不理解她的孩子十月還用不着秋褲,同樣我也不理解我的孩子十月還不穿背心。我們都是母親,我們無奈又無趣地參與着孩子的成長。我們是歲月長河裏因血脈牽制而滾動的流水。長河裏我們這支流水的源頭是什麼樣的?姥姥從哪裏來?姥爺從哪裏來?媽媽從哪裏來?以及孩子並不是很知曉的自己從哪裏來?這就是我要告知孩子的《予兒書》。

兒子肯定是會一天天飛離媽媽的,而沒有媽媽的時候,媽媽寫下的東西是不是就是最大的溫暖。那麼我就儘量把這溫暖寫長一些,寫詳實一點,送給我十五歲的兒子,也送給我自己。這是寫給孩子的囑咐,也是寫給我自己的回憶。

1.我當媽媽了

親愛的孩子你知道嗎?2008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汶川大地震,你姥娘生了一場很重的病,你出生,北京奧運會……。

你真是一個要人命的孩子,別的孩子臍帶都夠繞頸幾圈的,而我們母子僅僅靠一根不足二十公分的臍帶連着。也正因此,胎位不正,不入骨盆,住院整整三天了,你還卡在起跑線上。我無法形容我的苦痛,只記得當初一直說:“讓我暈死過去不行嗎!”

10月1號(陰曆九月初三)早上8點12分,你降生了,與國同慶。僅僅幾秒鐘的放鬆,我們母子又陷入到了一場新的劫難裏。

你生出來了,胎衣出不來,這一劫比那一劫更危險,又是分分秒秒要人命的事情。

一屋子的人誰都不敢大聲喘氣,連你也沒敢,都看着醫生的臉色呼吸着。隔壁病房電視機裏時不時傳來大閱兵的時候,人們歡呼、雀躍,唯獨我們這裏,連撕扯衛生紙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幾度覺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那是一種要把心臟生扯出體外的感覺,抓着自己的汗毛當救命稻草使。疼,害怕,孤獨無援。陪在我身邊的是你的奶奶和你的二老姨,所以整個過程我都沒敢喊一聲疼,第一次赤裸着下身讓那麼多人圍觀,有害羞就夠了,哪還好意思大喊大叫。

五寨有一些生孩子的舊習俗,你奶奶不懂裏面的道理,只是跟着照做。要把剛出生的嬰兒裹在一塊新藍洋布裏,而且不穿任何衣服,外面裹你的小被子還不能縫起來,就是拿另外兩塊布夾一層棉花。

那年國慶節左右五寨已經很冷了,還沒有供暖,也沒有任何採暖設備,就是幹凍着。8點12分我們母子分離,快11點我們才被送回病房,這期間所有人都在管我的死活,早就把你忘了,等我們要回病房時才發現,你早就踢開棉花絮堆裸露在外面了,全身凍得冰涼冰涼的。

大概是餓,你把一角藍洋布拽在嘴裏使勁啜,藍布質量不好,掉色,你滿嘴吐着藍泡泡,眼裏、鼻孔裏都是棉花絲,逗得大家都笑了。你奶奶把你重新裹好,才顧得上看了一眼醫生的秤,六斤四兩,我們吆估被子二兩,所以你就是六斤二兩。

我們母子在病房凍了九天才回家,一個順產能住九天醫院,你知道你的淘氣了吧。你爸爸去結算住院費,回來說押了一千塊錢都沒有用完,至於具體的數額我忘了,當時國家的政策還給孕產婦發一些補助金,也不多,反正算下來生你幾乎沒花錢。

回到家你爺爺早就生好了火爐子,你姥娘和你奶奶天天圍着我們母子轉,因此我的奶水很足,沒讓你喫捱餓的苦。她們倆都比較傳統,不習慣讓你用尿不溼,所以一塊塊尿布就跟馬卡龍彩旗一樣飄蕩在了咱們家的角角落落裏。

天氣不好的時候,尿布幹得不快,你奶奶就把尿布攤在鍋蓋上烘乾,鍋裏是一家人的飯食,鍋蓋上是你的尿布,大家也都喫得不亦樂乎。這個現象我實在看不慣,出月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你爸爸朋友開的理髮店買了一個他們晾毛巾的那種大架子。人家也僅有一個架子,你爸爸拿着就跑。架子展開能晾三四十塊尿布,雖是佔地方,但總算不用擔心尿布和飯食串味了。

生你之前我和你爸爸還重金買了臺數碼相機,所以你的照片從回家起就開始拍了。2008年的數碼相機可是奢侈品,沒生你之前,大人們都責罵我們瞎花錢,生了你,拍了照片,大家都說買得值,這就是你的魅力呀!

