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老秦的時候，還是因爲林月組織的飯局，說是飯局，其實就我們三個人而已，並且這場飯局因爲我也未能辦成。
那天我剛放學出來，就看見了一身白裙化着淡妝的林月，她好像已經在校門口等我很久了，雖然很奇怪她爲什麼會來，但我一看到她在門口張望着我的樣子，心裏就一暖，感到萬分歡喜。
我快步走過去，正要開口喚她，一眼就瞧見了她身後的老秦，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熱情瞬間澆滅，未出口的話語都戛然而止，我不懂林月爲什麼要把老秦叫來，她們已經離婚了，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拋棄了我們，林月她爲什麼還要和他聯繫見面。
沒錯，老秦和林月就是我的父親、母親，他們離婚了，從相愛到結婚再到離婚還不到一年半的時間，轟轟烈烈的地快速結婚，又匆匆忙忙地極速離婚，而且當時我才兩個月大，但他們還是決然地離了婚。
老秦雖是個孤兒，但做事認真本分，對林月和她的父母都很好，林月的父母自然是歡喜這個女婿，很快婚事就辦理好了，然而所有人都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離婚，沒有出軌沒有暴力。兩個人平靜地到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又平靜地出來。
林月的父母爲此氣得半死，本應該歡歡喜喜的樂事眨眼間就變成了這般模樣，親戚們也是在一旁做着喫瓜羣衆。
他們對於這種好戲可不會忘記品頭論足、議論紛紛，看見我時總會惋惜的地說着，果然結婚可不能這麼草率了，鬧成這樣，受傷的還不是孩子？你看，秦雨還這麼小可憐的咧！
東郊的嬸嬸看見我總會同情的地望着我，大聲喊道:“哎呀，小雨啊。你可要好好聽你媽媽的話哦，可不要學你那窩囊爸爸，長大了對媳婦好好的哦！”小時候的我還不懂二嬸一臉笑得深意的話，只是下意識地點頭連帶着對父親的印象更差一分。
當然，嬸嬸的話在我初中的時候就再也沒說過了，因爲有一次她又同我講這些話時，突然出現的林月端着水杯，毫不猶豫地對着她從頭潑下，潑完隨意地將杯子丟在一旁。
林月平靜的地看着失聲尖叫着憤怒的嬸嬸淡淡開口說道:“我的兒子，他怎麼樣不勞您費心，我的孩子是個很好的孩子，孩子的父親也是個很好的人，我今天才知道原來當嬸嬸的一直對我家孩子說這些話，真是瞎了眼睛呢。”
從那時起，我也就沒再見過嬸嬸了，但我知道和那天的事分不開關係。不過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想見到那個聒噪的嬸嬸，難道那個女人以爲我每次聽到她的話時，是開心的嗎？怎麼可能！相反，對我來說有的只是憤怒與恥辱。
其實我最開始對老秦沒什麼感覺，不喜歡也不討厭，就是知道他是我爸而已，僅此而已，但看見其他孩子都有爸爸時，我心裏還是委屈、難過，我會想是我和媽媽哪裏不好，做錯了什麼？他纔會離開，從來不曾出現。
小時候還會想他，期待他的到來，可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漸漸地所有的一切幻化成了憤怒和痛恨，之後對我來說老秦就像是一條死狗，死狗有什麼好見的。
所以，當我看見站在對面的老秦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沒有想象中的高大，相反有些矮胖，寸頭上還是能看見不少銀色髮絲，眼角長了很多皺紋，一臉的沉悶，如果放在大街上混入人羣便可不見蹤影。他緊繃着臉，顫抖的手暴露了他的尷尬慌張，有些木訥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同我講話。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當時的心情，我想象中的他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更加精神或是長的得陰險狡詐些，也不該是這樣沉悶傻氣的老實人模樣，讓人討厭不起來。
看着看着，我心中的怒火又騰騰而起，彷彿要將我點燃，我惡狠狠的地瞪向老秦，氣憤的地推開挽着我的林月，我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林月，從來沒有過。但現在我巴不得再也不要看見林月和那隻死狗，我怒不可遏地吼道:“我要回去了。”
