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隨風
1.意外電話
一個意料不到的電話讓老溫從自己一方天地中醒來，他一旦閒了就會沉迷於文字世界，只有在那個虛擬的空間他才覺得自由。兒子不見了，他還沒從晚自習值班老師急促的語氣中緩過來，老溫還心念着故事中人物的命運，一個想逆襲的懦夫。
兒子啥時候不失蹤偏偏這時候，也許孩子只是出去走走或上廁所，但據那女教師說已經不見半個多小時了，他讓女教師先去校園各處找找。這該死的天氣，老溫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瞥了一眼窗外的雷雨嘆了口氣。
離開堆滿書籍和草稿的書桌，腦海中掠過出去散心的妻子，已經走了幾天，說是在家悶得慌。走過兒子的房間，他平時很少進去，一般只是在門口張望或敲門喚兒子喫飯。此時莫名走了進去，似乎還聞到昨日兒子留下的味道。兒子小學到高中一路都挺爭氣，上的都是市裏的重點學校，高中也是別人父母提到就面露驚羨的學校。但不知是不是老溫的錯覺，近幾個月來，原本開朗的兒子話不多，雖然看到老溫還是笑臉相迎，但此中笑意味道不對，那笑意是瞬間堆上來的。老溫覺得也許是兒子長大沉穩了，慢慢和父母不親了，也沒往深處想。
記得有一天週五，老溫回家在樓梯上遇到一週後放學到家的兒子，書包丟在腳下，他人正在專心雕刻着橡皮，問他爲何不進門，說沒帶鑰匙。後來，老溫分明聽到兒子的書包摔在桌上發出的鑰匙聲，對這個兒子他越來越搞不懂了，老溫看到微信羣裏很多家長都這麼抱怨孩子。
突然，他注意到兒子書桌上的那個不倒翁，被兒子畫上了笑臉的小玩意，不知哪處買來的。老溫沒開燈，此時一道閃電落下，他覺得那笑臉動了起來，在兒子的房間發出了“笑聲”，隨着忽明忽暗的雷電扭曲“痛苦”起來。兒子平時也是對自己這麼擠出笑臉，老溫突然想到，兒子和他擦身而過後是不是會馬上收了笑，他頓時一個激靈，扶住書桌一角坐了下來，額頭上的汗也冰冷了。窗外的雨更加繁密，滴在牆角滴在心上，搖曳在玻璃上枝葉婆娑生影，想着兒子是不是也在這椅子上想過很多……
他曾寫過一篇關於兒子的文章，說自己的兒子就像不倒翁，對！他說了這類話，不倒翁，打不倒，兒子是打不倒的小男子漢，全家的驕傲，父母間交流的談資。也寫過一篇文章說父母和兒女相處方式要如朋友，而捫心自問，自己是兒子的朋友嗎？老溫一邊等女教師的電話一邊開始思考兒子的很多事情，他還沒這樣正兒八經地想過，彷彿曾經思索自己的人生般。
自己問過兒子開心嗎？問過兒子要什麼嗎？關心過孩子沉默的緣由嗎！
雨滴的聲音清晰地傾瀉在窗臺，使得腦子格外靈敏，傾空了腦海拂過的一切，他站了起來，試圖把仍舊笑着的不倒翁放倒，卻始終做不到，它依舊笑着，老溫心再次一驚，慌忙走了出去......
2.雨夜奔學校
他開着車，那輛曾經裝滿溫馨的車趕去學校。女教師剛纔來電說人還是沒找到，車雖不是豪車卻裝過一家三口的歡聲笑語，這溫馨笑聲似乎遺失很久了。每次送兒子去學校，他都臉朝着窗外，手上不是刻橡皮就是聽耳機，爲此他粗暴扔掉過橡皮很多次，兒子眼睛瞪着他又偷偷撿回來很多次。他認爲兒子在玩物喪志，老溫想不通一塊小小的橡皮有什麼好折騰的，兒子當個寶似的。
雨刮器不停晃着，颳得老溫心像是貓抓似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個不倒翁的笑容，彷彿在笑他，笑他此時的樣子。一個影子一閃，老溫一個急剎車，驚魂未定的他急忙打了雙閃把車停到路邊。
一條信息在黑暗的車內突兀閃現，
“老溫，你兒子很累！這次真的要倒下了！”
是兒子溫立的短信，他手機不是交到老師那邊了嗎？怎麼會在手上，早知道剛纔就打他手機了。不容多想他馬上撥了電話過去，對方立馬摁掉，小子不想和他說話！
趕緊回了信息過去，
“兒子，你在哪兒？老爸來找你！”
老溫此時腦海出現了上百個不好的念頭，樓頂、湖邊、橋上……
“老溫，你覺得你兒子是打不倒的嗎！”又一條信息閃現。
“剛出門之前，我以爲你是，現在爸爸覺得，你也是人，對不起兒子，老爸這階段關心你太少！”
“老爸，每次我考得好你和老媽就開心。爲了你們的笑容我不敢倒下，你看到我桌上的不倒翁了嗎？不！你不會進我的房間！”很長一段文字。
“兒子，老爸看到了，它一直在笑卻不開心，兒子，告訴老爸在哪兒，我去接你回家！”