你姥娘一輩子很要強,對我們的管教也非常嚴格,她看不慣你爸爸身上很多嬌生慣養的毛病。你爸爸習慣端家裏的第一碗飯,還蹲在炕上的正中間喫,有時候還坐在枕頭上面,你爺爺、你奶奶和你姑姑只能被他擠在一邊。你奶奶還重男輕女,把你姑姑碗裏的肉經常直接就夾給你爸爸了。

這對他們來說是見怪不怪的,你姥娘看不慣,她開始是跟我嘀咕,後來見你爸爸不改又開始跟你奶奶說,美名其曰要你爸爸給你做榜樣。你奶奶和你爸爸開始並不以爲然,越到後來越開始有了不想忍讓的苗頭。

你姥娘也不是故意惹事情,她是覺得女婿也是自己的孩子,她有義務教育他,可你爸爸的壞習慣是你奶奶一手培養的,她哪會覺得不妥,更是無法理解一個外人對她的教育成果左右指責。你也是你奶奶的教育成果,毛病並不比你爸爸少,大抵是因爲隔代親吧,你姥娘對你的毛病居然是視而不見的。

她不是看不見,實在是不捨得去說,你一年都跟她見不上幾次面,甚至連電話都通不了幾次,你們爲數不多的見面裏,她恨不得眼珠子都不離開你。因爲我們的離婚,她更覺得歉疚你幾分,也便對你的關心更多一分。

你滿月以後我們開始商量給你起名字的事情,因爲是國慶節出生,所以你奶奶便給定了小名叫“慶慶”。我喜歡有書卷氣的名字,便想着該叫什麼書,或者書什麼。想了很多名字,有書瑋,有書琪,有書璟等等。是照着乾隆皇帝的兒子起得,他的兒子叫永琪、永璜、永琰什麼的,咱家沒有江山要繼承也自然也用不着“永”,但書香氣是不能斷了的。

後來,爲什麼決定叫書瑋,其實也沒什麼特別複雜的寓意,就是覺得寫起來比較簡單,二則是希望你和你的哥哥張彥威長大以後能彼此照應。你以後給孩子取名字,就從康熙的孩子們名字裏取字,咱得往上一代翻,要不容易沒落。賈是最早的貨幣單位,那你的名字連起來就是一顆書寫出來的美玉。如果你以後有弟弟妹妹,那麼上面的幾個名字還是要用上的。我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了,我的孩子有沒有文化是未知的,但名字不能沒有文化,我也具體講不好何爲有文化,文化肯定是離不開書的,所以請你理解你媽媽的私慾。

你姥娘和你奶奶、爸爸的矛盾越來越多,從起初的彼此遷就發展到了後來的誰也不想忍讓誰。我經常看見你姥娘一個人在廚房裏掉眼淚,她心疼自己的女兒嫁到這麼一家人裏。你姥娘是有文化的,她讀過的書比媽媽多,而你爸爸和你奶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他們幾乎是不識字。倒也不能拿多看過幾本書來判斷孰是孰非,這是一種文化差異的爭吵,我也第一次正視了門當戶對的重要性。

你奶奶的家庭條件要比我們家強很多,可是在另一方面就欠缺了。我們的離婚也讓她開始重視起了這個問題,所以你上學她比我重視,她一刻都不鬆懈監督你學習,讓你上最貴的學校,這一點上你是需要感恩她的。可能你奶奶管教你的方法有一些偏激,但愛沒有錯,有愛就不能有埋怨,我們需要感恩我們成長曆程中出現的每一位愛我們的人。長輩對晚輩的愛就跟水往低處流一樣,付出比收穫多,甚至是沒有收穫都停止不了付出。這種愛也只有你當了爸爸或者爺爺的時候才懂,現在我們也不必多提。

你42天的時候,你姥娘回神池了。她走的時候囑咐我,自己的事情千萬要自己做。她不高興歸不高興,可還是不捨得讓忙了一天的你奶奶再來照顧我們母子。媽媽、姥娘和你大姨都是一樣的性格,個頂個的獨立、堅強,這種性格的形成是骨子裏的,改不了。

你姥娘走後我開始學着獨自照顧你,夜裏需要起好幾次,白天你也不多睡,一天下來尿布跟舊衣服跟堆山似得。村裏的老房子裏沒有熱水,只是做飯的時候燒幾壺,我儘量省着用,只要水不太涼就開始洗了。洗完第一遍的時候,水都是黃色的,要洗好幾遍,水完全清亮了纔算是乾淨了。你姥娘在的時候,我看見你的糞便就犯惡心,你姥娘走了,我在一夜間和你的大便和解了。你姥娘走後我開始瘋狂掉秤,體重直線式下降。起初你姥娘每週來看我們一次,每次來都是哭着走的,她哭,你奶奶和你爸爸就跟做了錯事似的舉足無措。後來我的體重掉到90斤不掉了,你姥娘纔不大來看我們了。

緊接着,2009年的春節來了。

2那一年矛盾百出

過完春節你四個月了,我才二十三歲。我們去住姥孃家,姥娘看我照顧你完全遊刃有餘,既是心疼又是高興,她高興她的女兒有了孩子長大了。確實是這樣的,沒有你之前我經常跟她頂嘴,有了你之後我莫名開始心疼自己的媽媽了,家裏的活兒也是搶着做,以前我哪管這些,什麼好喫喫什麼,哪裏舒服睡哪裏。

