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紫薇星

李先生开始的时候不是李先生,他是以李医生的身份来接我的。

为什么要用到“接”这个词呢,犹记那年,我芳龄二八,不想活了,服药自杀。

他来的时候我正处于弥留之际,只记得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我眼前的天花板就变成了救护车的车顶。

被送上救护车时有人掐住我的人中,叫我不要闭眼,李医生站在车里摇摇头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后来听李医生说,那年他正值青春年华,初踏社会,天天加班去“接”人,我是他接到的第四个服药自杀的,前面还有割手腕的,喝敌敌畏的,上吊的,还有拿果冻壳在水泥地上削尖了喇自己大动脉的。

彼时我正坐在病床上啃着苹果,听到他说拿果冻壳削尖了喇自己的,我身体不自主的抖了抖。

“他们有的是因为分手,离婚。有的是因为欠了一屁股债,还有的是因为单纯的想不开。你呢!小屁孩?跟小男朋友分手了还是跟家里人吵架啦?”

那时候李先生也还不是李医生,而是李半吊子。

他一屁股坐在我病床上,伸手还要抢我的苹果,被我一脚踹下去了:“李半吊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按铃举报你玩忽职守骚扰病人。”

“我可没有啊,我是来告诉你可以出院了。”他摘下我床头的病例又翻了翻。

“我不想走。”我那时鲜少认真的跟他说话,这算是那鲜少中的精品了。

李半吊子又摇了摇头看着我说:“这可由不得你。”然后他走了。

我摔了手边的杯子喊:“我还会再来的。”

“欢迎~”

李半吊子只在我人生中出现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

我那个时候清醒的时间绝大多数都贡献给了一个名叫雨落的少年。

第一次自杀的时候还不把他当作我的掌中宝,我那个时候认命,没人能把我从死神手里拉回来。

从医院出来后不一样了,他们都不让我死,他们对我说如果我死了有多么多么对不起他们,我说那我就不死了吧,不过你们要记得,我活着,是你们对不住我。

不过他们后来见我活的那样开心快乐,时间一长,就忘记了。

我早就猜到了。

遇见雨落,是幸运又不幸的。

他让我看到了我没见过的世界,他让我见到了没见识过的美,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不幸在于,我于这些东西来说都是短期旅客,都是雨落借我看一看的。

我爱雨落,打从见他第一面就爱。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烫的满脑袋是卷,他留着长头发,及肩。双眼皮,少年感。

这是我现在能想起来的了。

可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美与少年感,并且还常自卑自叹。

他在自卑自叹些什么呢,那么让我着迷。

从医院里出来后,再进学校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他了。

那个时候我自杀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他也知道。

“好了?”他没怜悯我,只是那样问我。

“活蹦乱跳的。”我给他转了个圈。

“嗯,回来了就好好的。”他说着要走。

“雨落,我学音乐怎么样?”我小跑到他前面,倒着走路问他。

他看了看我说:“不怎么样。”

我把这个事跟给我扎针的校医姐姐说了。

校医姐姐看着我摇摇头:“还是小孩子,我当年也喜欢过人,也差点为他学法律,还好我班主任当时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想为自己辩解什么,爸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一通电话,把我从郑州叫回北京。

我坐在法院里念着那份谅解书时,心里的答案落地生根了。

没人值得我瞻前顾后的活着。

我报了音乐系,光膀子上阵,临艺考前进了个黑了心的艺考班,没白天黑夜的练,最后给我练进李半吊子手里了。

李半吊子在我心里什么时候过度成李医生的呢,我想大概就是艺考班疲劳过度犯心脏病,在救护车上看到他眼神里有医者仁心的时候吧。

他见到我时我还是睁着眼睛的。

“姜同学这是学会什么花样作死了?”

