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都江堰

上善都江堰

□  湖  山

4月中旬,我們從成都去都江堰。出了市區不久,汽車穿行在廣袤的成都平原,迎面是一望無際的農田,縱橫交錯的溝渠。此時正值春耕時節,都江堰完成了年度的歲修,已經向灌區開閘放水,盈盈的清水,從渠口流入田間,那些灌滿水的田塊,閃爍着明晃晃的白光。水田裏,老牛正在低頭拉犁,農民們正在裁插早稻,嫩綠的秧苗一畦畦展開,編織出一幅春天最美的畫卷。好水知時節,都江堰就像及時雨,默默地服役了兩千多年。

“灌城水色半城山”,這是形容灌縣概貌的一句話。上午10點半鐘,我們到達了灌縣。這座山水相依的小縣城,位於都江堰灌渠的源頭,因此被形象地稱爲灌口鎮。穿過南街,走過南橋,就到了對岸的離堆公園。離堆顧名思義,就是從玉壘山分離出來的孤堆,離堆與玉壘山之間的內江,就是都江堰灌口的位置,當年修建都江堰的第一鍬土,就是在這個地方開挖的。沿着堰功道尋跡而走,來到離堆上的伏龍觀,站在觀瀾亭上眺望,湍急的岷江奔騰而下,經過遠處的分水魚嘴,流入離堆旁的寶瓶口。江水驚濤拍岸,傳出陣陣聲響,猶如歷史的迴音,訴說着都江堰的千古傳奇。           




都江堰的興建,最初只是出於軍事目的,當時的大秦帝國,在吞併了古蜀國之後,又以蜀地作爲後勤基地,準備掃滅東面的楚國,進而實現統一天下的戰略目標。政治路線確定以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秦昭襄王慧眼識人,選派30歲的李冰出任蜀郡太守,這個任命間接促成了都江堰的創建。

大約在公元前256年,李冰一路艱險,走馬上任。當時的成都平原,水旱災害頻繁,西高東低的地勢,使得岷江出岷山後,從成都平原向南奔瀉,形成了一條地上懸江,每到汛期洪水氾濫,鯨吞大量農田,形成一片汪洋。一遇上旱災,又是赤地千里,顆粒無收,人或爲魚鱉。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治蜀必先興農,興農必先治水,於是治水就成了當時的頭等大事。

李冰並不是水利專家,但他是一個務實篤行的官員。他上任後的第一事,就是沿着岷江實地考察。當他走過高山峽谷,來到現在的灌縣附近時,看到的是一副千瘡百孔的慘狀。洪水沖毀了堤壩,河牀泥沙大量淤積,岷江兩岸東旱西澇。其實,李冰並不是岷江治水的第一人,在他之前鱉靈就曾開鑿過一條水道,由於選址的失敗並沒有解除水患。如何吸取前人的教訓,避免重蹈覆轍,就顯得十分重要。面對百廢待興的事業,他懂得一條樸素的道理,這就是民智可用。他邀集了一些有治水經驗的農民,通過對山勢水勢的勘測分析,決定將引水通道上移到玉壘山,因爲只有打通了玉壘山,纔可以形成較大的引水量,使江水順暢地流向東邊,解除東部地區的乾旱,同時又能削減西邊的江水流量,使西邊的江水不再氾濫。

修建引水通道的戰鬥,在南街口外的虎頭崖打響。工程進展的異常艱難,玉壘山的這一段,山體密實岩石堅硬,在那個沒有發明炸藥、沒有施工機械的古代,要在這種地質構造上開山鑿渠,無異於愚公移山。按照當時的估算,如果用鐵器一點點鑿挖,工期至少要二三十年。這樣的進度,李冰耗不起,朝廷也等不了。然而卑賤者最聰明,一位老農民的智慧,破解了施工的難題,他用火燒熱巖壁,再在上面澆上冷水,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使岩石迸裂疏鬆。開掘工藝的創新,大大加快了施工進度,經過八年的艱難奮鬥,終於劈開了玉壘山,鑿出了一條近百米的人工河道,這就是現在的“寶瓶口”,分離出來的山體就叫做“離堆”。

遙想當年,古人修建水利工程,並沒有什麼總體規劃,一切都是“摸着石頭過河”,在實踐中邊幹邊探索。寶瓶口的開鑿,只是這種探索的第一步,然而這個頭開的並不完美,因爲地勢東高西低,江水還是難以進入寶瓶口。按照現在人的思維,只要在岷江上築一道水壩,將水位擡高,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可是在科技不發達的古代,這種設想根本就不可能實現。但是古人有古人的智慧,這就是在岷江上築一道圍堰,把江水逼進東邊的寶瓶口。經過一次次的嘗試,一次次的失敗,李冰終於用竹籠裝卵石的辦法,在江心築起了一座分水堰。我們站在堰口抵近觀看,滾滾而來的岷江水,通過魚嘴分流爲兩股,外江順着主河牀奔流而下,內江流進寶瓶口的引水道。這樣即使在枯水季節,也有六成的水流入內江,保證了成都平原的灌溉。到了洪水季節,岷江水位高漲,又有六成的水通過外江排走,可以使周邊免受洪澇災害,這就是所謂的“分四六,平旱澇”。 現在的魚嘴,已經改用混凝土澆鑄,變成了一道永久性的水利設施。

