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四季

故乡分明的不光四季,连昼夜也有清晰的界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聆听大自然的教诲,白天把所有力气毫无保留献给土地,晚上同万物一起酣然入睡。没有过多工作、娱乐和社交,这样的日子,简单幸福,纯粹自在。

春潮带雨时节,每个人的鞋总比平时重许多。那条走了无数次的泥泞小路,是夹在麦田绿洲里的浑浊河流,蜿蜒曲折,连着家和学校。白天看桃红柳绿,夜晚听春雷乍响,是那个时候的日常;教室里,“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教诲,像信风一样如约而至。可学生们呐,恪守春困秋乏的“优良传统”,午后的暖阳能勾起睡意,窗外漫舞的杨絮也能勾起睡意,甚至就连前排女生衣服的味道,也总让人昏昏欲睡;多年后回想起来,年少时做过最大的傻事,不是错误迷恋某个姑娘,而是辜负了这金子般的春日时光。

暮云如盖,盛夏来袭,火烧云在天边涌动,是记忆中魔幻的红。那时候的村庄,停电成了家常便饭。聚在门口乘凉闲话最能消磨时间,黑暗中看不清面目,但只要驻足片刻,就知道人群中有谁家的女,谁人的妻。蜡烛微弱的火苗下,母亲在纳鞋垫,我在奋笔疾书,父亲念着从爷爷那流传下来的格言:“白天悠悠转转,晚上借油纺线。”我脸一红,焚膏继晷本就该是额外奋斗,而不是迟到的弥补。电终于来了,风扇起死回生,狗子有了活力;人们中断聊天,匆匆拿起板凳、凉席、蒲扇、茶壶,忙不迭趿着鞋回家。吊起井里的西瓜庆祝,也成了情理之中。

乡村的秋,没有诗人说的萧条落幕,天朗气清,擡头是望不到边际的蓝色苍穹;惠风和畅,空气中弥漫着收获季节特有的味道。崖畔的酸枣红了,吸引馋嘴的孩子跃跃欲试;地里的玉米黄了,无论歉丰,乐观的庄稼人脸上总挂着笑容。树木开始凋零之时,松竹依旧苍翠如初,雁南飞时,菊尚未开,万物都有自己的节奏,教我们不要盲从。霜降前后,母亲开始为我们姐弟准备寒衣,吸满阳光的棉衣,穿在身上有说不出的感动。

原驰蜡象,寒梅傲雪,北国的冬季别有不同。天寒地冻的日子,最爱去河边踩冰;树顶零星挂着火红的柿子,常被比作儿时作文里的灯笼;白雪皑皑时,火炕的幸福没体验过的人不懂;冬至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就足以让耳朵被冻的阴郁一扫而空。昼短夜长的冬季,万物收起锋芒,开始韬光养晦,勤劳也披上了闲散的外衣,可母亲依旧放不下手中的活计。过完年,你们的脚又该大了,得抓紧做好布鞋。母亲的四季啊,总无关自己。

后来,我也走过许多路,看过许多地方的春夏秋冬,可故乡的四季经过时间冲刷,颜色愈加分明。心中怀念的不光故乡的山水,还有那一捧黄土;小时候感觉故乡很大,大到让人厌恶,好像怎么也飞不出那个牢笼,终于挣脱束缚后,才发现,在外面更大的天空里,自己成了无脚鸟,已没有栖息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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