他给我做着心脏复苏时说。

可能人处于弥留之际时大脑失去与人作恶的功能了吧,看见谁都像最后的稻草一样想示好。

“李医生,这不是一年多没见……”

“我想你了吗…”

我说话时神绪已经开始飞了,眼皮在打架,看到好多个李医生在我眼前转。

“李斯洋…你别转了。”

我可能是累了,闭上了眼。

“姜声声?醒醒,别闭眼!”

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

还听到他说:“你到是真守约。”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这一生像这样赴他的约,还有两次。

整个暑假,我没去找他没去告诉他,想要开学给雨落一个惊喜,没想到,他也给了我一个惊喜。

我还在想着三个月没见了,他的头发有没有变长,是不是还是到哪里都戴着口罩的时候他就顶着一脑袋卷进入我的视线了。

我一路小跑过去,站在他面前。

“雨落。”我站的笔直,自认为笑的灿烂看着他。

他冷着脸看着我,眼睛里有点东西,我那时看不懂,后来看懂了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悲哀。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他早已给我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他像破冰一样的笑了:“还真来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也让我第一次觉得他接受我进入他的世界了。

那之后,他带我认识了他的朋友,吴言,大贝贝,阿琴。还让我加入了他们的乐队,我成了主唱。

我受宠若惊,他说:“你不是要一直跟我同路吗?”

我没懂,他提这个干嘛。

“这是我给你的答复。”

他的意思是,可以。

后来我一直爱他,他去哪我就去哪,他干嘛我就干嘛,他爱看电影我就约他看电影,不过他从来不赴约,我就自己去看了电影,电影票都攒了好厚一沓,大三那年他去做支教,我也去了,

大四那年,我们一起去了西藏,我,雨落,吴言,大贝贝,阿琴。

后来雨落在一次喝醉酒时说,能在西藏的马路上表演是他的梦想。

他说谢谢我们帮他圆梦。

我在心里说谢谢你让我成为完成你梦想的一份子。

和雨落同路四年,我很充实很快乐。

有不甘心有想得寸进尺有过怨言吗?

有啊。

从西藏回来的路上,吴言有一次问我。

“你跟雨落还没好啊?”

我摇摇头,我也很无奈。

“他说他不想耽误我,他说他不值得。”

在西藏的时候有一天我就问过他:“怎么样雨落,这么多年审视过来,觉得我行不行?”

他看了我一眼又扭头把手放在火堆上烤火。

“你是个好姑娘。”

“雨落,你别跟我装。”我怼了他一下。

他扭过头看着我,目光是悲悯。

“这些年看下来你还没有看懂我啊,我不值得姜声声,跟我在一起,不会快乐的。”

他要走。

我拉住了他的袍子。

“如果我愿意呢?”

他不打算走了,而是问我:“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我说:“干净。”

他说:“人都应该干干净净的。”

那天的聊天不欢而散。

后来回了郑州,大家都忙着毕业,我问雨落毕业了做什么。

他说不知道。

可他却偷偷的跑到了贵州支教,我到的时候他们那的路都快封了。

我问他为什么呀为什么呀雨落。

他说他觉得我们的关系应该到此为止的,他说他不能再耽误我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他没看我,只说要上课了。

我点点头让他去,却又在他快到教室的时候跑过去站在他面前。

“你记不记得高考前夕我给你打电话说让你放心,我会跟你永远同路。可是雨落,我以为我这些年走的路都是与你同路,我走到今日才发现是我错了,无论我对你付出过什么,无论我多爱你,无论我在这条路上走的多么贯彻我们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因为你从来都没想过要拉着我一起走!你说你被我感动,却不是心动。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要不要你的感动呢?雨落?”

