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阿拉斯加極光下的企鵝

1

出走半生,歸來後,

我依舊是那個陪你一起看星的少年。

遍歷山海,夢醒時,

仍然最懷念你那碗放雞蛋的方便麪。

2

年少時,

她在某一剎那,看見了愛情的火樹銀花。

殊不知,

那一剎那,便是前半生永恆的錦繡繁華。

3

各位看官,

是不是很久沒看過又甜又澀的愛情童話了?

那就,

讓哥們講一個吧。

4

“星野,曾經有人說過:旅行,是孤獨的人在尋找不孤獨的一種方式。

旅行,也是不孤獨的人在尋找孤獨的一種方式。

那你說,旅行的人到底孤不孤獨?”

吳水晶,也許,旅行,是孤獨的人爲了抵達自己內心寂寞深處的一種方式也說不定。

“星野,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吳水晶,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哥跟你聊的,不是偶爾形影單隻的孤獨,而是人生如影隨形的寂寞。

“星野,聊歸聊,你突然抽菸幹嘛?”

吳水晶,哥抽的不是煙,哥抽的是寂寞。

啊,我呸。

“星野,你知道嗎,當你坐在教室裏背誦英語單詞的時候,阿拉斯加的座頭鯨正在躍出北冰洋的海面。”

吳水晶,就算阿拉斯加的座頭鯨正在飛上天,我現在也只能坐在教室裏背誦英語單詞。

“星野,你快看窗外,天上那朵棉花糖似的白雲,真的好像一頭躍出海面的座頭鯨。”

老師,我報告,吳水晶又在課堂上走神了。

“啊,星野,你給我記着,放學後校門口見。”

吳水晶,我剛纔真的是爲了你的學習着想。再說,我照了照自行車上的倒後鏡,眼睛也腫了,嘴巴也歪了,你氣也出了,可以讓我走了嗎?

“還想走,納命來。”

阿,我倒。

“星野,書裏說:生活,不應當只有柴米油鹽和車馬喧囂,還應當有一片向陽而生的葵花和一株等待開放的睡蓮。”

吳水晶,知道你前天嗑的葵瓜子和昨天喝的蓮子羹是從哪裏來的嗎,那片向陽而生的向日葵和那株含苞待放的睡蓮早已熟透,進入了你的生活。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這裏剛買了一包葵瓜子,你幫我嗑開。”

吳水晶,你真沒人性,我昨天被你揍得牙都掉了,還讓我嗑瓜子?

“那好,我幫你嗑。”

吳水晶,爲什麼你的嘴脣是粉紅色的?

“買的脣膏是粉紅色的,塗在嘴脣上還有些微甜。”

吳水晶,我的嘴脣有些幹,快裂了。我,我也想塗脣膏。

“糟糕,脣膏不見了,怎麼辦?”

那,那就借你嘴脣上的脣膏抹一抹。

“討厭。好吧,就一次哦,麼麼噠。”

吳水晶,原來你脣膏上的微甜,是真的。

“星野,你知道阿拉斯加的極光嗎,聽說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光。如果有一天,我能在阿拉斯加的極光下舉行婚禮,婚禮現場站滿了毛絨絨的小企鵝,那該是件多浪漫的事阿?”

吳水晶,我只知道昨天打牌,口袋裏的錢已經輸光。如果中午你請我喫牛排,我就答應你,等你舉辦婚禮,帶你去看阿拉斯加的極光和企鵝。

“成交。”

哈哈哈,阿拉斯加在北極圈,企鵝在南極圈,如果企鵝迷路跑到北極,會被睡醒的北極熊給當做點心喫掉的。哇哈哈哈,笑得我肚子都快抽筋了,居然想到北極圈的極光下看企鵝,你,你真是我們學校萬中無一的天才。

“嘲笑我,找打。”

吳水晶,我現在很嚴肅,沒跟你開玩笑,大家認識這麼久,你看我腿也折了,腰也斷了,能給條活路嗎。哇,我的屁股,你還來。

“說,阿拉斯加有沒有企鵝?”

