䗡淵

鄭重聲明:原創首發 文責自負

經年的夢帶着白霜一遍遍來回反覆,凍得人彷彿哈着清晨中最冷的那口白氣,怎麼樣都捂不暖手。

那個背影,虛虛實實,每次在熹微的夢中只差那麼、那麼一點就觸碰到了,最終總被一團白霧縈繞着的飄渺虛幻弄得看不清面目。轉過來,該死的,你倒是轉過來啊......

-小主人、主人......一陣輕柔急促的嗓音把躺着的少女從雜亂無章中拽了回來,她身子一抖三魂七魄總算歸了位。接着一股怒氣莫名徘徊胸口,她拉起被子將腦袋蒙進去隨即又掀開。

-小卷毛,就差、就差那麼一點本姑娘就看清了......牀上熹微蹙眉用手比劃着那關鍵的一點,叫小卷毛的哪懂她剛纔夢中的驚心動魄,繼續道。

-看清誰?雷主任找你!小卷毛將手機塞給她,一邊摁住遙控器將淺灰色窗簾徐徐拉開,清晨的陽光通過整片玻璃牆照射進來,將睡眼惺忪的藍色眼眸閃得避無可避。經年的夢連同那個背影無從遁形,消失得徹底,也照得千年斑駁的牆面有了歲月的餘溫。自從搬到此處這個夢循環往復,樂此不疲地鑽進她的腦海。

小卷毛叫鸞羽,青色的髮絲如羽片般叫人有撫摸的衝動,垂下的髮絲下是對丹鳳眼,此時眼眸瞥見牀上的人正襟危坐,接着電話的神色凝重起來,鸞羽一頓,望向不遠處的山麓。

-好,一會見。掛掉電話的小主人飛速起身披上晨衣閃身出門,片刻又探出腦袋嬌滴滴對着整理牀鋪的鸞羽吩咐。

-小鸞,一會市政廳來人你應付或直接打發了,我有急事出去。鸞羽撓了撓微卷的頭髮知道小主人不屑與那幫人虛與委蛇,再看她猴急的樣子猜想她八成喜歡那個主任。衛生間的熹微一陣倒騰後進了電梯,雙手插袋背靠樓外的明淨電梯,眼望右側起伏的山巒。電梯徐徐下降玻璃上映出她俊俏的樣貌,熹微平常喜歡穿男裝,加上身材高挑每每都被誤以爲是男生,腦後的馬尾抵着門邊張揚不羈,細長疏朗的眉眼含笑,若有所思瞧着那片山林。

那山名爲蟠冢山,據傳覆蓋着千年的魂魄,那失了魂的經年屍骸滋養出參天羣翠招搖人間,年輪一圈覆着一圈。那蒼翠如海潮一直延伸到山麓下的䗡淵,䗡淵常年白霧飄渺,沒人知道里面藏着什麼,只有一塊風霜滿目的界碑上刻着“禁”字。浮現這個禁字,熹微後背爬上寒意,䗡淵旁的皇水清澈透明,在無比的冷冽秋日裏生出陰冷。幾千年來山腳下的爻澤城百姓或多或少沾了此山的靈氣,亦或戾氣。

千年前的傳說在蒼翠生機裏隱了鋒芒,只有夜晚吹拂的涼風帶出絲森森駭意。數不盡的玄色飛禽無端出現在風凌腦海,它們棲息在山林,不懼人類似在感應着地下怨靈。他想到近期鸞羽的異常,鸞鳥在古代預示着天下太平,可從不焦躁的鸞羽近來露出不安。

坐落在蜿蜒山腳下的爻澤城是招搖省最具現代的文明城市,GDP全省第一,山脈礦產豐富,城內生意人非富即貴。中心廣場的䗡淵樓是千年前爻澤城舊址,據傳最早是一座將軍府,近幾年纔對外開放,東側樓層重新修復後對外招租,租客都是爻澤市的有錢人。三年前有個白衣“少年”一口氣租下整個頂層,見到“他”的人都說此人面似桃花,眉眼含笑,有錢有型,對於這個喜歡住在舊城堡的年輕人大家心生好奇。