他被我堵的没话。

“我今天来就是来要句话的,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不说话,满眼悲悯的看着我。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雨落,你可怜我吗?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那天我没要到答案,一个人下了山。

我只当,我们俩的缘分到了头。

人大概深陷其中的时候是不知前方的,与他不同路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这四年,是荒废了。

被自己的贪念荒废了。

我的世界没了雨落,我不知道该怎样走了,于是我走向了深湖。

我一步一步走向深处,水漫到我脖子时我已觉得喘不上气,心脏隐隐作痛了。

整个人掉进湖里时,我意识在一点一点消失,生前种种,如过眼云烟的闪过。

我看到青葱少女挨打躲在楼梯下瑟瑟发抖,看到法庭上有人满眼恨意的读着谅解书,看到有一群人把一个女生推向了拿着刀堵在家门口的人,我还看到雨落在西藏马路上弹着贝斯开心的笑,看到有人跋山涉水去和她爱的人吵架,最后我竟然还看到了李医生,他皱着眉,眼圈里泛着红。

我挺想坐起来跟他说说话,我想说。

你看我多守约,我又来了吧。

我命真大,竟然还没死。

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爸,渐渐的发现床边围着一圈人。

彼时我还插着氧气管子说不出来话。

有人趴在我的腿上了,接着我就听见哭声:“声声啊…你可醒了,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啊…”

应该是我那七老八十的奶奶。

“声声啊,终于醒了,快吓死我跟你爸了。”我妈。

“声声啊,不是我说,你活的好好的,你爸妈对你也这么好,你要什么给你什么,你说要学音乐,你说那玩意有什么好出路,不还是让你学了…你说你寻死觅活的这算什么事啊姜声声。”这般着急拿我出气的是我那小姑姑无疑了。

有人推门进来,见我睁开了眼把手里的东西往床上一扔开始说:“呦~大小姐你醒了?死怎么没死利索点?”

“姜扬扬你闭嘴!有你这么说你姐姐的吗?”

“声声啊,别听你弟弟瞎说,咱好好的哈,以后爸爸什么都听你的…”

“姜兴方?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扬扬哪句话说错了?”

得,又开始了。

我此刻如果真有力气的话我想我肯定会拔了自己的氧气管子,起来跟他们吵个不眠不休然后倒地长眠。

可我没有力气拔氧气管子也没力气跟他们吵架,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吵什么呢?病人需要休息!”有人敲着门进来了,顿时鸦雀无声,我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谁让你们这么多人进来的?陪护最多留俩,其他人给我出去。”

时隔四五年再见李医生,他是乘着五彩斑斓的光进来的,是我的救世主。

救世主这些年变成熟了,已经看不出当时李半吊子的影子了。

不一会儿人都出去了,只留下我爸一个人陪护。

也不知道李医生是给我打了什么药,不一会儿我就来劲了,他们给我撤掉了呼吸机,李医生又跟我爸嘱咐了几句,嘱咐完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沙哑的叫他:“李医生。”

我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只是叫了一句李医生。

他知道我认出他了,他肯定也认出我了。

他对我笑,拍了拍我的手背,对我说了句:“我知道。”

顿时,我的眼泪如崩堤。

我一心寻死,上天怎么就不如我的愿呢。

我住院期间,大贝贝他们都来看过我了,只有雨落没来。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他是在怨我。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他突然半夜敲我出租屋的门,那天下了特别大的雨,他淋的头发都滴着水,我让他进来洗个热水澡。

他当时已经剪掉了一头长发,是我让他剪掉的,我说不要整天阴阴郁郁的,这样多好,多乖多可爱。

他吹完半干的头发自然的垂着,我俩盖着一张毯子,电视上在放着电影,他两个大眼睛盯着电视看。

后来电影放完了,他突然对我说。

“我们谁都不要抛弃谁呀,不然活着的人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中的。”

“会一直想,为什么啊当时没能救救他呢。”

他那天很反常,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

很久以后,他离开后,阿琴才告诉我他的事情。这都是后话。

他埋怨我,我知道,是我食言了。

那群人在我床前墨迹了两天,走了。

我爸倒是一副陪我到底的样子,不过没几天,也走了。

后来病房里就只有我和李医生两个人。

我仍是在啃着苹果,他仍是站在我的床尾。

“这回折腾够了吗?”李医生三十了。

我摇摇头:“哪能啊,我还活着呢。”