吳水晶,我錯了,阿拉斯加絕對有企鵝,不止一隻,而且企鵝喜歡喫北極熊。

“星野,方便麪好喫嗎?”

吳水晶,不得不承認,你學習不咋樣,方便麪煮得倒還不錯。對了,就是剛喫掉的那個滷蛋味道有些怪,是不是新出的怪味滷蛋?

“糟了,那滷蛋過期很久了,我忘了扔,你剛纔說肚子餓,我順手給放進方便麪裏了。”

嘔,吳水晶,你夠狠。

“星野,天上那顆閃閃發光的星星叫什麼名字?”

你說的是那顆喜歡在各種不同文藝場合裏拋頭露面的星星嗎,它的名字叫牛郎,每年都會獨自跨過整個浩瀚的銀河去找織女星偷歡,是全宇宙最傻缺的一顆星。

“星野,爲什麼這麼浪漫的古典神話,從你嘴裏出來就會變得這麼污穢不堪呢?”

吳水晶,俗話說得好,心裏乾淨的人,聽什麼都是乾淨的,心裏骯髒的人,聽什麼都是骯髒的。

“星野,我有個問題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我。三年前我來到這個班級時,所有人都不搭理我,只有你對我好,爲什麼呢?”

吳水晶,說話要憑良心,我哪裏對你好了。我喫你買的漢堡包,喝你買的可樂,上課舉報你走神,把你的英語書藏起來,放學還讓你載我回家,這難道不應該理解成是在欺負你嗎?

“我知道的,我心裏都懂,我只想知道當初班長讓大家不要理我時,你爲什麼要幫我?”

那傢伙給你送情書的時候被我撞到了。一個大老爺們,求愛失敗居然來這招,我看不過去。而且,你人長得這麼漂亮,其他女孩子嫉妒你的美貌很正常,你總不能又想漂亮又想讓大家熟視無睹地喜歡你吧。再說啦,至少有我垂涎你的美色啊,你不喫虧,哈哈哈。

“那天,校門口有兩個小流氓過來找我麻煩,沒人幫我。只有你挺身而出,爲了幫我,你還受了傷,我嘴裏不說,其實,其實我既感激,又開心。”

小事一樁,自家哥們,總要看住嗎,說這個幹嘛。誒,我說吳水晶,你今天到底怎麼了,這麼多愁善感,跟平常的你可不像哦,是不是又想找個由頭揍我啊?

“星野,昨天晚上我接了個電話,我外婆快不行了,也許再過幾天,我就要回香城了,我是家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家裏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回去處理。”

哦,是這樣,節哀順變。不對,你外婆還活着。

“星野,如果,如果你希望我留下來,我可以不走的。”

我,我,我也不知道說什麼,那,那你能不走嗎?

“我騙你的,星野,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不過,還是謝謝你能留我。”

哦,吳水晶,那你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以後沒有我在你身邊,不要再那麼任性了。

“星野,我走了。還有,你要記得,阿拉斯加的春天很冷,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帶我去阿拉斯加,記得要多穿些衣服。”

再見,吳水晶。

5

時值四月,最後一場雪剛過不久,冰河已開始慢慢融化,站在岸上,偶爾會聽到一兩聲冰裂的聲音。

冰裂的聲音和粗線條男人心碎的聲音一樣,總是咔咔咔做響,攪得人心煩意亂。

愛斯基摩老人羅傑•吉爾把拉雪橇的六頭愛斯基摩犬和兩頭馴鹿安頓好,從雪橇上拿出過夜的帳篷,緩緩走到林星野身旁,用手掌拍了拍厚實的冰層,開始在冰屋旁搭起在極地休息的帳篷。