那“少年”便是此時走出電梯的熹微,快速戴上帽子後,她和門口一輛小車內扭出來的肥碩男人擦身而過,帽內的嘴角勾起一絲不屑,市政廳一直想借她之手再次開採靠近䗡淵處南側的礦脈。據說陽處有赤金,陰側佈滿白金,也就是白銀。熹微先前指出䗡淵不能碰,不碰的原因只是她的直覺,而對於此處蘊含豐富玉礦的事她只對雷鳴提過。

昨日,烏雲追逐陽光彷彿要天地顛覆,最終一縷含着希冀的光線射出雲縫時,蟠冢山林詭異地冒了黑煙。立馬去查看的熹微瞧見了䗡淵附近被炸開的山體,這市政廳當真沒閒着。臨近䗡淵時熹微感覺天旋地轉,彷彿和它有着共鳴,熟悉的情緒牽扯着心神,無故的流淚彷彿令夜風也拂過悲愴,裏面究竟埋了什麼?深夜夢迴,羣魔亂舞天昏地暗又見那個身影。

他究竟是誰?

停車步入林間,皇水淌過山石發出悅耳聲響,穿過落葉繽紛的絢麗枝頭瞧見遠處雷主任已立在水邊。他不是夢裏那個身影,夢中那人更加高瘦,一頭黑色長髮下裹着不知什麼年代的袍服。

-祖宗,總算來了,這水顏色詭異成這樣,還有水底的丹砂,不會古代帝王出來捉妖吧?聽到腳步聲雷鳴邊說邊回頭,看着清秀的人影指着流水。鸞羽口中的主任雷鳴大概二十出頭模樣,濃眉大眼加上幹練的紅色短髮精神抖擻的保護欲氾濫,他是爻澤市安保局精英。他未注意到女孩快速拂過眼角的指尖,該死的淚又從她眼角淌了下來。

-今早,路過的山民發現皇水成了這模樣。熹微快速近前,觸目驚心的紅色令她後退一步,水中那縷鮮紅彷彿活人的鮮血,堪堪漾出了一襲紅衣狀,如綢似帶妖豔無比。雷鳴面沉如水,他想到來前老爺子的話,蟠冢山麓東側的䗡淵下壓着的東西是爻澤城的夢魘!夢魘,他想到書本曾記載了人類先祖將魔王丹煌絞殺在此,用其鮮血和屍骸加之陰爻法陣硬生生封住了淵口。

淵底若是魔王的葬身之處,那腥風血雨的程度雷鳴無法去想。萬物皆歸藏於地,或許地心已萬潮湧動,只待破了這所謂的現代文明。

-死人了嗎?熹微粉嫩的桃花臉陰沉難看,伸出手按住眉心突然灼燒的刺痛,細長眉眼不自覺突突直跳。

-凌晨,幾個開採的工人慘叫幾聲後屍骸全無, 唯一倖存的那人像着了魔般胡言亂語,都說是那冒出的黑煙太邪乎。雷鳴說話間周遭一時間歸於死寂,光陰留駐枝頭,不遠處的玄鳥盯着流水不動。

-小微,怎麼?不舒服?雷鳴看着按着眉心略顯痛苦的女孩,要說這世上什麼能令她難受還真難找,雷鳴自恃家族強悍的體魄無人能敵,卻在兩年前的一次行動中被身側女孩所救,熹微將功勞全部歸於雷鳴,令他一夜之間登上爻澤市頭條,瞬間家喻戶曉成了城市英雄。雷鳴不知道如此完美的女孩爲何來到爻澤市,潛意識裏他希望走近她。

-沒事。還未說完,熹微眉心突然閃出的光芒射向水中紅色,剎那間那縷豔麗騰起徐徐入了她的眉心。一個趔趄,她頓覺胸口血海翻湧,俯身瞥見自己一身紅衣襯着水底同樣顏色的丹砂,閉眼睜開依舊還是白衣白帽,見鬼了。雷鳴驚恐地看着剛纔詭異一幕,瞬間疑慮身側女孩的身份,心思在腹中翻滾幾下還是出了口。

-小微,沒事吧!那紅色是什麼?怎麼被你吸進去了?你祖上估計不是神就是妖?