他突然笑了,照着我腿的位置空打了一下:“我可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应该说的假话,因为我看到他眼角泛泪了。

“诶呦呦,快让我看看李医生这是怎么了,快到我怀里哭来。”我说着张开双臂。

“上一边去姜声声。”

“我快服了你了,我工作这么多年没遇到像你这样的病人,你还来不完了呢你。”

“我已经很久不接人了,我那天就是替个班没想到就接到你了,我一下车看到是你差点给我吓躺过去了。”

我笑他:“那谁知道那么巧,次次打120都打你们医院那去了。”

“孽缘。”李医生说。

我俩都笑,笑了一会儿我坐起来问。

“结婚没?”

“孩子都会走了。”

“婚离了。”

我祝福的话没说出口。

“单身父亲,可以。”我给他赞许的目光。

“改天孩子带给我来玩玩?”

“过两天吧,过两天从他爷爷奶奶那回来之后我给你领过来玩。”

“男孩女孩?”

“小男孩,再过两个月就三岁了。”李医生说起他的孩子满眼的慈爱。

我们俩又东扯西扯聊了好多,越聊越兴奋。

过了好久他突然问我。

“为什么这么想死。”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没人这么问过我,雨落也没有。

我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好久瘪起嘴说:“因为他们都欺负我。”

我哭,他过来让我抱着哭。

我说:“李医生,他们都欺负我,是他们逼着我活不下去,可他们还问我为什么想不开。”

我对着一个只有三面之缘的男人,诉说着我近半辈子的苦楚。

其实李先生并不懂吧,他只是为我感到可悲。

李先生的儿子长得很像他,白白嫩嫩的一张小脸蛋,小狗一样的眼睛看着你软软的叫着漂亮姐姐,心都要融化了。

“漂亮姐姐,帮我撕开呗。”小家伙瞪着一双大眼睛说。

别说是区区一个糖皮,就是一块铁片我也能给他撕开。

李医生成了李先生。

李先生是个好男人,他成熟,幽默,知进退。细心,独立,还能修下水道。

关键时候还能充当男朋友躲相亲一用。

‘’不是吧姜声声,你还真把我当砖使唤了。‘’

‘’回头请你吃饭,快进去吧李老师。‘’

李先生应该是没见过那么大阵仗的,一间屋子挤满十几个人,凄凄切切地说些什么都听不清。

‘’诶呦我们家声声好福气的啦,找这么帅的小伙子。‘’说话的是我二姨。

‘’小李今年多大了?‘’

‘’刚过了三十一岁生日。‘’李先生成熟稳重,丝毫没被压制住。

‘’呀,比我们声声大不少呢。‘’我姑姑插嘴。

确实差不少,李斯洋三十一,我却是连二十四还没到。

‘’孩子喜欢就行。‘’我爸说。

那天的家庭座谈会进展的不算顺利,但总算是蒙混过关,我不用去相亲了。

这都要感谢李先生。

我说请李先生吃饭,他答应了。

不过饭没吃上,倒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

雨落要跳楼。

吴言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那边应该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人群声乌乌嚷嚷了,我却清晰的听到她说:“姜声声,你快来!雨落要跳楼。”

我没顾上李先生在后面追的急切,没顾身体有多大的不适反应,我跑的好快好快,楼是一层又一层,我推开人群,看到站在风口的雨落,我的雨落。

风那么大,他那么瘦。

“你终于来了啊。”他对我笑,我好想抱抱他。

“我来了我来了,雨落你下来好不好。”

“姜声声。”他叫我。

“谢谢你爱我。”

他在说什么傻话啊,应该是我谢谢你让我爱你啊。

“我爱你。”他笑着说,我好高兴。

“再见。”少年转过身去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雨落!”我跑过去,想跟着他。

好多人拉住我,我在其中看到了李先生。我抓住李先生的手说:“你救救他,你不是救过我好几次吗,李医生你救救他!救救他!”