林月爲難又慌張地看着我，她大抵沒料到我會反應這般激烈。她討好的地笑着，溫柔地勸我:“秦雨，不要這樣，他是爸爸呀，聽話好不好，我們就去喫一頓飯，很快的，對了，還有你喜歡喫的燒雞，好不好？”
我皺着眉難以置信地看向笑得一臉溫柔的林月，她怎麼可以這樣輕鬆自然地說出那個人是我的父親並叫我去和他喫飯，怎麼可以？怎麼可能？我的內心彷彿被人用力地揪過般，疼痛難耐，我暴躁地怒吼:“他誰啊，我憑什麼要去？林月我告訴你，我他媽死都不會去！”
老秦連忙過來扶住差點跌倒的林月，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麼？怎麼回事兒的，好好和大人說話不行嗎？”
我攥緊手中的拳頭，側過臉，看見四周因好奇圍觀着的同學們，血液彷彿從腳底猛地竄上頭頂，恥辱心讓我窒息，我粗暴地衝出人羣，逃命似地逃離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耗盡體力，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睛裏血絲密佈，好像淚腺要開始分泌淚水了，可是，我怎麼可能哭呢？真是好笑，要哭也該是林月和那個男人哭纔是。
我摸摸衣服裏的口袋，掏出了幾十塊錢，這是今天交班費補的錢，一把將其攥緊，走向不遠處的網吧準備玩個通宵，我心情不好時就喜歡打遊戲。
這個網吧有些偏，但裏面有不少人，那種喧鬧，會讓我的神經感到放鬆。走到櫃檯，網管讓我出示身份證，看着網管琥珀色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了老秦，他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一下就沒了興致，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就這樣，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着，東看看西瞧瞧，過往的路人行色匆匆，偶爾還有別人一家出門閒逛，看起來很溫馨，我站在路邊想竭力地忽視着他們，但他們的歡聲笑語還是不時的地傳過來。
在這些笑聲裏我落荒而逃，最後在一個公園裏坐了下來，公園裏有個人工湖，此時夕陽斜掛，湖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金色，煞是好看。
我閉上眼睛，多希望時光就停在這一刻多好，永遠的，就像壞掉的時鐘指針不再轉動，不會移動任何的一分一秒。
許是心情好了不少，我想我該回家了，作業也還沒寫，林月還在家裏等我，想到這我就準備動身回家，剛轉身就看見了冒着汗，跑得氣喘吁吁的老秦。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我的，但看他那樣子想必是一路不停地跑着找我的吧，可我並不想領他的情，我這樣還不是因爲誰呢？“秦雨，快回去，你下次不可以再到處亂跑，你這樣你媽怎麼辦？”
聽到他這般話，我腳步一頓，譏笑一聲:“關你屁事兒！”
不願理會，擡腳繼續走，沒想到，老秦像一個狗皮膏藥一樣，拉住我的手臂，面色嚴肅認真地說:“你好好和人說話，這樣像什麼樣子，你……”
“閉嘴！你憑什麼管我，你怎麼好意思來管我！”他還未說完的話被我突然的怒吼打斷，我心裏不由冷笑一聲，他是有什麼立場對我說教，還裝出這幅假惺惺的樣子，一個從來沒有過問過我，關心過我的人，不曾出現在我生活中的人，又怎麼好意思出現並插足我的生活？
老秦聽到我的話身體僵硬了一瞬，眼神黯淡下來，拉着我的手緩緩垂下，但很快他就繼續板着臉嚴肅地叫我和他回去，真是頑固不化。懶得同他糾纏。
我轉身走自己的路，我在前面走着，老秦就在後面跟着，越走越煩我開始跑起來，老秦也跟着跑起來，很快我閃進人羣裏他就找不到我了。
回到家裏，我故意將門摔得砰砰響，彷彿劇烈的關門聲能夠將我內心的憤怒宣泄出來，進了房間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林月敲了敲房間門，小心地同我講着話，但我一句也沒回應，她有點想拿鑰匙開門，又擔心我會生氣所以一直站在門外不停地道着歉。
“對不起，是媽媽不好。”傷心的哭腔、沙啞的聲音折磨着我的心，我打開門，頭髮亂糟糟，眼睛也紅紅的，悶聲悶氣地說道:“我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就我們兩個不也能過得好好的嗎？等我長大了，我會給您養老好好孝敬您的。”
林月只是摸摸我的臉頰，眼淚一直掉，沒有說好與不好，其實那天我就應該留意她的反常，可是世間沒有如果。
