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哺日記二則

4月4日  晴

                    父親的夢

一向春雨貴如油的呂梁山上,今年雨多。滴滴嗒嗒,淅淅瀝瀝,瀟瀟索索。我擔心清明節這天也下雨。興縣有諺雲:清明雨灑地,風颳一百天。往年經驗,這諺語很準確。

幸好,清明這天沒下雨。不用擔心夾沙帶塵的黃風一直刮到夏至了。

清明節這天,天空被一層若有若無的紗霧蒙着,但不影響日紅天藍,只是微微悶熱。父親出來院子裏曬太陽。

父親坐在陽光下沉默。

他知道今天是清明嗎?

清明節,總會想起故去的親人。

看着老父親滿頭白髮,想起一句詩:卿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我說,我很久沒夢見我媽了。往年近清明都會夢見。

父親說,他能夢見,幾乎夜夜夢見。夢見他們在一起做營生,種地,收秋,做飯。

這夢中的生活多麼豐富!春天,父親趕着牛犁地,母親跟在後麪點籽種。地畔圪針彎曲堅硬的虯枝間伸出赭紅色新芽。屈背彎腰的榆樹上,斑鳩咕咕的叫。對面坡上也有人家犁地,或長或短的吆喝聲在風中散去。

秋收,是收葵花吧。金燦燦的葵花地,父母一人提一袋子,穿梭在葵花地裏,割下葵花那碩大的花盤,然後坐下來捶打,談論着收成。

做飯,一個生火,一個煮飯;一個和麪,一個拌餡;一個洗菜切菜,一個削土豆皮。做着說着,也吵着。

那就是日子,遠去了才知道那樣的尋常日子有多麼珍貴。

父親的臉,是思念織成的一張密密的網,在打撈着一顆逝去的愛心。

兒女的悲傷是有限的。時間長了,悲哀淡了,就夢不見了。

但是父親就不一樣了,一個人獨自過,牀上躺的、沙發上坐着的、鏡子裏看見的,滿屋子都是自己。天長長,夜茫茫。日子被無限的孤獨寂寞侵蝕的殘破不堪。

沙漠太荒涼了,總做着一個繁榮的夢,叫海市蜃樓。

父親太孤獨了,所以夢才如此豐富;太寂寞了,所以夢才如此婆娑。



4月15日    大風

                        逆風解意

廣場上的榆葉梅開了,花團錦簇。人也多起來,唱歌的,跳舞的,打牌的,閒聊的,都來搶佔春光。微風輕拂,花枝穩穩,花朵顫顫的激動着。

父親要是能來,沐得一縷春風,佔得一米陽光,該多好。

我說我扶着你去廣場坐一會兒。走慢點,走一會歇一陣,行不行?

他說不行,去不了。要去就得讓毛毛摩托上捎下去,坐一陣還行,不能時間長了。

你兒子這段時間那麼忙,哪顧得上呢!

我嘆氣。

今天颳大風。

穿過廣場去棗溝,沒見人,只見綴滿花朵的榆葉梅枝條被風拽着扯向西,摁倒,又放起來,又扯倒。可憐花瓣如一陣紅雨斜飛。

我十分惋惜,正暗自詛咒風,花開了,你怎敢如此放肆!

一小枝花正好落到我腳邊,有些小高興,連忙拾起。

來到父親家,我把花插在瓶裏,放在桌子上。小小花枝,使室內頓增三分春色。

逆風解我意,萬里春光,裁一尺贈與索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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