也不知道我是悲伤到了极致还是来时运动过量,我晕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雨落是我,我亦是雨落。我们陪伴彼此,互相温暖,亦是相互的雨落。

我好像懂了,也好像不恨了。

醒来后我没法说话,他们说是声带撕裂,以后唱歌是难了,说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们叫我别伤心,不知道是说唱歌的事还是雨落的死。

李先生这回不是我的主治医生了,但他还时常来,跟我说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很有意思,可我就是笑不出来。

雨落走了,走时好像把我四年前苟且偷生的魂魄也带走了。

李先生后来见我终日郁郁寡欢就把他儿子带来给我玩。美名其曰,爷爷奶奶旅游去了。

李先生的儿子小名叫想想,因为他自打会说话起总有很多个为什么。

“漂亮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啊想想想起来了,爸爸说姐姐的喉咙生病了。”

我揉揉他的头发,软软的,他擡起头睁着个大眼睛冲我笑,这又让我想起了雨落。他也有双这样好看的眼睛,头发也总是软软的。

可他死了,他才二十四岁啊,那么年轻的生命。

“姐姐,我爸爸说姐姐不开心,说姐姐的朋友像想想的姥姥一样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姐姐不要伤心了,我会告诉我姥姥让他照顾大哥哥的。”

我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点点头。

想想的姥姥,我们素未相识,如果可以,请你多照顾照顾那个初来乍到的孩子,他其实很善良的,会收养流浪的小动物,他常常因为自己能力有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流浪而自责,可他自己明明过的就已经很苦了。他像我一样是个缺少爱渴望爱但当爱来临又不知道如何接受的人。相信您活了六七十年,一定已经参透的这些东西,如果可以,请您教教他,好让他下辈子好过一点。

好让他知道,我舍不得他。

后来有一天阿琴来了,她买了草莓给我。一颗一颗洗干净递给我吃。

“声声姐,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敢去不顾一切的爱雨哥。”

“其实雨哥,心里有你。”

我知道,那天他亲口对我说了他爱我,然后转身毫不犹豫的跳下了十八层高楼。

“大学那会儿,你俩老吵架,每次吵完架我都会给你送草莓。”

我记得,冬天的时候草莓到我手里都冻成冻干草莓了。

“那草莓其实都是雨哥买的,这次的也是。”

阿琴哭了。

“其实出事那天他来找过我,他也跟我说了他要走,他说让我在他死后给你送趟草莓。”

“我知道你肯定要问为什么不留住他。”

“声声姐,我也爱他啊。我的爱不比你少。可是雨哥跟我说他活着太苦了,他过的太辛苦了。”

“我不忍心看他继续受苦了。”

阿琴声泪具下,小脸哭成了粉红色。

“雨哥是三中校长的私生子,出生之后他爸不要他,他妈也跑了,剩他一个姥爷带他,带到十一岁的时候他姥爷也没了,雨哥为了活命没办法只能去他爸家,他爸原来的那俩孩子比雨哥大,他爸也不疼他,雨哥那几年过的并不好,后来好不容易成年了上了大学,他遇到了你,雨哥过的苦,青春期在畸形的家庭中度过,他没得到过爱,他不懂爱,雨哥说其实他知道你有多爱他,他说你是和他一样渴望爱的人,所以他更不能去耽误你了…”阿琴说到这已经哭的抽泣了起来。

“今年毕业的时候,他妈回来了,得了尿毒症,雨哥他没办法他只能去偏远的地区工作拿更高的工资去交医药费…前段时间他妈也走了,我问雨哥值吗,他说他再见妈妈时才明白人们所说的母子连心是什么…”

阿琴走了。

病房独余我一个人,看着吃完的那盒草莓叶子出神,过了好久我才放声大哭。

我的雨落,我自认为我最爱他,可关于他的这些事我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

原来很多很多年前的他望向我时眼底的那抹悲哀,不是我,是他自己。

人生真的好苦啊。

我出院那天下雨了,李先生开车送的我。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李先生问我。

“找份工作上班吧。”我声音沙哑的回道。

“我有个朋友是一个初中的校长,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说一声。”

