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小說《暫坐》讀後(一)

讀完《暫坐》,我看到作者在後記中寫道,這是他在七十歲前最後一個長篇。我驚了一下,印象中平凹老師沒這麼大年紀,寫作熱忱還很高,精神氣很足,是個琴膽劍心的大儒。

但細細想來從他60歲寫《帶燈》開始算起,到現在是有十來年了。

一時之間感嘆光陰易逝,流光似水。好象昨日還在看他初期的散文,怎麼一下子翻到了70歲的長篇。

他是一個多產的作家,藝術生命力很強,從大學時代就開始創作,一直筆耕不輟,至60歲還在尋求突破,寫出人物衆多,瑣事紛紜的鄉鎮幹部大戲《帶燈》。

《暫坐》是2020年9月,初版的,2021年再版,二十一萬字,他寫了兩年。他說越老越彈嫌自己,一改再改,四易其稿,我想多次易稿一方面是他敬業,另一方面是他水平高,眼光高,對自己的要求也高。賈平凹是我最喜歡的中國當代作家,沒有之一。

初讀他的書,我二十多歲,青春正盛,是最容易接受新思想,新事物的年紀。那時看過他很多優秀的散文集,如《商州說不盡的故事》、《月跡》、《愛的蹤跡》、《朋友》、《坐佛》等,也看了他笫一本成名小說《浮躁》,從此迷上他的文字,那時感到能讀到他的書,真是幸福。

有些人把他當時的作品定位爲鄉土文學,我認爲是不對的,他那時寫的雖多爲山鄉農村的人事,但表達的內涵卻是超脫詩化的人文。他自己在《暫坐》後記中也說,許多人認爲他是鄉土作家,但他說其實現在的小說哪能非鄉即城。應該也是否定了鄉土這個標籤。如果前面的算鄉土那他後來住在西安寫了那麼多關於城的小說,那些人又該怎麼來定義呢?

我認爲是哪類作家不看他寫哪些地方,而是看作品用怎樣的語言來表達怎樣的思想內涵?他跌蕩風流的大才和哲理佛系的語言應是人文作家。

每個成名作家起初都有一個他熱愛想寫的地方,是他的文學發源地,大後方。象沈從文有他的湘西,莫言有他的高密鄉,賈平凹有商州。商州又叫商洛,因是春秋時商鞅的一塊封地而得名,在他故鄉秦嶺的大山深處。最初的一些作品一切美麗傳奇的故事都起源於那裏,那是個山清水秀,民風淳樸的地方。在他眼中筆底有說不盡的故事和訴不完的風情。我初看他的文就是這《商州說不完的故事》八卷,讀完之後覺得不要說那山明水秀,風流人物的韻致迷人,就算是生活困窘之地,在他寫來都有別樣的情趣和味道。作家的心有着高度審美和不俗的生活情趣。

有很多讀者看完《商州》系列叢書給他去信說,商州太美,他們都想去看看。爲此他還特意寫過一文勸阻讀者,說如果沒有戶外經驗或準備不充分的情況下還是不要去。因爲那裏自然條件十分艱苦,原始的山林很多,有深溝險壑,絕嶺危崖,去那裏是要喫苦的,還可能有危險。當時就覺得他對文學是一種大愛,在交通工具不發達的時代,不懼艱辛,跋山涉水,獨自一人去深山野坳與大自然爲伍,經歷孤獨與危險,非一般作家能爲。

我是看着他的書成長的,從二十幾歲到四十幾歲一直關注他的作品和訊息。散文、小說、隨筆幾乎全看了,在文中也無意地瞭解到一些他的私事,如戀愛,結婚,生子,到後來孩子成長,常因寫作若來是非患病入院,《廢都》風波,離婚,病癒,女兒結婚,等一系列大起大落的人生事件,他都經歷過。讀他的書越多就越瞭解他的心,後來他在我心裏變成一個精神上的長輩,捧住他的書,就有熟悉的親近感。

寫《廢都》那段應是他寫作水平的巔峯時期,他疾風暴雨般酣暢淋漓地表達了心中鬱積,把一個複雜深刻的故事完美地表現了出來,那也是他寫得最投入的一次吧,在《廢都》後記中他說夜裏常常失眠,或徹夜不眠,書中的人兒常來與他糾纏,對話。

《廢都》發行後在當時社會引起軒然大波,因涉政涉性過多被禁,世間一時誹言四起,各種攻擊打壓他的語言都有。與此同時他又經歷了婚變。他說書能譽人也能毀人,但他沒有後悔。他在《廢都》首頁就寫了:只有心靈真實,任人笑罵評說。一個真正的作家是有社會責任感的,只忠於自己的內心與精神世界的真理,毀與譽,只是世俗,不在於心。

好的作品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廢都》被禁幾年後反腐就開始了,說明好作家是先知先覺走在時代的先列的。被禁六年後《廢都》這部嘔心瀝血之作,終於又重見天日。我和理解平凹老師的所有讀者一樣,認爲作品非這樣寫表達不了腐朽、墮落與頹喪的主題意韻。他寫得一點都不過份,是現實主義。

讀平凹老師的書總會有很多共感,他的思想、話語、見解就象三毛說的,覺得很對位。只要知道他有新書發行就會購入,看他的書完全是種享受,身心放鬆沉浸在他給的世界裏。讀之上味,會看到深夜。看完有所得也有所盼,盼望什麼時候能看下一本。他是個多產的作家,但對我這樣的讀者來說還是不夠。

每個作家寫作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平凹老師的味道我最熟悉,就是把瑣事小事生活的事寫出特別情味來,藝術地還原生活,又有高於生活的東西誕生,寫得讓人牽腸掛肚,讓人念念不忘。行文又如講話般自然,讀來即享受又對心。

他說寫《暫坐》是刻意改變風格之作,寫了一座茶莊和十個美麗單身女子之間的故事。用了一種特別的方法使故事深入。我看了以後很喜歡這本書,無論他用哪種法都能把故事講到人心坎裏去。

因爲他心靈深處的東西不變——一個作家的社會責任感不變。他在文中所說的很夕話都擊中了我的心,再版說明象我這樣有觸點的人很多。

平凹老師說過,作家的責任就是寫社會,寫世間百態,寫衆生相,衆生之相就是文學。他是真正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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