-碎嘴,我怎麼知道,它自己進去的!什麼神和妖,都是世人對事物的執念而已。嘴上這麼說熹微卻覺得眉心處很是眩暈,那東西跟她似有感應,進去後微微發燙,隱隱還有一個聲音傳來“嬰垣......”她極盡所能想逼它出來最終徒勞無果 。

雷鳴本就濃密的眉宇此時皺成個川字,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沒有摸向熹微的額頭,他驚訝自己過分親密的舉動,雷厲風行的他從未如此柔軟過。

-莫非是那魔王丹煌現世?他,訛上你了?雷鳴緩解尷尬似的隨口胡說,剛說完就被熹微蹙眉的眼神瞪了回去。

-訛我還不如訛你有用。

-你,不比我有錢麼!雷鳴自以爲一針見血卻沒想過魔王要錢何用。這時他手機鈴響,看到號碼他眼神閃爍地瞥了眼熹微站一邊傾聽,片刻掛斷,熹微猜出肯定和市政廳有關。

不遠處,幾個略懂陣法的人在重新加固䗡淵周邊,黑煙依舊在山林飄蕩,綿長飄渺。林子已封禁,探頭探腦不知死活的幾個山民被攔在外圍不知所措。

熹微他們迎着黑煙走了上去……

夢依舊延續,卻在千年光陰下猝不及防地發生着變化,那被掀起的一角激起了好奇的心。

夜闌,䗡淵樓頂樓的灰色窗簾中透出明黃光線,古舊燈盞中暖意悠悠。平時空無一物的長桌上此時書本狼藉,桌子一頭趴着喘氣的捲毛鸞羽,看着對面溼發漉漉握筆的小主人,女孩一目十行掃視數本翻開的書籍,突然閉眼挑眉彷彿什麼污了眼。鸞羽伸頭探去,瞧見了那張面目可憎身軀短小的插圖。

-小鸞,什麼亂七八糟的書!拿走!

-哦!

-主人,看,這幅畫上的魔王帥氣,那眼神彷彿......鸞羽善解人意地將書推向女孩,開始留意她微妙的表情。

熹微明白鸞羽未出口的話,那眼神彷彿看着自己,沒裝着天下而是隻裝了眼前之人。何人將魔王畫得如此有情,千年來,誰知曉他真實的模樣!俗話說歷史是勝者寫的,千年前魔王敗了。

-愣着幹嘛,沒事做了!熹微一副不讓人安生的樣子,視線卻忍不住停在那張揚黑髮上,泛黃紙張上那個氣宇軒昂的少年,五官立體、眼神奪人,脖子上什麼東西發着光,攝人心魂的光芒!

鸞羽看着自家主人發亮的眼神翻了翻眼又轉回來,隨後垂頭拖着耷拉的翅膀飛去隔壁繼續尋書,他已經翻閱了大半牆的書籍,此時他真希望這些書沒在那次搬家中帶來。那時他們還住北方,小主人有錢就去古舊書店淘這些重得要死的書回來,不停查閱經年舊事,原來她想了解千年前的魔王。思量間視線停在架子的劍匣上,彷彿冒着森森寒意。熹微從不讓人觸碰,鸞羽也沒見她打開過。

此時,隔壁的熹微卻想着那個十三歲封將,十九歲成魔被埋䗡淵的少年將軍,究竟怎樣的經歷令他命運如此多舛?

嬰垣……陰魂不散的聲音又縈繞耳畔,熹微總覺得那團紅色始終在腦海盪漾,都快將腦子漾糊塗了。

窗外救護車聲此起彼伏。一條信息跳出來,雷鳴先問她是否無恙,接着說更多的市民染上了疫病開始變得瘋魔,醫院人滿爲患,八成是那遏制不住的黑煙所致。人心惶惶如野草,爲何他倆卻安然無恙。熹微決定明天再去一探究竟,回來又聽鸞羽說了市政廳對於開採䗡淵的急迫,如此情形依舊想着GDP?這黑煙或許就是開採不當放出了被壓制的怨靈。最讓熹微疑惑的是每次靠近䗡淵就會淚流滿面,不受控制,難道魔王和她真有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繫。