“好,谢谢你。”

后来真的拖李先生的福我去了他朋友的学校当了音乐老师,为了这次跟上次的事我说请他吃饭。

李先生还是那样的侃侃而谈,逗笑我好几次。

‘’谢谢你啊,这次和上次的事。‘’

李先生拿纸擦了擦嘴说:“你不用谢我,我这也是在帮我自己。”

我有些懵,李先生却笑了。

我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姜声声,和你认识的这段日子,我觉得你挺不错的,我呢,今年三十一,还带个孩子。说起来,像你这样的条件,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但是我呢,不太甘心就这么错过你,所以我斗胆,追下你。”

说起来,我并不是第一次像这样被表白。跟雨落在一块玩的日子也有,对了,雨落…

我有点手足无措。

“李先生,你应该比任何人都应该清楚我,我并不是个能跟人正常谈恋爱的人。跟我在一起你并不会快乐,而且我已经决定以后都不会谈恋爱了。”

我话毕,突然觉得这话好生熟悉,像在哪听过。

我又想起雨落了。

“姜声声,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你不要再对我下心思了,跟我在一起不会是你想象那样好的。我就是一个浑身充满负面能量的人,我根本就从来没想过会谈恋爱。”

我此刻明白了。

李先生说这是他爱人的权利。

打这以后李先生时不时的来接我下班,一起看电影,有一次甚至直接带我去了他家,见了他爸妈。

我受宠若惊。

他爸妈都很和善,待我很好,见我第一面就给了我一个翡翠镯子,非让我收下。

我对李先生说,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以后你谈恋爱了我会还你的。

李先生笑笑没说话。

李先生待我很周到,他从不言辛苦,有时候真是被我折腾累了也只会跟我撒娇骂我好狠的心。

我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也没人对我这样好过,雨落,我好像快被他感动了。

雨落去世一周年的时候,李先生陪我去了。

大贝贝他们误以为我俩已经在一起了。

“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大贝贝已经结婚了,他老婆站在一旁没说过话。

“害,声声啊,我看得出来你们俩郎有情妾有意,不用想那么多的声声,他也希望看到你在这边可以幸福快乐。”

那天我在雨落的墓前问他如果我真的和李先生在一起了他会不会怪我。

又过几天,李先生向我求婚了,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把我爸妈,亲戚,大学同学和大贝贝他们找过来的。

李先生给了我足够的爱,他让我第一次觉得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爱我,我并不是天生就该被放弃的孩子。

李先生单膝跪地问我愿意嫁给他吗。

我答应了。

我想雨落应该不会怪我,他会是像大贝贝说的那样希望我幸福快乐。

李先生带着他爸妈来订我的那天我们吵了一架。

因为我们家人语气的高高在上和礼金数额。我知道他们是在嫌弃李先生的年纪,和他二胎带娃,还是仗着李先生爸妈好说话。

当然,要一百万的原因还是为了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

也不知道怎的,我从前是惯会忍耐的那个,那天却把桌子掀了。我想应该是李先生将我惯坏的了。

“你们怎么这么好意思啊?一张口就一百万?从小到大你们给我花过这么多钱吗?”

“姜声声你怎么说话呢?”说话的是我四姨。

“我怎么说话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出的主意。”

她不说话了,李先生拉了拉我。

“怎么着把我当商品了?从小到大在我身上捞的钱不少了吧,当年那出事赔的那五十万呢?”

