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故鄉》:“我”與故鄉

要讀懂一篇文章,非得從各方面仔細分析不可,但又不可割裂來讀,須從微觀和宏觀上結合來讀,今日讀魯迅先生的《故鄉》方悟此法。

01爲何記憶中的故鄉不再

《故鄉》的情節模式是魯迅先生常用的模式,即還鄉——離鄉模式。那麼,敘述者“我”必定是一個不可忽略的人物,同時,小說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層對立關係,就是“我”與故鄉。再閱讀的時候要尤其注意“我”與故鄉的關係變化。

開頭有一段關於故鄉的景物描寫,其中“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着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便可讀出“我”之於故鄉不再如從前的悲哀。所以在開頭便發出一聲悲涼的疑問,“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

爲何會如此?是因爲房子易主本家搬走?因爲多年離家變得生疏?不是的。那麼故鄉何以不是記憶中的故鄉呢?故鄉的山水會變嗎?不是的,那麼,我們能理解到的便是故鄉的人變了。

要佐證這個想法,文本纔是唯一的線索。

小說先寫了“我”記憶中的少年閏土,並稱憶起少年閏土“似乎看到了我的美麗的故鄉了”。爲什麼呢?因爲少年時的“我”和少年閏土曾經是很好的玩伴。說是玩伴,“我”卻並回憶一起玩什麼遊戲,有意思的是,“我”的記憶力都是“我”與閏土的談話,談話裏“我”從閏土的話語中知道了很多新鮮的事物,比如捕鳥,撿貝殼,看西瓜地……

小說中記錄了兩個人的對話,他們的對話自然,純真,一個好奇,一個解說,充滿了童趣。而在閏土的解說下,“我”便想象出了那幅經典的畫面:

“深藍的天空中掛着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着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着銀圈,手捏着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少年的“我”對於故鄉的一草一木其實並不熟悉,他在開頭裏提到的記得的故鄉和後面提到的“美麗的故鄉”主要從少年閏土給他的講述中形成的印象。這個故鄉里,有海,有瓜田,有月亮,還有一個充滿活力的閏土。閏土的講述中提到的“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個瓜喫”的細節也體現出人們的關係友好和善。爲此,“我”記憶中的故鄉是這樣的:風光美麗、鄉民和善。

可是,難道如今“我”回來發現這裏鄉民不再和善,風光不再美麗了嗎?故鄉的風光,在開頭的時候寫過,天氣陰晦,天色蒼黃,村莊蕭索,似乎確實不再那麼美麗。但景色風光是客觀的,很難以此評判故鄉的變化。何況,“我”眼中如此蕭索的景象也可能是因着我的心情而變成這樣未可知。因此,故鄉的人,纔是最爲重要的考據。

“我”回到故鄉總共見了兩個主要人物,一個是楊二嫂,一個是中年閏土。楊二嫂尖酸刻薄,自私自利,確實不夠和善,可是中年閏土卻是老實本分也足夠和善。因此,這不足以證明故鄉人變得不夠和善來斷定故鄉不再似從前這個定論。

這時候,我們回過頭來看最開始的分析,便能發現,其實我們的方向走錯了。

02“我”與故鄉的人

回到原點,就會領悟到,其實我們應該關注的是我與故鄉的關係,那麼本質一點,應該是“我”與故鄉的人的關係。

從前,“我”與故鄉的人是何關係?

這要從“我”與少年閏土的關係去着手。這個關係只能從他們的對話中去揣測。理解兩個人的對話,首先要關注兩個對話者的關係,“我”是地主少爺,少年閏土是做工的人的兒子,處在不同的階層。那麼他們的對話按道理會有明顯的階層感,也就是不對等。但是讀者明顯能夠感覺到,兩個少年的對話純粹、友愛,毫無階級差身份之別,就是兩個孩子之間的平等對話。“我”好奇地問,高興地聽,閏土也快意地回答,耐心地解說,他們是平等友愛的關係,是交流無阻的友好關係。

而如今,“我”與故鄉的人的關係又如何?

首先,“我”與楊二嫂的對話中,“我”從一開始就處於“愕然”的狀態,接着“惶恐着,站起來說”,最後“我知道我無話可說了,便閉了口,默默的站着”。爲什麼會如此?因爲“我”和楊二嫂完全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思想,楊二嫂自私自利,尖酸刻薄,“我”無法與之交流倒也正常。

可是緊接着,中年閏土的到來,卻發現此時“我”與閏土再不如從前那般的暢快的交流。因爲閏土已經意識到了與“我”的身份差別,交流的前提就是在一個不平等的身份的基礎上。再加上,中年的閏土被多子、兵、匪、饑荒、苛稅壓榨下本身就已經變成了一個辛苦而沉默的農民。“我”對閏土充滿了同情,卻也無法與之交流了,因爲隔膜已然形成。

“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壁障了。我也說不出話。”

面對老實本分的幼年好友,“我”也不能與之對話交流了。這個對話,不是表面的對話,而是心靈的無等級的自由平等的對話。爲此,從一開始“我”期盼着閏土的到來,從一開始見面發現交流的隔膜存在後,儘管閏土在家裏呆了幾天,

“夜裏,我們又談些閒天,都是無關緊要的話。”“我們終日很忙碌,再沒有談天的工夫。”

魯迅先生爲何多次這樣寫,其實無不在暗示着“我”與閏土的隔膜,其實也就是“我”與故鄉的隔膜。

結尾寫到,“老屋離我愈遠了;故鄉的山水也都漸漸遠離了我,但我卻並不感到怎樣的留戀”。

爲什麼不感到留戀,因爲我已經無法與故鄉的人們平等的交流了,“我”與他們有了一層厚厚的隔膜。

因此,細讀這篇小說會發現,其實它更多地是寫出一個具有學識和理性的“我”爲代表的知識分子與故鄉人們的交流與隔膜。這也能引發讀者對當下自身與不與自己同在一個圈層裏的人們的關係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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