第二天我去上學了，看着桌上熱騰騰的飯，我也無暇去喫，到教室門口還是遲到了，班主任一臉嚴肅地看着我，最後命令我去牆角站了兩節課。
在教室後排總是睡覺的男生今天居然精神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語文書，不過他把書都拿反了，他回頭瞥了我一眼，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連忙轉過身來，嬉笑着問我，“喂！昨天那矮胖子是你爸吧，我還以爲你沒爸的呢，哈哈有意思，怎麼樣啊昨……”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我一拳招呼了過去，那一拳我使盡了全身力氣，他差點從座位上摔下來，很快他也反應了過來，一腳踢翻了跟前的椅子，罵罵咧咧地衝過來，我們兩個就這樣扭打了起來。
直到班主任趕到的時候才把我們兩個分開來，我沒有怎麼受傷，只是手上有點痛，那個男生被我打得鼻青臉腫，掉了兩顆牙。我們兩個都被處以警告並要求請家長。
我怎麼都沒想到來的家長會是老秦，看見老秦走進來的那一瞬間彷彿我周圍的一切都在嗡嗡作響，老秦彎着腰恭敬謙卑地同班主任道歉。
班主任對於老秦的出現也有一絲詫異，不過他很快就將我的罪狀告訴了老秦，讓他把我帶回去好好教育一頓。
老秦一直低着頭態度謙卑地答應着，站在我身邊的男生輕聲嘲諷一笑，我頓時青筋暴起，氣憤地想要繼續一腳踹過去，但是沒有成功，老秦眼疾手快地一把拽着我就出了辦公室。只聽到那個男生被嚇得尖叫聲。
我正想發作卻看見迎面走來的同學們，側過了臉甩開老秦下了樓，老秦緊緊地跟在身後，他沒有問我爲什麼要打架，只是看着學校外面的飯館詢問我餓不餓。
我壓根不想理他，繼續往前走着，老秦繼續喊道:“你媽有事，沒人在家，今天和我一起。”
我停了下來，皺着眉聲音沙啞而激動地問道:“我媽她去哪裏了？她有什麼事？”
老秦沒有回答，我轉過身繼續重複着剛纔的話，老秦看見我固執的模樣猶豫了下說道:“走吧。”
最後，我是在醫院見到的林月，樓道里寂靜又幽長，消毒水的味道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老秦輕車熟路地走到一間病房打開房門，面容蒼白的林月靠在病牀上，看見身後的我一臉詫異，她疑惑地看向老秦，老秦安撫地點點頭，林月才笑着問我怎麼來這裏了。
林月和老秦有事瞞着我，不好的預感迎上心頭，老秦很識趣地走出病房，看着老秦離開，我才憋悶地問林月怎麼了，是哪裏不舒服，林月只是搖搖頭笑着說是小感冒。
看着笑得蠻有精神的林月，我才稍稍有些放下心來，林月拉起我的手關切地問我今天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打架，是不是同學欺負我，有沒有哪裏受傷？我有些心虛地搖搖頭，大聲道:“怎麼可能欺負我呢！我就是和他因爲些小事吵起來了，沒事兒。”
林月似乎不認同我說的話，看着我眼淚一個勁兒地掉下來，我慌亂地站起身表示真沒事，並說着其他的事岔開了話題。
老秦送我和林月回了家，他將我們送到樓下，咧嘴笑笑又開着他那輛破舊的小貨車離開了，我站在窗口看着老秦離開的背影心裏很不是滋味，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
接下來的這一週時間老秦開始頻頻出現，幫着林月，認真地照顧着我們，林月好像病了，總是不停地咳嗽，在家裏我總是能聽見林月壓抑着的小小的咳嗽聲，我知道她是不想讓我聽見，怕影響我，所以我也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樣，可是坐在房間裏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我很難過，也很憋屈，我害怕林月出什麼事，我只有林月了，突然感覺自己好像跌落進了無盡的深淵怎麼也爬不出來，我每晚做夢，夢見自己抱着一塊浮木漂在海面上，一個浪過來就把我打在冰冷的海水裏了，我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醒來的時候全身都是冷汗，感覺糟透了。
我也真的不能同老秦相處在一起，我好像始終不能釋懷他之前做的事，心裏就是直犯惡心，他當這裏是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如果他是想照顧我們，那他之前，就那十幾年他做什麼去了？最讓我生氣的是林月還在不停地勸和着我和老秦。
