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歲的生日快樂

麪包房的工作漸漸上手後,重複的勞動慢慢消耗了麪包的香味,在我喜新厭舊的眼裏,麪包房在漸變,彩色開始退化,我也開始厭煩了跟黃油和麪粉打交道的學徒工作。

每天做多少法棍,做多少可頌麪包都是有定例的,當天賣不出去的麪包只能與垃圾爲伍。我在鄰村的馬場看到過成捆的法棍裝在麪粉袋裏,那是馬兒們難得的美餐,它們咔吱咔吱咀嚼麪包的聲音,是這些無人認領的麪包最後的吟唱。

爲了減少浪費,麪包房每天只做幾樣點心:拿破崙千層酥(mille-feuille), 水果撻(tarte aux fruits), 閃電泡芙( éclair) , 修女泡芙(religieuse) , 佈雷斯特泡芙(paris-brest), 蛋白霜餅(meringue) 。這些點心,當天賣不掉第二天還可以接着賣,蛋白霜餅更可以賣十天半月。

小村的麪包房不出售現成的蛋糕,但可以依據庫存已有的奶油品種訂製蛋糕。法式的蛋糕通常是上下兩層蛋糕皮,中間是各種不同的奶油餡料。我們的麪包房,總是把蛋糕烤成厚度大約半釐米的紙狀的蛋糕皮,冰凍在冰箱裏,需要製作訂製蛋糕的時候,就用模具依據蛋糕尺寸選取兩張蛋糕皮,一張做底層,塗抹糖水,填充不同的奶油餡料,鋪上上層蛋糕皮,進行裝飾。只有巧克力蛋糕是做成表裏如一的實在蛋糕,也凍在冰箱裏預備着。

今天麪包房的工作比往常輕鬆,十點多,我們已把每天例行的麪包烤制工作都完成了。我的點心師傅——-二十歲的塔碧塔開始着手製作今天的訂製蛋糕。我讀着收銀的露娜拿來的便籤條:兩個巧克力蛋糕,分別送給兩個老人,一個九十六歲,一個一百歲。一百歲?我相像着一百歲的她今天期待着自己的蛋糕的樣子,猜想着我自己的一百歲會在哪裏。塔碧塔卻雲淡風輕,吩咐我製作這兩隻蛋糕的毛坯,她負責裝飾蛋糕。

也許是今天比較空閒,也許是巧克力蛋糕比較容易裝飾, 也許是客人沒有提特別的裝飾要求。我把兩個蛋糕的外表都抹勻了巧克力,塔碧塔已經用巧克力做出了一根根圍欄,她正聚精會神地做着一棵巧克力的大樹:彎月在枝丫裏偷窺,樹枝上掛下來古老的鞦韆,有兩個孩子坐在鞦韆上,還有兩隻兔子在樹根旁,要把大樹在蛋糕上固定好很不容易,尤其是負載了新月,鞦韆和孩子的大樹,很難找到在蛋糕上的平衡點。塔畢塔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樹枝也損壞了幾枝,她重新熱化了巧克力,繼續在薄膜上描畫大樹,做到自己滿意後,耐心等待巧克力凍結,再把大樹從硅膠薄膜上拿下來,又一次嘗試安裝在蛋糕上,終於成功了。

這真是一個充滿詩意的蛋糕,像深秋天剛黑的時候,彎彎的月亮升了起來,落光了葉子的大樹下,有兩個小孩正在鞦韆上盪漾,遠處的田野漆黑一片,只見一根根老舊的木欄杆伸向遠方。塔碧塔的作品讓麪包房的每個人都笑了,小小的巧克力蛋糕像暮色蒼茫中的晚霞,像一首寫給歲月的詩歌。我感嘆着塔碧塔的手藝和靈性,擡頭看見窗外,正是法語老師家的院牆,上面佈滿了經年累月的常春藤和紅葉,每個時節都有不同的顏色,不同的意境。

下班了,經過田野,鄰居馬克正開着拖拉機,把牛吃了一冬的田地犁開了,深赫色的土地被翻轉出來,陪襯着藍天和新綠的樹林。馬克在土地上的描畫,又讓我想起塔碧塔製作的巧克力蛋糕:兩個在月夜玩鞦韆的孩子,一個九十六歲一個一百歲的倆老人。今天的蛋糕會否讓老人們觸摸到了自己兒時在風中飄揚的頭髮,聽見那風鈴一樣明朗的笑聲? 老人臉上的皺紋將被笑容暈染,像清潭上微風拂開的漣漪,感染着每個熱愛生活的人。

一百歲生日快樂,致卡赫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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