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担上春欲放,云鬓斜簪比并看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减字木兰花——宋·李清照


      这首词真美!特别有易安口语入词的特色,没有一个生僻的字,没有一句拗口的言,每一句话都清清爽爽。品读这首词,就好似这位新婚的宋朝女子,活活泼泼地用她银铃般的声音,如一只可爱的百灵鸟一样,在你耳际倾诉着她的快乐。

      此刻,你会想起青春,想起爱情。在重视媒妁之言,讲求门当户对的古代,能找到一位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是多么值得庆幸事情呢!更何况,这位如意郎君也许就是那位让她“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客人呢,也许就是让她“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的神秘男子呢。现在他和她手牵着手,心连心行走在大宋都城的花市上,如何不让她心花怒放呢!

    此时的李清照年芳十八,刚刚嫁入赵府,成为那个才学丰赡,温良儒雅赵明城的妻子。初为人妇的她,正如这卖花担上那支含苞待放的梅花,扑面而来的是她生命初绽的活力,尤其是“欲放”二字,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新婚的喜悦,恰如初阳一般喷薄而出。

    紧接着“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不禁让人浮想联翩。你看,这花瓣上晶莹朝露,恰似洇红了胭脂,不正是新娘含羞娇涩的容面吗?此时此刻,自然的春天与人生的春天相互碰撞,相互辉映,这不正是崔护《题都城南庄》中“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描绘的情景吗?只是,这时她没有也不会有“人面不知何处去”的惆怅,因为这春风里正在绽放的,不仅是“彤霞晓露”的鲜花,还有她握在手心里的爱情啊!

      但,这样的“相映红”却并没有让细腻敏感的李清照感到放心,和所有热恋中的女孩子的一样,反而生出莫名的惆怅,看着手中拈着的鲜花,竟然担心起来,在心思千回百转之间“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于是,这位心有千千结的新娘,非要“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让一旁的丈夫比比看,到底是人美还是花美。

      这样娇憨可爱又美丽的新娘,一定让她的丈夫赵明城心神摇动,也许在他的眼里这样的要求还有幼稚,但看着这天真未泯的妻子,相信他的回答一定是“你是就是我最美的新娘”。听到自己心上人的话语,李清照肯定是欢喜异常,开开心心跑到书房就写下了这首《减字木兰花》。

      无论怎样,写下这首词的时候,李清照是幸福的,在她的身边有将她视若掌上明珠的慈爱的父亲,有与她赌书泼茶的宽厚的丈夫,虽然嫁入赵府,但作为李府千金她也无须“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她可以肆意的去爱,放心的去爱,去与心上人耳鬓厮磨。滋润在爱情里的李清照,还带着小女孩娇羞的李清照,还没有经历世事人心的李清照,就在这卖花担上,就在这首《减字木兰花》里入了红尘。只是此时的红尘对她而言是幸福的,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说得就是这个时候吧!

      与“丈夫作闺词”的男性诗人不同,李清照的词不是“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别有怀抱,也不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活色生香。她的词就是她的心,就是她的喜怒哀乐。她敞开了心扉,将她的情与思、爱与恨都融在这长长短短,平平仄仄的文字当中。她是那样的真,那样的纯,没有一丝娇柔做作。所以,当我们读她的《减字木兰花》时,怎能不被她年轻时的这一分纯真美好所感动呢?

      只是,千年之后的我们仿佛拥有了上帝视角,已经知晓她一生的命运,像极了四季的变换:春季,她是“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的青春少女;转眼夏季,她就是“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的动人少妇;不经意的秋季,她已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痴情相思的女子;未曾想,冬季的她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历经颠沛流离,生离死别的耄耋老人。

      鲁迅先生曾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命运对于李清照,就是这样一位残忍的刽子手,将她依恋的、爱恋的一切的慢慢地摧毁,直至体无完肤,于是,这次第读到这首《减字木兰花》,看到这位正从卖花担上买下一朵鲜花的少女,多么想停住时光,让她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让这个青春动人的美丽的灵魂,永远的停留在“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的单纯美好之上。

      只是,总有那么一天同样在这卖花担上,她会有“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相思;她会有“买花载酒长安市,又争似家山见桃李。”的漂泊;她会有“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的老去,到那时多少言语,多少哀婉叹惜,也换不会这一刻的美。


正所谓:

    卖花担上入红尘,世事飘零字字真。

      若把青春当美酒,呼君直取醉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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