在林月留老秦喫晚飯還叫我給他倒酒的時候，我爆發了，所有的負面情緒徹底爆發了，手猛的一掀，一桌子的美味佳餚便悉數落地，盤子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看着林月驟然蒼白的臉和眼底浮現出的驚慌，我心底竟泛起報復般的快感，轉身看向坐在對面的老秦吼道，“滾出去！滾出我的家！”
老秦垂下眼簾，投下的陰影遮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他緩緩起身準備離開，林月卻一把抓住他的手，堅決地說道:“不準走，誰都可以走，但你不能走。”
林月站起身來，面容憔悴，雙眼卻炯炯有神，厲聲對我呵道:“道歉，秦雨，跟你爸爸道歉，今天你要是不道歉，我林月就沒你這個兒子。”
看着林月這決絕的模樣，心裏的酸楚一個勁兒地往上竄，我搖着頭向後退幾步哭着說道:“你不能這樣對我！你爲什麼總是把我往他那裏推，到底怎麼了，我們兩個一直都好好的啊，可是，你爲什麼總是推開我……”
我用手肘枕着眼睛，企圖不讓眼淚掉下來，可是淚水還是浸透了衣袖，順着臉頰緩緩滑落。
林月聽到我的控訴，眼淚也落下來，卻還是堅持着讓我道歉，我搖着頭奪門而逃。
老秦想要追我，又擔憂林月，最後還是坐在林月身旁，安撫着她，林月哭着看向老秦傷心地說:“我真的是個壞媽媽，他哭得那麼傷心，我把他傷得那麼深，可是我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我害怕他一個人……”
老秦皺着眉，輕輕地拍着林月顫抖的身體，聲音沉穩堅地說道:“沒事的，還有我，還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林月靠在老秦的胸膛上哭泣着。“老秦，我對不起你，我不是個好人，我……”老秦將林月扶起來，打斷了林月的話道:“說的什麼話，秦雨我會管好他的，你不要想這些了，現在就是好好養病，把身體養好了，我供秦雨讀書考個大學，以後他再找個好工作，娶個媳婦兒，我們兩個就去旅遊啊養老什麼的。”
林月啞然抽泣着，天空的明月不知何時就被黑漆漆的烏雲遮掩住了，老秦就這樣抱着懷裏哭泣的女人一遍又一遍笨拙地安慰着。
我拼命地在馬路上奔跑着，和路上的行人撞個滿懷，行人氣憤地想要破口大罵，卻被淚流滿面的我噎住了，他遞給我一張紙巾想安慰我幾句便匆匆離去。
我就在路面蜷縮起來，將頭埋進手臂，能聽見旁邊汽車疾馳的聲音，突然，一件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菸草味，還有人體的餘溫，很溫暖。
我擡起頭，老秦就這樣半蹲在我的面前，他沉默了幾秒纔開口:“秦雨，回家吧，媽媽還在家裏等我們。”我皺着眉拉緊身上的衣服，生硬地答道:“她不會想見我的，她不要我了，就是因爲你，她不要我了。”
老秦聽到這話繼續沉默下，拍拍我後腦勺，聲音低沉地說道:“怎麼會呢？她是媽媽啊！你是秦雨，是她的兒子，她很愛你的。”
最後，我還是跟着老秦走回了家，只是我走得很慢很慢，老秦便也放慢了腳步配合着我，我回頭看向跟在身後的老秦，猶豫了下開口道:“你爲什麼要離婚，拋棄了我們，現在又回來？”
老秦愣了下，隨即沉默着看向我，笑得憨厚又真誠，語氣是無比的愧歉:“是爸爸不好，對不起啊秦雨，是爸爸不好，現在爸爸好好地照顧你們可以嗎？”
我蹙起眉轉身快速地走起來，我一直都幻想着有一天老秦會在我們面前痛苦地道歉祈求原諒。可是，當老秦真的道歉的時候我卻沒有絲毫的快意，有的只是慌亂。
老秦將我送到家門口就停下了，他知道我討厭他進我們家門，我拉開房門直接走了進去，家裏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林月在屋裏睡下了，她病了身體不好，經常要休息的，可我卻還同她吵架，讓她哭。
我滿心自責又難過地看着睡着了的她，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我的房間，將老秦買的盒飯放在書桌上，我有些恍惚，下意識地打開飯盒，裏面是打地滿滿的烤雞肉塊和其他的菜，我咬着嘴脣哽咽了，迷茫又惶恐。
時間流逝，無情地帶走了我最深愛的人，林月走了，快到我還沒準備好這一切。
老秦來學校找我的時候，我整個人彷彿被雷劈了一樣，周遭靜悄悄的，一切都失了顏色，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老秦將我抱在懷裏，傷心又沉穩地一遍一遍在我耳邊說道:“秦雨沒事，你還有我，不要怕，沒事，不要怕。”
我不敢相信地呢喃道:“我媽呢？你騙我，我媽呢？”