你算是皮實的孩子,不怎麼生病,就是斷奶的時候生了次病。也因爲你生病,我和你爸爸、奶奶大吵了一架,一氣之下我抱着你回神池了。好像也不因爲點什麼,就是我要給你斷奶,他們不讓,斷奶期間你死活一口奶粉都不喫,生病了。我們起了爭執,你爸爸不讓我在背後嘀咕你奶奶,反倒埋怨我。

我抱你回神池的路上你就開始高燒了。路上我給你舅舅打了電話,你舅舅從我手裏接過滾燙的你時,我憋了那麼多天的眼淚一下子開閘了,蹲在地上哭得直不起了身子,你舅舅笑着把我扶起。他從來沒有責怪過你爸爸,哪怕我們離婚他都沒有說過你爸爸一點不對,他永遠都是笑着保護我,也在他的笑容裏,我才能感覺到我的天永遠塌不了。

我怕你姥娘擔心,還沒敢跟你姥娘說,等我和你舅舅到了醫院的時候,你姥爺和姥娘早就替我們排好隊了。怕他們擔心,我趕緊去擦自己的眼睛,你姥娘接過你就去找大夫了,她可能也是心疼我不敢看我。

你扁桃體發炎了,需要輸液。輸液第二天你奶奶和你爺爺就追來了,他們還是心疼你,和你爸爸不一樣,直至我們回家他都沒有關心過我們母子。你爺爺和奶奶每天坐公交車從五寨來神池,看你輸完液體他們就又回去了。那時候已經是深秋了,他們也沒留下來喫過一頓飯。直至你輸完,我答應回去,他們才又露出了笑容。

你奶奶和你爺爺也是善良的人,起碼對媽媽是很好的,他們從來沒有擺過婆婆的架子,更沒有過公公的威嚴。爲了我和你爸爸的婚姻他們也是操碎了心,可過日子的是我和你爸爸,他們幫忙只是推遲了我們離婚的日子,並沒有起到挽救的作用。

給你斷奶之後我開始找工作,你爸爸不同意,我們開始瘋狂地吵架。你爸爸和我同齡,他多數的時候還是顧着玩,承擔不起照顧我們母子的責任,我們母子一直都是靠着你爺爺、奶奶養着。這種接濟是尷尬的,起碼我覺得是。如果我們掙得少,由他們來幫襯是說得通的,可我們一分收入都沒有,全由他們來養着就很不合理。我想買的東西都要伸手去跟他們要,我說不出口。你爸爸對我倒是很好,每次去跟你奶奶要錢都是他去,而且要多少也都全數給我。他從來沒有吝惜過給我們母子花錢,他只是吝惜自己出力氣。

我前面說過,我和你姥娘、大姨有着同樣的毛病,太自立了,我完全不懂我們不掙錢由他們養着是一種福氣。我開始覺着你爸爸並不能保障我們的未來,甚至會成爲我的累贅。我們頻繁爭吵,你奶奶和你爺爺不管什麼原由都護着我,這也助長了我在家裏的霸道氣焰。

那年冬天我又懷孕了。懷你的時候我沒有任何孕反,這個孩子不一樣,折騰得我整天昏昏沉沉的,喫什麼吐什麼,我還要照顧你,實在是疲憊得厲害。你爸爸平時整天玩,不是在家打遊戲,就是一天跑得沒有蹤影。那幾天他倒是出奇安靜,天天就守在家裏,也知道心疼人了,還會問我想喫什麼。他是愛極了一個女兒的,懷你的時候她就盼着你是個女兒,現在更是眼巴巴地希望我能留下這個孩子。你奶奶看出了我們婚姻的矛盾,她大概也對我們的婚姻不抱什麼太大的希望了,便果斷支持我去流產。

我從醫院回來的時候你爸爸買了一隻熱騰騰的豬蹄,那是他出門前專門問過我的,聽我說已經做了流產手術,他拿着他的豬蹄轉身就走,隨即甩下一句話:“喫你媽去吧,喫豬蹄!”接着院子裏就傳來了東西被摔在南牆上的聲音,馬上又是怒摔院門的聲音。他一晚上都沒有回來,這是他第一次夜不歸宿.....

春節的時候你已經會說話了,不到一歲半和我們交流完全沒有障礙,和你同齡的孩子只是勉強可以喊爸爸、媽媽,你會完完整整地表達出自己的思想,我很驕傲,那種沾沾自喜讓我神氣了很久。你的開口說話像劈進咱們家的一道曙光一樣,我們天天逗你開心,也逗我們自己開心。家裏老是爭吵,不是你奶奶和你爺爺爭吵就是我和你爸爸爭吵,弄得你未出嫁的姑姑都不願意回家。家裏幾乎每天都有人缺席在飯桌上,不是我就是你姑姑,要麼就是你奶奶。後來因爲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和你爸爸把家搬到太原去了,原打算我們在太原生活的,可是去了一段時間他還是什麼都不幹,還是靠你奶奶養着,就又搬了回來。第二年我們又去了忻州,去忻州他照樣一動不動,白天睡一天覺,晚上開始打遊戲,要麼就是跑得無影無蹤,你都在那裏上幼兒園了,我們最後還是又搬了回來。

那是一段很難熬的歲月,整個家裏每天都是哭啼的聲音,你哭,我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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