“姜声声?!”我爸吼着我,他已经很久没吼过我了。

我有些喘不上来气,眼睛红了。

我摔门而出,不一会李先生就追上了我。

“姜声声!你跟他们吵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吵?”我梗着脖子问他。

“这是件大事姜声声,这是咱俩之间的大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说。”李先生在跟我吵架。

“而且我发现你怎么老怨天尤人啊,那里面好歹坐的都是你长辈,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欠你的啊。”

“可就是的呀”我回头看着李斯洋,瞪着眼睛咬着牙接着说:“你回去问问嘛,刚刚那屋子里的人哪一个敢说对的起我的呀。”

“当年我爸为了和我后妈结婚,把我扔回老家,我奶奶的外甥也住那,他爱喝酒,每次喝完都揍我,后来有一次给我打昏迷了,当时我奶奶怎么说你猜?”我望着李先生的眼睛说。

“他说这件事私了吧,那毕竟还是她外甥呢。可她有没有想过,我还是她亲孙女呢。后来是我妈报警了,他在里面蹲了四年,出来的第一年过年他就拎着刀到我们家,他说他活够了,杀一个回本,杀俩赚一个。然后他们就把我推出去了。”

我看向李先生,我猜我此刻应该是满眼恨意。

“你说我做错什么了我难道就是天生不配被爱吗?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李先生把我搂入他的怀里,拍着我的后背。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他们要这么对我……”

不欢而散,李先生没再来找过我。

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已奄奄一息。看着被我叫来的李斯洋我勉强出了声:“这次…我真不是…”

眼前已经黑了,我听到李斯洋的哭声他哭着说他知道他知道我不是作死,我只是身体实在是挺不住了。

浑浑噩噩中我好像还听到了他说了些别的,他说他很后悔,他不该放我一个人,不该不来找我。

李斯洋好像是我的吉星,每次从他手里我总能捞一条命回来。

我和他没办婚礼,领证的那天下了大雨。

李斯洋在车里看着那两张结婚证出了神,我也在出着神,我在想着雨落。我知道在此情此景不该想起他,可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他,这已经成为了我的天性。

我问李斯洋,我们能去看看雨落吗。

他答应了。

雨把他的墓打湿了,一些泥草沾在了他的周身。

他想要回避,我没让他走。

我拉着李斯洋站在他墓前看着他的照片说:“雨落,我结婚了。”

我以为自己能忍住,还是没出息的在雨落面前哭了。李斯洋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带着哭腔继续说:“我没别的事我就是来告诉你我结婚了。”

你会高兴吗?

我没对他说太多的话就牵着我丈夫的手走了,临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眼他。

雨落,虽然有点不想承认,但我好像真的在慢慢忘记你。

我跟我丈夫终于过上了自由且正常的日子。

结婚第五年的那天李斯洋哭了,他有些埋怨我。

问我到底爱不爱他。

彼时我已而立之年,我拍着喝吐了的他笑着说:“你要是这么说就没良心了李斯洋!我天天给你看孩子洗衣服收拾家务!还有你身上穿着的衬衫还是我给你熨的!给我手都烫掉一块皮,你还好意思问我爱不爱你。”

李先生不再问。

后来有一年清明我们一起去给雨落扫墓。

回来的时候他在车上问我。

“可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就因为脸?”

我看着前面的条条大路说:“记得有一次和朋友喝完酒,找到他聊天。那天他跟我说话时特别温柔,我问他你真的有女朋友吗?他说有。我说我信。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说的话,特别是我不爱听的话 ,我从来都当没听过。那天我借着酒意跟他说了好多好多话 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能不能祝我生日快乐。他说当然可以啊!他说:happy birthday to good girl 。祝我从此永远快乐。我说谢谢你雨落 。其实我那天挺清醒的,说的话都是我斟酌后说的,不过他短暂的包容了我 ,我谢谢他。”

往后几十年,我都陪在我丈夫身边,照顾着我们唯一的儿子李想想,看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命运捉弄人,一心寻死的我活到了七老八十,而我的丈夫停在了他六十六岁的那年。

那年我抱着他的骨灰放声痛哭。

我这一生何其幸运遇到了这样爱我的一个人,他救我于病痛之中,救我于水火之中,他亦是我的救世主。

我亦是他的紫薇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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