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史219:白水本仁

第六十三節 白水本仁

白水本仁禪師是良价禪師之得意門生,他的個人履歷雖然遺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以致今天的我們對之生平知之甚少,但這並不妨礙本仁禪師在當時是個坐鎮一方的江湖大佬。

本仁禪師,不知何許人,不知生卒年月,不知何處出家受戒,也不知其在洞山參學情況。

本仁禪師以優異的成績從洞山廣福禪寺佛學院畢業後,便進入江湖遊歷。

因爲本仁禪師擁有名牌佛學院的畢業證書,所以他首先來到浙江西部弘法。在這裏,本仁禪師大弘洞上一宗之禪法,並且受到了江湖中人的高度認可。

不過,正處在事業上升期的的本仁禪師忽然厭倦了喧鬧的生活,所以他馬上一個人偷偷的離開了弘法之地,再次進入江湖四處遊歷。

本仁禪師每到一處,都是非常低調的,他既不輕易透露自己的居所,更不會在當地江湖中人面前談論什麼禪法。看來,本仁禪師是想一個人清清靜靜默默無聞的度過一生了。

可是,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本仁禪師雖想過清淨日子,但是那些江湖中人卻並不想讓他過上清淨日子。因爲本仁禪師每到一處,只要消息傳開,馬上就會有許多江湖中人不辭艱辛從各處前來依附於他,畢竟本仁禪師是良价禪師之高徒,更曾開山弘法展示過自己深厚的禪宗功夫。

不過本仁禪師實在想過清閒生活,於是就把這些前來依附他的人連勸帶趕的驅走,可是這些人還沒完全搞定,又有一些人從別處趕過來了。而且,即便是那些以前被趕走之人,沒過多久依然又回來了。

本仁禪師實在沒辦法,只得接受了一個浙江丹陽市信徒的邀請,來到丹陽弘法。

不過,看到前來依附自己的人逐漸增多,所以本仁禪師覺得還是應該找個正式的場所來弘法聚衆纔是。

所以在公元902年前後,本仁禪師來到了江西高安市白水禪院擔任了主持,從此後,江湖中人也就以白水本仁來尊稱他了。

本仁禪師在白水禪院大弘洞上禪法,很快就聚衆三百人之多。現在的讀者朋友們也許覺得三百人是個小數目,不過在那個時候,一個寺院能有常住僧衆三百人,那絕對是一件可以在江湖中炫耀的事情。

這一天是良价禪師圓寂的忌日,作爲良价禪師的得意門生,本仁禪師照例在寺院裏設置忌齋來紀念先師。

一個僧人馬上問本仁禪師道:“供養先師,先師還來也無?”

本仁禪師馬上應對道:“更下一分供養著。”

在各種禪宗典籍中,我們常常會看到禪師在寺院裏置辦忌齋來紀念師父的記載,對此,很多人是有一些疑問的。

在人們的眼裏,禪寺,是號稱教外別傳的禪宗所主之寺院,所以自然是應該和別的宗派的寺院大不一樣的。可是,一個正宗的禪寺,怎麼也搞這些活動啊。

而且在人們的心目中,更爲重要的一個問題是,老師早就圓寂了,你置辦這麼多豐盛的齋宴,那個死去的人真的會回來享用嗎?

如果死去的人能回來享用齋宴,那麼有誰看到過呢?

如果死去的人不能回來享用齋宴,那麼你置辦齋宴既是在浪費財物,更是在裝神弄鬼故弄玄虛。

所以,在禪宗典籍中,很多僧人看到禪師在置辦忌齋,都會上前參問圓寂後的老師還來享用這些齋宴嗎?

這個問題是非常尖銳的,而且看起來也是無解的。

不過,在明眼宗師眼裏,這個問題實在不是個問題。

對此,本仁禪師馬上就應對道,更下一分供養著。

在一般人眼裏,禪師圓寂了,他們就認爲這個人死了。可是在明眼宗師眼裏,人的外形雖有生滅,但是那個真我(佛性),是不生不死的。所以,當你關注於某人外形之生滅時,你就已經背離了佛法之真意了。

其次,置辦忌齋,只是爲了紀念師父,只是爲了不忘本而已。而且,禪,那是非常重視當下的。所以,當此忌齋之時,你的心思就得放在忌齋上,而不是放在有沒有死去的人來不來喫供養上。

所以,本仁禪師對那個僧人說道,你趕緊再去拿一些供養來擺放在齋桌上。

本仁禪師此語,既是在暗示那個真我是不生不滅的,同時也是在直接提醒那個僧人要注重當下,在忌齋上,就得把心思全部放在紀念上,而不應該起心動念東想西想。


這一天,本仁禪師來到教室裏給同學們上課道:“老僧尋常不欲向聲前色後鼓弄人家男女。何故?且聲不是聲,色不是色。”

下面馬上就有一個僧人站起來問道:“如何是聲不是聲?”