林星野感覺自己身上穿的保暖外套好像是單薄的襯衣,完全抵擋不住冷風的侵襲,一直摸着耳朵跳着腳。

羅傑•吉爾微笑着看着這個來自東方的清秀男子,搖搖頭,走到冰屋裏面,先起了堆火。

火焰燃起,搖曳的火光把冰屋映射得五彩斑斕。

火,在阿拉斯加的土地上,就是生命的象徵,而點燃火焰用的燃料是珍貴的油脂。

林星野感受到熱氣,眼睛瞬間亮了,躲進冰屋,眸裏晃動着越來越旺的火光。

四月,是愛斯基摩人每年的捕鯨季節。

北冰洋的海水在寒冷的冬天會凍成厚厚的冰塊,到了四月,在海洋氣流的影響下,冰塊會一點一點地裂開。

在廣闊北太平洋遨遊的各種鯨魚,會成羣結隊地離開南方,遊向正在裂冰的北冰洋。

鯨魚屬於哺乳動物,需要游到海面上換氣,所以,它們會沿着北冰洋裂開的一條條狹長冰縫一路北上。

對於住在阿拉斯加的愛斯基摩人來說,這一條條裂開的狹長冰縫,就是他們天然的捕鯨獵場。

因爲海洋氣流的原因,今年冰面上的裂縫裂得有些晚,村裏有些年輕人都快放棄捕鯨的希望了。

直到林星野到來的那天,村裏的愛斯基摩人才捕到了今年的第一頭灰脊鯨,那頭灰脊鯨巨大無比,鯨肉夠整個村的人喫上半個月,林星野自然也就成了來自遙遠東方的福星。

那也是林星野第一次看到捕鯨的畫面。

當眼前的愛斯基摩人把巨大的鯨魚拖上冰面時,他被人類這來自遠古的原始生命力所震撼,手舞足蹈奔跑着融入到了拖鯨的隊伍。

愛斯基摩人是純樸友善的民族,不到一會兒,當地村民就把一起幹過活的林星野當做了自己人。

林星野也屬於天生自來熟的性格,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就和幾個年輕人打成一片。

當他把來到阿拉斯加的目的告訴村民時,村裏人都覺得很感動,村長叫來村裏最優秀的老獵人羅傑•吉爾,讓他帶着星野去完成心願。

這是在阿拉斯加最靠近極地圈的費爾班克斯,也是全世界極光愛好者朝聖的地方。費爾班克斯是阿拉斯加最大的城市之一,冬季寒冷而且漫長,有着永晝和永夜的現象,在冬春兩季,經常可以看到變幻多端的極光。

極光對於愛斯基摩人來說,原本是不吉利的預兆。在他們的傳說中,極光是從遙遠浩瀚的宇宙深淵從天而降過來帶走他們小孩的光芒。但隨着越來越多的旅遊者走進北極圈,走進阿拉斯加,過來觀賞逶迤綺麗的極光,他們也慢慢接受極光只是一種詭異美麗的天文現象。

隨着夜幕慢慢降臨,天空漸漸出現一絲絲綠色的光束,搖搖晃晃,像是被來自遠古的風吹得步履蹣跚。

綠色的光芒慢慢擴散,逐漸蔓延到整個天空,不斷變幻顏色的光束在空中肆無忌憚地奔跑,宣泄着自己無處安放的激情,那光束一會兒像條頑皮的藍色彩帶,一會兒像棵沉默的紫色大樹,一會兒又像排迅馳而來的利箭,變化多端,色彩斑斕。

這是林星野生平第一次看見極光,他站在冰屋旁,駐足凝視着天空中那神祕而偉大的存在,忘記了周身的寒冷。

不遠處雪橇犬歡快的叫聲驚醒了他,他才記起這次來阿拉斯加的目的。他輕輕地把揹包從肩上拿下來,拉開揹包的拉鍊,從揹包裏拿出一隻又一隻毛絨絨可愛的企鵝公仔,輕輕放到身旁的冰層。

從吳水晶十七歲離開學校返回香城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六個年頭。在這十六年裏,林星野和吳水晶並沒有斷了聯繫,他們幾乎每週都會通一次電話。

