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錯覺》:希臘藝術的革新

在以埃及爲代表的的早期藝術中,追求造物行動本身比「寫真」更爲重要,創造甚於描繪。直到古希臘時期,人們纔開始努力刻畫眼睛所見真實事物的樣子。這實際上也是制像的過程,先製作出一個形象,再去進一步加工,以貼近現實中的事物。貢布里希將其總結爲「先製作後匹配,先創造後指稱」。

有一種藝術起源的觀點正是如此。那些畫下洞穴壁畫的原始人,很可能是先看到岩石上自然形成的斑紋和陰影像某種動物,進而對其進行修改補充,成爲人工所繪的圖像。

這一時期制像大都帶有很強的目的性,通常與祭祀、巫術有關,因此圖像和實物在功能上的相似性要強於樣貌上的相似性。人們製作圖像是爲了代替實物產生作用,如在古埃及的壁畫中,完整性比真實性更重要,因此側視圖中也要畫出正面視角的兩個手臂。這種目的也限制着創作者的想象力,他最需要做的是區分,就如埃及壁畫中用深淺不同的膚色來區分男女,而這並不意味着人物的真實膚色就是這樣。

這就是概念性藝術,畫面成爲一種象徵符號,具有類似文字的特徵,用來指明某種意義,而非展示帶有戲劇性的敘事。它描繪的不是一個個瞬間,而是永恆不變的輪迴。

而到了古希臘時期,一項偉大的革新發生了,人們竟然開始在藝術中模仿自然。這種今天我們覺得習以爲常的事情(這也是現代人的一種心理定向),在當時確實是很新奇的。這在柏拉圖的論述中就可見一斑。

柏拉圖認爲理念是最真實的東西,而描繪從某個角度看到的事物,只是它的「形相」(appearance),是虛幻的、不完整的。這種寫真是用幻覺引導我們遠離真理,與理性相斥,因而應當被清除。因此他推崇埃及那種概念化的風格,因爲裏面包含了恆常不變的理念。

我設想,同一大小近看和遠看顯得不同。——嗯,是不同,——同樣的東西在水裏看和在水上看曲直是不同的,或者由於對顏色所產生的同樣的視覺錯誤,同樣的東西看起來凹凸也是不同的。並且顯然在我們心裏也常常有這種混亂。使用佈景畫(scene-painting)就是利用人本身的這個弱點來產生它的魔力,幻術之類的玩意兒也是如此。

可見,在當時模仿自然的創作還是很新穎的手法,因此也遭到了不少批評。

而在早期的希臘藝術中,即古風時期,我們確實還能看到很多埃及風格的影子。相對於古埃及,一些雕塑雖然有了變化,但仍然保持着固定的姿勢和略顯呆滯的表情。

在當時地中海區域,概念性藝術大行其道。而到希臘古典時期出現的轉向自然主義的變化是一個大大的例外,稱其爲「奇蹟」也未嘗不可。

首先還是要澄清下,古代人「畫得不像」並不像一些人認爲的是認知和技術手段的問題,而着實是觀念的問題。古埃及人對自然的觀察其實是很細緻的,一些描繪植物的圖像可以證明。另外在描繪地位較低的人的圖像時,有很多是違反經典圖式的,例如在壁畫中也出現了正面面向觀者的人物,身姿靈動自如,在雕塑上也有很寫實的作品。只是這些並非當時的主流,這有點類似進化論的「適者生存」,偏向自然主義的作品留存並不多。

那希臘人爲何會進行如此大的變革呢?這與希臘文化,尤其是神話與戲劇有關。在神話與詩中,真與假並不絕對,留下了可供想象力發揮的朦朧地帶。在荷馬史詩這樣的作品中,有許多細節描寫,有其真實的一面,也帶有更多想象的虛構。這種對細節的描摹與想象,也影響到了藝術創作。人們除了追求圖像的主題之外,也開始描繪事情是怎樣發生的,即從 what 到 how 的轉變。

在對這些細節的想象中,創作者的自由開始生髮,脫離標準的圖式,藝術開始營造夢境的虛像王國。在原來的目的之上,希臘藝術加上了新的追求:再現自然,讓圖像變得令人信服。

短縮法和明暗對比出現,創作者們開始聚焦空間與光線,這些技法貫穿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藝術史。觀者也得以在這些「真實」的繪畫中,體會到畫中人物的情感與內心。

當然,這種變化犧牲了畫面的完整性,儘管今天的我們會覺得這並沒什麼問題。而當心理學家們給澳洲土著看各種鳥的圖畫時,發現他們並不喜歡不完整的圖像,比如爲了表現透視效果而略去鳥腳的那些畫。這再次說明,概念性藝術與自然主義藝術的差異,在於功能與觀念。

隨之而來,畫開始被視作裝飾品,出現在當時許多住宅和花園中。藝術的審美價值,開始被人們重視。

當然,古希臘這種自然主義的轉向仍然帶有舊日形式的影子,其內容也多以人物爲主。但重要的是,希臘人的這種試驗在對概念性圖式的矯正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步,由此啓發了許多後來的創作者,也開啓了對真實再現與和諧構圖之間平衡的長久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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