本仁禪師道:“喚作色得麼?”

這個僧人又問道:“如何是色不是色?”

本仁禪師道:“喚作聲得麼?”

這個僧人馬上對着本仁禪師禮拜。

本仁禪師隨即道:“且道爲汝說,答汝話?若向這裏會得,有個入處。”

聲色,代指現象界也,代指萬法也。

在一般人的眼裏,學佛是要做到不被聲色所迷的,是要摒棄聲色的。因爲只有摒棄聲色,才能獲得清靜和般若。

可是對於禪宗而言,卻又在此基礎上更進了一步。禪師們不但要做到不被聲色所迷,更要做到能同時在聲色中打滾。

對於明眼之人而言,禪道,就是在聲色中的,這個世界並不存在一個離開聲色的佛性(禪、清淨之境、般若)。

所以,禪師們強調要聞聲悟道,見色明心。

不過,禪,那是不能執滯於任何一機一境的,即便是有人能聞聲悟道見色明心,高明的禪師同樣要告誡學人不可坐於此地。

所以,本仁禪師說道,老僧尋常不欲向聲前色後鼓弄人家男女。何故,且聲不是聲,色不是色。

下面馬上就有學生站起來問,如何是聲如何是色。

本仁禪師開示道,聲就是聲啊,你能把它叫作色嗎。色就是色啊,你能把它叫作聲嗎。

只要你明白了大事,聲非聲,聲又何妨是聲。色非色,色又何妨是色。

說到這裏,本仁禪師又擔心學人迷惑於自己所言之聲色中,所以趕緊提醒道,我說這些,是在回答你的話語,還是在開示你?如果你能在這裏明白我的意思,那麼對於禪道你就有個入處了。

本仁禪師擔心學人被聲色所迷所惑,同時也擔心學人被聞聲悟道見色明心所執所滯,所以不惜老婆心切,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話語。其實,他東說西說,只是要人在聲色外明白,在自己的言語外有所領悟而已。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雲居曉舜禪師評唱道:“白水既已入草,這僧又落深村。然則陽春雪曲時人難和,村歌社舞到處與人合得着。”

明末清初的牧庵密禪師評唱道:“白水老漢只有閉門作活之謀,且無冒險衝鋒之用。這僧雖有冒險衝鋒之用,且無閉門作活之謀,以致此話不圓,今日路見不平要圓此話去也。有問如何是聲不是聲,對道遍界不曾藏。如何是色不是色,對道迅雷不及掩耳。若向這裏緇素得出,則一切聲是佛聲,一切色是佛色。脫或不然,鵲來頭上語,雲向眼前生。”

三平義忠禪師是本仁禪師的師叔,從時間來看,他並沒有見到本仁禪師的這番講話,自然也沒有機會評唱此公案,不過,他曾作過的一首偈頌,卻完全可以作爲這個公案非常高妙的一則評唱。其偈曰:

即此見聞非見聞,無餘聲色可呈君。

箇中若了全無事,體用何妨分不分。

若是紅塵洗夢在場,當本仁禪師如此這般說完後,即站起來道:“謝師父不鼓弄我們。”說完後,便轉身揚長而去。


這一天,本仁禪師來到課堂上給學生們上課道:“眼裏著沙不得,耳裏著水不得。”

下面馬上就有學生站起來問道:“如何是眼裏著沙不得?”

本仁禪師道:“應真無比。”

這個學生又問道:“如何是耳裏著水不得?”

本仁禪師道:“白淨無垢。”

禪家所謂見色明心聞聲悟道,所以,眼耳就是非常重要的入道之門戶了。

見色明心者,必須要眼裏包含萬色,方能一覽衆色之萬有。不過,縱使萬法都能入眼,但是眼中卻容不得一點沙子,如果有任何一點沙子入眼,別說見衆色,恐怕“見”都會永遠不見了。

所以,見色明心者,不但要眼裏包含萬色,而且同時要眼裏不留存一色,並且要連見和所見都得揚棄,而且連這個揚棄後之所得也不能放在眼裏,此所謂金屑雖貴落眼成翳也。如此,方能真見色之本體,真明心之真諦。

到此地步,自然是應真無比了。

見色明心如此,聞聲悟道之理亦然。

如果有人真到應真無比之地白淨無垢之境,眼裏何曾著沙不得,耳裏何曾著水不得。不但如此,眼裏還可以容得下須彌山,耳裏還可以容得下四海水。禪人如此,方可謂行住坐臥無非是道,縱橫自在無非是法。