林星野成了吳水晶最爲放心的傾訴者。他從吳水晶的口中,瞭解到了她家族裏所有的爭權奪利和愛恨情仇的狗血劇情,同所有的大富大貴之家一樣,這劇情裏充滿了利用,背叛,傷害,妥協,和再次的背叛,再次的傷害,再次的妥協。

令人慶幸和詫異的是,吳水晶居然在這狗血劇情裏生存了下來,最後還成爲了家族名義上的掌權人。

而林星野成爲了一名大學教師,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偶爾他會坐在學校的辦公室裏,望着窗外的藍天白雲,看那雲起雲落,雲捲雲舒,想起過去那個頑皮的女孩現如今正在商場上與人廝殺搏鬥,總有些宛如隔世的感覺。

幾年前的一個夜晚,應酬後的吳水晶曾經給林星野打過一個電話,電話裏,喝醉的吳水晶對他說:“星野,我其實很羨慕織女星,因爲全宇宙那顆最色的牛郎星會跨過整個浩瀚的銀河去找她偷歡。星野,你知道嗎,我是多麼的依戀你,難道這麼多年,你就不曾爲我心動過嗎,哪怕一次?我覺得好委屈,我這麼受歡迎……”

那一瞬間,林星野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清醒地知道,他們已經成爲了不同世界的兩種人,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能夠走到一起。

吳水晶的生活裏,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共同戰鬥的戰友,而不是一名雲淡風輕的聽衆。即使硬湊到一塊,不久兩人也會因爲各種問題勞燕分飛。

十幾年相濡以沫的感情,豈能被那對命運的不甘心和短暫的歡愉所埋葬。太冒險,不值當。

在林星野的沉默中,吳水晶掛斷了電話,從此,兩人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話題。

不久前,吳水晶通過手機告訴林星野,自己終於找到了心儀的男子,準備結婚了。

那男子是富商之後,長相俊朗,比吳水晶小了兩歲。兩家算是世交,男子有海外留學背景,難得並不紈絝,生意場上,在年輕一輩裏也算佼佼者。因爲生意和吳水晶有所接觸,慢慢被獨立幹練精明強幹的吳水晶所吸引,追了她三年。

在這快餐時代,如此優質的男子能沉下心來,追求一位女孩長達三年,已然罕見,吳水晶最終點頭同意。

“最終,我還是要跟那個說要帶我去阿拉斯加的小男孩告別。也許,那個小男孩早就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那個對我那麼好的男孩,只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人物。”吳水晶帶着玩笑的口氣在電話裏對星野說道。

吳水晶掛斷電話後,林星野帶着這十六年來買的十六隻企鵝公仔踏上了阿拉斯加之旅。

費爾班克斯的冰屋旁,林星野把十六隻企鵝公仔放好,打通了吳水晶的視頻電話,穿着新娘禮服的吳水晶在手機屏幕裏出現,她帶着惱怒地口氣說:“林星野,你這混蛋,老孃的婚禮你居然都敢缺席,你不解釋清楚老孃可不放過你。”

林星野對着屏幕大聲喊道:“吳水晶,你看手機屏幕,有個人曾經答應過你,在你的婚禮上,會有阿拉斯加極光下的企鵝向你祝福,他沒有食言。新婚快樂,吳水晶!!!”

望着璀璨極光下那十六隻憨厚可愛的企鵝公仔,吳水晶淚如雨下。

原來宇宙中還有比牛郎星更爲傻缺的男子,跨過那浩瀚的疆土,爲的只是完成年少時對女孩的一句戲言。

在冷風中,止不住淚水的林星野心裏默默道,“是的,吳水晶,沒有你的阿拉斯加,春天確實很冷。”

6

神說,

世界上每對戀人的愛情,

都是三十六億分之一機率產生的奇蹟。

請,珍惜自己和愛人一起創造的奇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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