七年前,熹微在招搖省北面羣山間的一個山洞中醒來,身下襯着晶瑩剔透的玉石,懷中抱着一柄不明材質的劍,劍身烏黑。適應光亮後她走出洞外,迎面遇見一隻張牙舞爪的青鳥,她捉住大鳥綁了,眼見鳥眼無神、舌頭快收不進鳥喙時鬆了繩子。青鳥化爲人形,此後便黏着她,就是現在的鸞羽。生世不明的她放眼四周,透過滿目的翠綠看清了山脈深處的東西,赤金,玉石……現代人開採玉石只有切割後才知玉石成色,熹微卻一眼便看出其間材質。待慢慢融入城市後,她靠着這特殊能力收放有度的使兩人生活無憂,鸞羽摸索着照顧她的生活。隨後兩人就從寒冷的北面搬到了南面的爻澤城,冥冥中爻澤城似有什麼召喚着熹微,魂牽夢繞的羈絆。幾年來她將蟠冢山深處的礦產看了個透,卻看不清䗡淵底藏了什麼,傳說中魔王的屍骸已化在滾滾的熔岩裏。

累了一天趴在牀上的女孩,在樓下穿梭的救護車聲裏沉沉睡去,鬆散的髮絲披散在白色牀單襯得臉色越發柔和,帶着還未散去的激盪心情她摸了摸微燙的眉心。七年過去了,她依舊頂着俊美的少女面容。

睡夢裏,她突然身輕如羽般飄起來,一襲紅衣浮在前方,衣袖似牽非牽拉着她沒入無盡的黑色,身子緩緩下沉……寂寂無聲中似有千萬魂魄在狠厲地呢喃,丹煌……滅了人類,魔王……讓他們都去死……牽着熹微的衣袖一頓,趔趄中她似乎碰到了那襲單衣,熹微鼻子使勁一吸,卻怎麼也聞不到紅衣內的氣息,只是不由自主隨它下沉。飄起的衣袂若無若無地拂過她身子,撩起莫名的緊張和激動,紅衣始終不疾不徐卻極盡溫柔,令她想起夢中的背影,會是同一個人嗎?

隨着紅衣一用力風凌雙腳點地,鬆開的袖子時拂過她面龐,一片亮光圍繞熹微周身,愣神間她藉着光亮覺察紅衣長袍內空空如也。紅衣突然飄向不遠處的高臺,片刻後再次站立,熹微努力維持泰然處之的樣子瞳孔卻不由一縮,着魔般盯着高臺,完全忘了四周開得紅豔無比的彼岸花正發出黑色煙霧。她拂去控制不住滴落的淚水,看着紅袍內的身軀視線落在那張成熟的少年面容上,無法忽視的清澈眼眸,居然和插畫上的魔王丹煌如出一撤。

-嬰垣,你哭了!你……紅袍內的人眼神滿含喜悅,彷彿千年未說的話一股腦湧向脣邊,最終只是脣瓣滾動,而後他緩緩伸出手彷彿想去擦拭熹微的淚水,眼珠卻還是一眨不眨看着。

-姻緣?和我?尊駕怕認錯人了吧!尊駕到底是誰?熹微故作調侃,腳步下意識退後,不小心踩到個柔韌的東西,那東西沒命地慘叫。熹微只得再次往前,擡眼間魔王近前,他那微微凹陷的眼窩上的眼眸仿如深潭,明知不能多看卻還是不顧危險想趴在潭邊細瞧,冰冷汗珠順着她後背滑下,堪堪維繫着沒有逃跑的樣子,想逃也無處可逃,莫非如雷鳴所說魔王真訛上她了。

-你,怎沒了前世記憶,卻還跑回爻澤城!天也!命也!放下緩緩伸出的手魔王又逼近一些,彷彿想看清面前人。

-嬰垣,過得不好嗎?讓我看看你……他蹙眉伸手。

-你是魔王丹煌吧!別姻緣不姻緣的曖昧不清,我說,爻澤百姓着魔和你有關吧!熹微喉頭乾澀艱難地吞嚥下口水,她想讓魔王離她遠點,卻留意到他略顯苦澀的眼神,到嘴的話生生嚥了回去,再看他光潔脖頸風凌脫口而出。