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分水堰的選址和設計,都可以算得上是巧奪天工。然而要完善排水排沙功能,僅有一條分水堰是不夠的,於是李冰又在離堆的側面,修築了一條臨時性的矮壩。這就是飛沙堰,也叫做減水河,意思是又能溢洪又能排沙。從魚嘴分進的內江水,受到離堆的頂託,自然形成強大的旋流,當內江流量超過寶瓶口的上限時,多餘的水便可從堰頂溢出,讓江水迴歸到岷江正流。旋流泛起的大量泥沙,也會從飛沙堰拋入外江,減少了泥沙在寶瓶口的沉積。

緣江而行,來到安瀾索橋,橋如飛虹掛空,形式古拙別緻。走上橋去,橋身晃晃悠悠,步伐踉踉蹌蹌,但卻有驚無險。橋下的岷江,一瀉千里奔流而至,又順從人意馴服而去。讓江水馴服的,是魚嘴、飛沙堰和寶瓶口,三大工程既合理佈局,又自成體系,形成了一個功能完善的水利樞紐。現在我們看來,也許會覺得它平淡無奇,但是大道至簡,悟者天成,其中探索出的治水原理,對山勢水勢的認識利用,都蘊含着豐富的科技含量,因爲敬畏自然,一切都做得簡單精練,因爲匠心獨運,一切都做得至善至美。即使在二千年後的今天,仍不失爲一項偉大的創舉。




世上沒有一勞永逸的水利工程,與都江堰同時代的鄭國渠,早已荒廢成了歷史遺址;曾經貫通南北的大運河,在北方也已經湮沒了千年。唯有都江堰一枝獨秀,至今還在造福於民。我們來到二王廟,廟前的崖壁上刻着治水格言,格言三字一句,用詞精煉科學,是先人積累的經驗總結,被人稱爲治水“三字經”。都江堰建成之後,歷朝歷代都十分重視工程的維護。蜀漢時期,諸葛亮曾設置堰官,並“徵丁千二百人主護”,尤其是宋朝建立的歲修制度,一直被傳承下來施行至今。每年冬春的枯水季節,人們在岷江上架設槎榪,將外江內江分段截流,按照“深淘灘,低作堰”的原則,淘挖河道中淤積的泥沙,世世代代一如既往的堅持,造就了都江堰持續利用兩千多年的奇蹟,創造奇蹟的就是那些都江堰的維護者。

順着臺階拾級而上,就到了玉壘山上的二王廟,這是紀念都江堰創建者李冰父子的祠廟。山門上隸書的“二王廟”三字,由馮玉祥先生題寫,下方懸掛着一副楹聯:“恢拓禹功名父子,創開天府古神仙”,讚頌李冰父子弘揚了大禹治水的精神,是益州天府的開創者。走進大廟的前殿,裏面供奉着李冰的塑像,由於治水的豐功偉績,宋代以後父子相繼封王,而民間更是將其神化,大殿前不斷有人前來進香膜拜。現實生活中的李冰,是一個矢志不移的上善智者,他專注水利二十多年,咬定青山不放鬆,終於建成了彪炳史刪的都江堰。一個人一生專注做一件事,他就會成爲這個領域的專家。蜀地的水利事業,耗費了李冰一生的心血,也使他獲得了巨大的成就,因此歷史給他的精確定義,不是政績卓著的郡守,而是中國古代著名的水利工程學家,一個由行政官員轉變而成的水利專家。

離開二王廟,站在玉壘山上回望,都江堰佇立在岷江的波濤中,沒有人記得它原本的軍事作用,也沒有人在乎那場戰爭的輸贏,只知道李冰修建的都江堰,使洪澇災害頻繁的成都平原,變成了“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富饒之地。作爲“鎮川之寶”的都江堰,是千年農耕文明的上善之作,它的完美在於天人合一,在於獨創的無壩引水,在於自流灌溉的水利系統,這些歎爲觀止的科技成果,是中國水利文化的寶貴遺產,也是人類減災事業的燦爛篇章。

一次拜水的瞻遊之旅,我們忽略了灌縣的秀美風光,卻深深領悟了都江堰的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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