在醫院看着病牀上靜靜躺着，沒有絲毫生氣的林月，我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大吼起來，可是眼淚就是掉不下來，反而是不停地乾嘔，原來傷心到極致人真的是哭不出來的，只會反胃想吐。
喪禮上，一簇簇盛開着漂亮的菊花，有白的黃的，這也是林月喜歡的花，沒想到居然用在了這上面，我看着被花朵簇擁着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微笑着的林月，沒想到會這麼快，這麼突然，我還在前天對她說過要好好養她，描繪着我們的未來，真是諷刺，再也不會了，這世上再也沒有林月了，這隻屬於我的媽媽——林月。
老秦將我攬進懷裏，沉默着，我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咚咚咚的，一下又一下，讓人感到安全和溫暖，淚水再次模糊了我的視線。
之後，老秦住了進來，接替着林月照顧着我，家裏的格局沒有分毫的改動，就只添了些他的東西，我對老秦還是同以前一樣，冷冷淡淡的，我們兩個就像住在一起的租客，客氣而疏遠。
老秦一直想親近我，靠近我，但我還是將他拒之門外，我想過向老秦敞開心扉的，可是，每次和老秦琥珀色的眼瞳對視時，我又退卻了。
既然做不到，改變不了，那就把一切交給時間好了，時間會慢慢改變一切的，所有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這是班主任同我說的話，聽着班主任關切的話語，腦海裏閃現出了林月和老秦，我點點頭說了聲謝謝離開了辦公室。
回到家，是烤雞濃烈的香味，一寸一寸瀰漫在家裏，老秦在廚房裏忙碌着，他一直在學着做菜，技術也越發純熟，每週絕對會有一隻燒雞。這是老秦專門爲我準備的，那天林月說的話他一直記在心裏的，我的喜好他一直牢記着。
喫過飯我走進林月的房間，翻開她常看的書，淡淡的書香彷彿還殘留着林月的氣息。
突然，一封信掉了出來，娟秀的字跡我知道是林月寫的，給我親愛的兒子，我顫抖着繼續閱讀下去，信裏林月說了很多很多話，叮囑了又叮囑，有她平時常對我講的話，也有她從來不曾告訴過我的心裏話，我從來沒想自己在她眼裏是那麼閃光，那麼的讓她自豪。
她很愛我，愛到這些話語已經沒有辦法是用字句能夠形容出來的了，信裏她也解釋了爲什麼老秦會離婚，會離開，這些全部都是她逼的，她對老秦沒有愛情，只是因爲父母催婚催得厲害，而她恰巧又遇見了老秦。
結婚後，老秦太好了，好到她沒有辦法去欺騙自己，再去欺騙這個男人，她強硬而堅決地要求離婚，並且不準老秦帶走我，最後老秦真的走了，什麼也沒要的走了。可是老秦還是會匯錢給我們，回來看望我時被林月截住，勒令不準再來，之後他就每次遠遠地看我們，一直如此，直到最後林月病了找到了他，請求他好好地照顧我。
老秦毫不猶豫就辭了外省的工作，賣了房子給林月治病，林月說自己是個壞媽媽，太自私了，對不起老秦和我，希望我不要再繼續怨恨老秦，他是個很好的父親及丈夫。
看到這裏我的淚珠掉落在信紙上漸漸暈染開了字跡，我哽咽着，房門突然打開，光照進來，老秦就這樣逆着光站在門口，他見我哭了有些怔然，以爲我是想林月了，走過來蹲下身沉默着，這是老秦安慰我的奇怪方式，他不敢說什麼，因爲他知道我討厭他，索性每次他都在我身旁沉默地陪着我。
我抹掉臉上的淚水，站起身倉皇地走了出去，很愧疚也很傷心，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同老秦講話，我像個落荒而逃的敗將。
接下的日子裏，我想同老秦講話但又總是開不了口，感覺自己特別窩囊。
這天回家，走到小區就看見了提着菜走得一瘸一拐的老秦，他頭上的銀髮又長了不少，從背後看過去像個小老頭子。
看着他彆扭的樣子，應該是把腳扭了，我抿了下嘴脣，快步走過去最後又跑了起來，在老秦跟前蹲下，做出揹人的姿勢，老秦意外地看着我，我低着頭嗡聲嗡氣地說:“上來，腳扭成那樣，怎麼走啊？”老秦想要推脫，可是他又不想錯過與我難得親近的機會。
他俯下身子，我將他穩穩地背起，老秦居然沒有像看起來的那樣重，許是虛胖，背起不是想象中的那般費力，在背後的老秦很緊張像是都不敢呼吸的樣子，我的腦中不由的浮現出了那個畫面，感覺有點好笑，笑出了聲。
因爲我突然的笑，尷尬的氣憤瞬間緩解了不少，老秦不好意思地乾咳了幾聲，此時黃昏的陽光灑遍了小區，四周的大樹婆娑起舞，在地面漏下各式各樣的斑斑點點，我就這樣踩着這些斑駁揹着老秦一路走向回家的路。
嘿!這天，陽光不錯，天氣也很好，張大爺家的仙人掌還開了花，往後的日子裏也會像今天這般明媚耀眼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