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篇《大宗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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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內篇《大宗師》

【原文】四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1]:“孰能以無爲首,以生爲脊,以死爲尻[2],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3],遂相與爲友。

    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爲此拘拘也!曲僂發背[4],上有五管,頤隱於齊[5],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沴,其心閒而無事,跰而鑑於井[6],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爲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惡之乎?”

    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爲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爲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爲輪,以神爲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7],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8],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9],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10]!”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爲,將奚以汝適?以汝爲鼠肝乎?以汝爲蟲臂乎?”

    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11];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爲鏌鋣’[12],大冶必以爲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爲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爲大爐,以造化爲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13]。

【註釋】

    [1]子祀、子輿、子犁、子來:虛構人物。

[2]尻(kāo):脊骨最下端,也乏指臀部。

[3]莫逆於心:內心相契。

[4]曲僂(lóu):彎腰。發背:背骨外露。

[5]頤(yí):下巴。齊:通“臍”。

[6]跰(pián xiān):蹣跚,行步傾倒不穩的樣子。

[7]時:適時。

[8]縣(xuán):懸掛。縣解:解脫倒懸。

[9]喘喘然:氣息急促的樣子。

[10]怛(dá):驚擾。

[11]翅:通“啻”。

[12]踊躍:躍起。鏌鋣:亦作“莫邪”,寶劍名。

[13]蘧(qú)然:驚喜的樣子。覺:睡醒,這裏喻指生還。

【譯文】

    有一天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個人聚在一塊,相互談論說:“誰能夠把虛無當作腦袋,把生存當作脊樑,把死亡當作尾巴,誰能夠懂得死、生、存、亡本來就屬於同一本體,我就跟他交朋友。”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着你,都默不作聲,彼此心領神會,於是相互交往成爲朋友。不久子輿生病了,子祀前去慰問他。子輿說:“那偉大的造物者啊,將要把我變成這樣一個佝僂人:彎腰駝背,五臟的穴口朝上,下巴緊貼着肚臍,兩個肩膀高過頭頂,髮鬢向上長。”是陰陽不調使他成爲這個樣子,可是子輿十分自在,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搖搖晃晃地來到井邊,朝着井中一照,說:“天啊!造物者將要把我變成佝僂人了!”

    子祀說:“你是不是很討厭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子輿回答:“沒有,我怎麼會討厭這副樣子!如果把我左臂慢慢地變成公雞,我就用它來打鳴報曉。如果把我的右臂逐漸地變成了彈弓,我就便用它來打鳥烤肉喫。如果把我的屁股慢慢地變成車輪,把精神作爲馬匹,我就坐上這車,不需要再找車馬了。再說,所謂‘得到’,就是時機正好,生命的失去不過是順時而去,安時處順,哀樂不往心裏去,這正是古人所說的徹底的解脫,然而不能自我解脫的原因,則是受到了外物的束縛。況且萬物不能勝自然,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我又怎麼能討厭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呢?”

    不久子來也生了病,呼吸急促得快要死了,他的妻子兒女都圍着他哭。子犁前往探望,說:“閃開,躲一邊去!不要打擾他由生而死的變化!”靠着門對子來說:“偉大的造物者啊!又要把你造成什麼呢?把你放到哪裏去呢?把你造成老鼠的肝嗎?還是把你造成昆蟲的胳膊呢?”

    子來說:“兒子對父母,不管叫你到哪裏去,必須無條件地聽從。自然的變化相對人而言,則並不亞於兒子對父母;它讓我接近死亡,可是我卻不聽它的話,主要是我太蠻橫了,而它有什麼過錯呢!大地給了我形體,用生存來使我勞累,用衰老來使我安逸,用死亡來使我安息。所以造化讓我愉快地生活,當然也要讓我痛快地死去。現在如果有一個高超的冶煉工匠鑄造金屬器皿,如果那塊金屬搶着說‘一定要把我鑄造莫邪寶劍’,冶煉工匠肯定認爲這是不吉祥的金屬。現在一旦成了人的形狀,就說自己‘成人了成人了’,造物者一定會認爲這是不能帶來吉利的人。如果現在把天地當作一個大熔爐,把造化當作打鐵匠,去哪裏不行呢!”不一會,子來就安安靜靜地進入夢鄉了,一會兒又開心地從夢中醒來。

【實例解讀】

    向死而在

    一個叫愛比克泰德的奴隸,拐着他那雙殘疾的腿,面對死亡他是這樣的態度:

    我是必然要死的,難道我就必須呻吟而死嗎?我必然是被禁的,但難道我就必須哀怨嗎?我必然要遭流放的,但難道因此就有人能阻止我的歡笑、勇敢和鎮定了嗎?你要把我鎖起來,但我的意志那是連宙斯都征服不了的;你要砍我的頭,我什麼時候說過,我的頭不能砍呢?

    死的必然性是古今中外的人們早已認識到的,因而面對無可逃避的死,有德的人應該是坦蕩自然的。同樣,無論是今天還是明天,我們都應該坦蕩自然地“向死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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