-尊駕,脖子上那個會發光的東西呢?淵底似有風襲來,垂在熹微耳畔的髮絲在面頰拂動,話剛出口便注意到魔王不可思議的眼神,彷彿說這還用問。魔王意欲開口,倏地妖風四起,呢喃聲鋪天蓋地襲來。

-瘋魔……哈哈哈,人族全死光纔好!多麼純淨的魂魄,哈哈哈,丹煌,你對她還是那麼好,千年前死的不該是她麼......排山倒海的聲音在炸裂熹微的耳膜,莫名的壓迫感令她胸口煩悶。黑暗中的東西在肆無忌憚包圍過來吞噬她,彷彿骨頭都不剩的那種。周身的光亮在逐漸暗淡,紅袍在視線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想抽出無形繩索困住所有的妖魔鬼怪卻使不上勁,無數的聲音顛倒天地般傳來,她戴上帽子捂住耳朵,有什麼東西在撕扯她的衣服, 不,是撕扯她的心神。突然那襲紅袍橫在她面前,髮絲飛舞撩動面龐,傲視天地,不可一世。

-爾等,誰敢動她!魔王的聲音令熹微一個趔趄,隨即觸到魔王冰冷指尖,冷到骨髓的冰寒。魔王在護她,昏天暗地的威壓不斷襲來。紅袍轉身突然環住她,熹微呼吸急促,一時間聞到了他的味道,那是常年征戰的血腥混着地獄的陰冷,似曾相識的畫面,恍惚間似乎有人也這樣護過她,護過爻澤城的百姓……

劫後餘生的熹微在慌亂心跳中睜眼,四周漆黑,冷汗溼了額前碎髮,她將溼發往後攏了攏,露出兩道細長秀眉,眉心處卻鑽心的痛,這次做夢託大了。

魔王真的在䗡淵,她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還是撥了個電話,好久那頭才接通。

-主任,䗡淵陣破會滅了人類!你去查查到底誰這麼處心積慮在策劃,呃, 主任……在聽嗎?

-唔,深更半夜這是......你說什麼?有人要打開䗡淵,滅了人類?當我安保局死了嗎!電話那頭的詫異聲成了咆哮,熹微果斷掛了,黑暗裏一陣蜂鳴聲傳來,那是劍鋒的躁動。

第二日,熹微走出䗡淵樓,沒來由的畫面如投影般閃爍在大樓前的廣場上,景象似乎切換到了古代。廣場上排列着甲冑整齊、焦躁不安的千軍萬馬,生死般的威壓令人顫慄。最前那襲黑色身影在白色戰馬上不懼鬼神般傲視天地,手中銀色劍鋒寒光肅殺,他舉起鼓舞士氣。身後的將軍府,窗口似有道視線穿過光陰,滿含淚水看着面前一切,馬上健碩的背影似有所感勒轉繮繩,束起的黑色長髮迎風張揚,驕狂不羈直面天地,那面容竟然是魔王丹煌!他視線從天際徐徐望向窗口,似乎又瞥了眼䗡淵樓前站立的熹微。

熹微呼吸急促,魂魄離身,雕塑般的身影杵在門口硬是半天沒挪一步,直到有人撞上她肩頭方從神遊中剝離出來。揮去畫面,熹微魂不守舍開車來到安保局,她記得雷鳴提過他們局內有個禁區,關了可怕的東西在研究。憑着雷鳴給她的特殊卡到了走廊轉角,卻見一個肥碩的身軀先她一步閃身進門,過短的西服沒能遮住他肥碩的屁股,滑稽地扭出了不屬於這具軀殼的風情萬種,熹微靜靜等了會才緩緩過去刷卡進門。

迎面一股酸腐味,屍骸?一陣噁心泛起熹微喉頭,她隨即隱身。耳邊傳來雷市長一改往日官腔的低聲下氣,謙卑地對着玻璃屏內浮動的人影低語,那身影膚色蒼白頭頂長角額頭長包,睜開瞬間眼眸腥紅,殺意四溢。一絲微妙的一脈相承堪堪讓熹微生出了不明所以的由衷憎惡,想到魔王反而甚是親近,一種前世熟識的親近,熹微覺得自己快瘋了。

