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 《死神帶不走的東西》
【夜花晨拾（26）】
作者：曲潤璉
時間：20210217
居樺的奶奶齊琇（19251026-20161001），在膠東一個名叫壽仙島的小漁村裏度過了九十多個春秋。
奶奶是一位非常重情的人。但是奶奶一生，遇到過很多風波。她與丈夫的性格不合。晚年的時候，她和他每天出現在兒子兒媳面前（比如說喫飯）時，兩人依舊成雙入對，同來同走；但實際上兩人的思想和情感交流很少，她與他只是同在一個房間裏生活而已。
對奶奶打擊最大的，是孩子的離世。
奶奶曾養育了一位女娃，幾歲時夭折了。奶奶一直放不下她。膠東農村風俗，春節時要在家裏祭祀離世的親人，每逢此時，奶奶除了按照正規程序對列祖列宗進行祭祀外，還會在家中角落裏再擺上一副碗筷，這是單獨留給夭折的閨女的。
奶奶的大兒子居淞，結婚後，媳婦漸漸發病了，是遺傳性舞蹈症，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之後生活不能自理。對大兒子大兒媳的情況，奶奶看在眼中、疼在心裏，於是努力幫助他們，緩解生活的壓力和痛苦。後來大兒媳婦油盡燈枯而亡，年過半百的大兒子重新找了一位老伴；但安生日子沒過幾年，大兒子就突遇車禍，當場去世。奶奶已經耄耋之年，白髮人送黑髮人，其痛其徹，可想而知。從那時起，奶奶一人獨處時，眼神經常是呆滯的。
幸好奶奶還有剩下的親人，而且還有一位親生妹妹就住在本村，兩姐妹八十多歲後仍能經常聚在一起，絮絮叨叨，互相安慰。
奶奶失去大兒子後的第一個春節，正月長假時，全家人不約而同，滯留在奶奶身邊，用打撲克等方式，努力營造熱鬧氣氛，以安慰奶奶。見到奶奶偶爾一笑，孩子們心底略鬆口氣的同時，也含着幾縷心酸。
奶奶一生，是不怕喫苦、不停操勞、始終替別人着想的一生。她一直願意把自己的財富分散開來，幫助每位親人追求幸福。大兒子居淞去世後，大兒子的大女兒居晶，也逐漸露出了遺傳性舞蹈症的症狀。奶奶很傷心。她對孩子們說，“居晶的病，你們可要一起幫忙哈！別都不管。”孩子們全都應承了下來。後來各盡其力，努力幫助。居樺（樺樺）和丈夫齊聯私下裏分析過，大家一方面是在幫助自己親人，另一方面，也算在莊嚴履行對奶奶的承諾。
奶奶勞動慣了，2016年秋天，堅持要去村邊割茅草，就在她曾經開荒的地旁。家人苦攔不住，只好由她。那荒草叢中，蜱蟲歷來不少。後來奶奶突然發燒，去醫院後很快昏迷，醫生懷疑是蜱蟲引出的出血熱。樺樺等家人多方想法救治，迴天無力。
最後一日，按照農村的規矩，最好別在醫院去世，宜葉落歸根、在自家炕上離開。於是，家人決定帶她老人家回家。在醫院陪牀的親人們，多已年過五旬，身體欠佳；孫女樺樺和孫女婿齊聯算健壯的。於是，由齊聯把老人從病牀上抱下樓，抱上車，帶老人回到了她生活了幾十年的壽仙島。數小時後，老人長眠不醒。
所有人的潛意識都很難相信，十幾天前還下地勞動的奶奶，就這樣突然永遠離開大家。送葬那天，家人痛哭流涕，兒子女兒幾乎哭暈過去。村人念及老人生前之寬厚善良，目睹家人哭號不止，忍不住也跟着落淚。壽仙島一時之間海風嗚咽，草木含悲。
奶奶離開後很久，孫女樺樺仍時常從夢中哭醒。樺樺和齊聯帶着孩子回壽仙島度假時，經常心生恍惚；似乎奶奶突然就會拎着馬紮，滿臉皺紋，駝着背，一如既往地步履蹣跚着，從衚衕口笑眯眯地迎着我們走來。
總有些東西，是死神帶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