對於這個公案,曹洞宗第十代頭號傳人宏智正覺禪師評唱道:“白水老人可謂大而無外小而無內,具足千變萬化。只個赤手空身不受一滴一塵,直是滿眼滿耳。還見麼,立足無閒地,知心有幾人。”

若是紅塵洗夢在場,當本仁禪師道:“眼裏著沙不得。”紅塵洗夢即應對道:“又著一粒也。”


這一天,長生皎然禪師也來到了江西高安市白水禪院參訪本仁禪師。

長生皎然禪師是雪峯義存禪師之得意門生,此時的他已經拿到義存禪師頒發的畢業證書了。

按照宗門輩分的話,本仁禪師那是皎然禪師的師叔了。而且義存禪師曾經九次來到洞山參學於良价禪師,完全算得上是良价禪師的半個徒弟了,自然,良价禪師門下諸弟子和義存禪師的關係那是非同一般的。

可是作爲義存禪師弟子的皎然禪師來到白水禪院參訪時,卻並沒有按照規矩如實彙報自己的個人情況,而是以一個普通遊方僧人的身份不動聲色的進入寺院。自然,本仁禪師也不知道他是義存禪師的弟子。

見到本仁禪師後,皎然禪師問道:“如何是西來意?”

看到有遊方僧人提問,本仁禪師馬上說道:“還見庭前杉樧樹否?”

皎然禪師道:“恁麼則和尚今日因學人致得是非。”

本仁禪師道:“多口座主。”

既然自己是不動聲色來到白水禪院參訪的,所以和本仁禪師切磋後,皎然禪師依舊不動聲色的離開了白水禪院。

不過,皎然禪師畢竟也算是江湖中小有名氣之人,自然有人認識他的。所以,認識皎然禪師之人便去給本仁禪師彙報說,先前來參訪的僧人,乃是義存禪師的得意門生皎然禪師,而且是已經獲得了義存禪師頒發的畢業證書了的。

本仁禪師一聽,馬上說道:“盜法之人,終不成器。”

皎然禪師問如何是西來意,本仁禪師道你還見庭前杉樧樹嗎?這種回答其實和前面所講的從諗禪師之庭前柏樹子之意完全一樣。此乃觸目是道,且以實應虛也。

皎然禪師是過關之人,自然深知其中關竅,所以他反客爲主的說道,我問你答,這樣的話,師父是因爲我的提問,才能說出如此得體的話來啊。

本仁禪師一聽,此人明明是個明白之人,卻還故意來勘問自己,所以毫不客氣的呵斥皎然禪師道,多口座主。

隨後當本仁禪師獲知皎然禪師的真實身份後,更是毫不客氣的讖言道,盜法之人,那是難以成大器的。

在本仁禪師的眼裏,宗門有宗門的規矩,你來帶別的寺院參學,就得按照規矩登記個人信息,誠實,也是學佛的要素之一啊。並且學法,就要堂堂正正的學習,有什麼不好意思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的呢。再說了,我是這裏的主持,我是你的長輩,你作爲晚輩,更作爲我同班同學的弟子,怎麼說也應該表明身份來問候一下我纔是啊。

你不動聲色的來,交流後又不動聲色的走,如此行爲,實在是盜法之舉啊。別說你是外人,就是匡仁禪師作爲良价禪師的正宗弟子不正大光明的學法,照樣要被師父呵斥爲盜法,並且要被懸記的。

既如此,我也跟師父學學,也給你懸記一下吧,你這種盜法之人,日後即便開山弘法,也始終成不了大器的。

悟道禪師之讖言,從來都是不會落空的。皎然禪師後來在長生山開山弘法,果然不是缺這樣就是差那樣,反正不能把自己所主持的寺院經營得風風光光順順利利的。

不知何時,本仁禪師預知自己要離開這個紅塵俗世了,於是花費時間挨着去和自己認識的人一一道別,大家看到本仁禪師前來和自己道別,一個個都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到了第二天早上,本仁禪師用過早齋後,命令身邊人敲鐘集衆。

等到大家都到齊後,本仁禪師燃香告衆道:“香菸絕處是吾涅槃時也。”

然後本仁禪師把香插至香爐中,隨即跏趺而坐。等到香燃完時,本仁禪師果真圓寂了。

從本仁禪師圓寂時的表現來看,本仁禪師不僅禪宗功夫高深,其個人修煉功夫同樣登峯造極。古往今來,在無數修行者中,在塵緣盡時能自己作得了主之人,終究是非常稀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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