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房子和領養的孩子

溫蒂比皮埃爾先生大幾歲,他們是一輩人,溫蒂的房子就是皮埃爾賣給她的,那是二十七年前的故事了。溫蒂在此地住久了,就知道了很多往事。往事如風,在這美麗的法國鄉間飄蕩着。

因爲二戰,很多人遠走他鄉,很多人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二戰後,到處都是無主房,皮埃爾先生的父親用極其低廉的價格買下了很多的房產和土地。

皮埃爾先生不喜歡務農,喜歡遠方和朋友。他把自己繼承的很多土地轉賣給了農人,自己在法國和歐洲遊歷,他在波爾多找到了自己的新娘,並把她帶回了故鄉。在他家壁爐上的相框裏,我看見年輕的皮埃爾先生穿着黑色的正裝,英姿勃發,他身旁的新娘披着婚紗,捧着鮮花,笑靨動人。

現在的皮埃爾先生已經年邁了,他頭髮花白凌亂,佝僂着兩條腿,行走遲緩。他總穿着土黃色髒兮兮的毛衣,袖子上都是毛球,他呼吸急促,把家制的顏色不明的布口罩戴在寬大的下巴處,他紅腫的酒糟大鼻子表明着皮埃爾先生喜歡杯中物,要不然怎麼找到波爾多的新娘呢?皮埃爾先生的新娘,已是白髮蒼蒼的老太,老太太比皮埃爾先生要高半個頭,戴着眼鏡,白淨秀氣,每次去皮埃爾先生的家,老太太總在廚房忙碌,見了人,只笑,很少說話。

皮埃爾先生擁有兩家房產中介公司,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能帶客人實地看房了,他只能幫着做點輔助工作。他告訴我們他預備退休了,但他一點不像能夠閒下來的人。病毒前,皮埃爾先生在自己家開辦了免費的法語學堂,專門教授他的那些英國工匠朋友們。在我們的房子裏遇到新來的工匠,皮埃爾先生都會主動遞上名片。因爲會說流利的英語,皮埃爾先生還兼職翻譯工作,他也是當地建築師,包工頭以及各種工匠的工程介紹人。

皮埃爾先生第一次看見家長就說家長跟他的兒子長得好像。見我們面面相覷,他說自己沒有親生的孩子,兩個孩子都是三十多年前從韓國領養來的。如今兒子在英國工作,女兒在附件城市上班。我想着韓國人典型的長相,調侃着家長的濃眉大眼,皮埃爾先生見我們喜歡,忙給我們看他外孫的照片,胖胖的微笑着的孩子流着口水,把藕節一樣的手臂伸向大海。

兒女們長大離開家後,皮埃爾先生賣掉了自己的大房子換了小房子居住,但他預備擴建一間帶浴室的臥室,半年前就拿到了政府同意加建的文件,正等着他認可的英國工匠來建造。皮埃爾先生一點不着急,他覺得我要在夏天前搬進農莊是天方夜譚,爭取聖誕節前搬進去吧,皮埃爾先生露出包容的微笑勸慰着,雖然我知道你們中國人五天就能造出一個醫院,可是這是法國.....

皮埃爾先生到底上了年紀,也時不時出點差錯。他把別人家的公證處聯絡員發給了我,還記反了兩個公證處簽字的地點和時間。皮埃爾先生幫我們申請電錶擴容,其中一項內容只能在電腦上操作,老先生明顯力不從心了,他直接打電話給女兒,自信滿滿地說女兒什麼都搞得定,說起女兒,皮埃爾先生總是一副慈父的自得與自滿,第一次去小學校他就給我看他女兒二十多年前在學校牆上畫的畫,我想這個叫蘇菲的韓裔女孩一定是個非常快樂的孩子。

溫蒂跟我說過,皮埃爾先生是孩子奴。你不能想象他怎樣寵愛自己的孩子,溫蒂告訴我,皮埃爾先生的女兒蘇菲是個猴子。客人上皮埃爾先生家商量事情,蘇菲在客人背後偷偷點燃鞭炮,鞭炮炸響了,客人嚇得驚跳起來,即便面對這樣的場景,皮埃爾先生也不會呵斥女兒,他只是微笑着搖頭,嘴裏說:噢,蘇菲!他簡直就把孩子寵溺壞了。我聽出了溫蒂聲音裏的忿忿不平,心想,也許喜歡較真的溫蒂就是那個被蘇菲的鞭炮嚇到的客人。

如今的蘇菲已是政府公務員了,皮埃爾先生說她負責發放政府的救濟金。皮埃爾先生搞不懂或者搞不定的事情,蘇菲都能想辦法解決,大到政府政策小到電腦使用問題,蘇菲成了皮埃爾先生實實在在的依靠。他們的關係非常親密,冬假的時候,女婿開車,一家人去了瑞士邊界的山裏滑雪,皮埃爾先生給我們看外孫第一次滑雪的錄像,他佝僂的腿踢踏着地面,手舞足蹈,臉上是滿足的笑容。

大家都說皮埃爾先生纔有真正的生活呢,皮埃爾先生眯縫着眼睛,他真心地認可這樣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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