“老溫，你只在乎自己的小說，不關心我，也不關心老媽，我真的很累.....”一串省略號。
老溫再次電話過去卻聽到關機的語音，他眼眶溼了。車窗外的雨水把擋風玻璃沖刷的更加模糊，一切似乎都虛化起來。他聽到了哭聲，那種近似動物的嗚咽聲，細聽原來是自己喉嚨發出來的，平時眼淚只會在自己筆尖流淌，此時真的從眼眶出來了。他突然怕得要命，怕明天新聞都是兒子的消息，怕妻子回來質問他，怕母親從墳墓裏走出來問他要孫子，怕故事中的人跳出來責問自己，怕，是的，突然間他怕的要死……
他顫抖地扶不住方向盤，叫了輛出租擦乾眼淚去了兒子學校，給了傳達室警衛一個笑容，一個電話後老溫見到了女教師，說話間自己的手腳開始發抖，身子靠着牆才勉強撐着。
女教師是兒子班級的英語老師，說溫立自習課被數學老師叫到辦公室去做題，出來後就不見了。到他座位上只看到課桌上一個雕刻好的橡皮不倒翁，咧着嘴笑着，嘴巴卻被刻歪了很痛苦，在雨夜看了令人毛骨悚然。發動全體教職工學校每個角落都去找了，還是沒有，傳達室也說沒有學生出去的記錄，人就這樣消失了。
“以後我兒子喜歡刻什麼，就隨他吧！”
老溫突然對着女教師說了一句。
女教師一愣，平常這男人電話中都是叫她叮囑她要好好盯着溫立，就怕他不幹“正事”。
“我再出去找找！”
老溫丟下一句話，撐着傘來到了操場，他不想對着女教師閒扯。
3.瞭解
他突然記起兒子一直抱怨高二新換的數學老師，說他講課有口音根本聽不懂，他不懂的題這老師不教讓他自己看，說看久了就知道了。兒子抱怨多次他也沒放在心上，想着兒子矯情而已，學生總要去適應老師，老溫還苦口婆心說了兒子幾句，要他好好聽課，記得兒子笑了笑但是那笑似乎很苦澀。現在老溫覺得他是在譏笑自己，恨自己不懂他，不關心他。捫心自問自己去了解過嗎？除了一味指責。
他走進了數學老師的辦公室，問了哪個是高二（3）班的數學葛老師。一個上了年紀頭髮稀少的中年男人擡起瘦削的臉看着他，幾句話下來老溫只覺得自己脾氣快上來了，這口音難怪兒子聽不懂自己也狗屁不懂，這老師是數字教研組組長，但老教師一般有普通話的問題。找了個藉口老溫走了出來，此時他更加想找到自己的兒子，和他說，老爸理解你。
4.繼續找尋
雨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丟了傘開始在雨中瘋狂找尋，不放過任何一個黑暗角落，甚至掀開芭蕉的葉子鑽進去瞧瞧，眼眶中不斷湧出酸楚的淚，每次湧出就立馬被雨水沖淡。 突然覺得兒子的重要，自己鬱悶時兒子反倒會安慰自己，而自己給過他肩膀嗎！
找了一陣，一屁股坐到階梯教室的臺階上，把人到中年開始稀少的頭髮往腦後捋了捋，摸出電話再次撥了出去，還是關機！想到妻子此時會在幹什麼，沒他在身邊估計是堆滿笑意，兒子估計沒有打給她，否則自己電話早就吵上天了。和妻子話也不多，早就沒了吵架的激情，兒子還小時妻子對他管頭管腳，他很排斥，越嘮叨越不改，喝酒抽菸沉溺在自己世界中，而今沒了嘮叨清淨了卻什麼不對勁了，妻子沒直說離婚但似乎兩人都等着誰先開口結束現狀。
他曾期待着有一天成爲“錢鍾書”，他希望妻子是“楊絳”女士，而她偏偏不是，到底這麼多年誰變了？妻子？兒子？還是他自己。一時間他思緒萬千，自己不是挺能寫的，愛恨情仇都在故事中，偏偏生活中一團糟。
5.歸家
再次撥了兒子電話還是關機，此時溼了的衣服貼着身體，他捲起了褲腿再次走進了雨裏。走過樹下眼角，一個身影靠着樹坐着，不留意根本發現不了。
“兒子，兒子，是你嗎？沒事吧！”
“老溫，我想回家！”
“好，咱先回家，今晚不自習了！”女教師出現了，把傘遞了過來，撐不撐其實一樣。老溫看到兒子緊摁着手臂，隱隱有血流出，趕忙用力撕下襯衫一角包好，他什麼都沒問，只是抱緊兒子，身體很涼，兒子無助地靠在他肩頭。扶着他發覺額頭有些發燙，沒在學校停留，爺倆回了家。
看着收拾乾淨的兒子抓着不倒翁躺在沙發上睡着的樣子，老溫眼眶又溼了，兒子一個人走太久了，今後他會給自己的愛讓兒子屹立不倒，而不是兒子不倒才愛他。
此時雨停了，他發了一條信息給妻子，好好玩，別掛念家裏！
給兒子額頭換了條毛巾，看到兒子在夢囈中笑了，老溫也笑了，兒子手中的不倒翁笑得一如既往，卻沒了“痛苦”。
比起成績，老溫突然覺得兒子的笑更爲重要。
芸芸衆生，其實都是普通人。
隨風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