她想起丹煌喚她“姻緣”,姻緣或許是個人名,還有淵底那些魂魄說她早該死了!有趣,如何活過來她都沒弄清楚何況死了。

-可有進展?陣法破了?沙啞的聲音彷彿出自地獄,看向爻澤市長的血紅眼眸飄着寒霜。

-這......您、您知道䗡淵升起的黑煙令衆多市民着魔,民衆成魔可不是什麼好事,䗡淵下到底封了什麼?真是那魔王丹煌?一絲小心翼翼和顫抖從老傢伙卑微的口中吐出。熹微渾身發怵,思慮着那個處心積慮謀略的人原來是現任市長,那雷鳴知曉嗎?

-打開䗡淵便是釋放我族,你怎忘了身上的使命,這城中有多少族類!人類早該死了,丹煌! 哈哈哈,一個傻子而已,什麼不可一世的少年將軍!什麼爲了人類蒼生!還不是輕易替她死了,找到她了嗎?熹微聽完莫名一怔,一種靈魂震顫的心悸,似觸動了歷史長河裏脆弱的河堤。

-大人,千年了,該找的都找了,沒有發現周身發光的人,莫非、莫非您記錯了?肥胖的手指合十在胸前微顫,市長閃爍的眼神望着指尖。

-混賬,小殿下那年躲在丹煌靈玉中逃過一劫,此後她周身便會璀璨如明珠,找不到人!留你何用!萬人敬仰的雷市長撲通跪倒,熹微心神還沒回轉,突然發現他們在談論的是自己。殿下,她這前世還是皇族!出神間她隱身的屏膜無端消失,一道殺意如劍芒般劈將過來,她迅速甩出無影繩迎上,繩子破了鋒芒,人卻被那魔物騰空提了起來,猝不及防扼住了她雪白修長的脖頸。

-熹小姐,何必偷聽,約你不見,卻偷着跟我又是哪出!市長瞬間神氣起來,甚至還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

-我、我,咳咳、咳咳……被扼住喉嚨的熹微說無法言語,眉心異常灼熱。

-有人跟着你都未發覺,她既然聽了,那便沒有活着的理由了!魔物反手用力意欲結果熹微,倏地眉心飛出紅影,袖子如利刃揮出,魔物痛苦地鬆了手腕,面露青筋越發猙獰。

熹微視線清晰起來,喉嚨口氣順了,她未曾料到魔物會破了屏障扼住她。她輕輕落地,綁着頭髮的繩子方纔已斷開,凌亂的長髮鋪在肩頭有種難以言喻的唯美純淨。

-殺她,問過我了嗎!嶀琈,你這十惡不赦的東西竟然還活着!天理迢迢,此次必死無疑!這聲響盤旋耳邊彷彿穿越千年時空來到此處。那次夢中,熹微清楚丹煌軀體在䗡淵,清楚此時只是衣袍虛影。魔物嶀琈一身黑衣詫異迎上紅影,愣神間中了鋒芒。熹微迅速綁了試圖偷襲的市長,禁區的報警終於響了,嶀琈看佔不到便宜,拋下一句“給我等着!”隱身飛出門口,偌大的房間瞬間陰暗,紅影拂袖一揮,熹微周身閃着光亮,綁着的雷市長一愣,片刻他魔杖般笑了。

-請問,尊駕可以消了這人記憶嗎?熹微一腳踢向市長,笑聲戛然而止。

-好。只見紅影凝聚成透明指尖,點向市長雷懨的太陽穴,肥胖身體瞬間癱軟倒地。未等走廊安保人員來門口,紅影入了熹微眉心她閃身出去,到大門口看到跺腳來回走動的鸞羽,他焦慮地說䗡淵上空盤旋着無數玄鳥,似有大事發生。熹微跳上鸞羽背上直奔䗡淵,料想那逃跑的嶀琈定也去了那兒。

正值中午時分,天色卻陰沉下來,天際閃現忽明忽暗的雷電,一個漩渦般盤旋在䗡淵上空。熹微恍惚這世道的混亂,先是爻澤百姓一夜成魔,而後䗡淵冒了黑煙,無數魂魄將衝破這陰爻陣法禍害人間,大劫在即,爻澤乃至整個招搖省能否倖免!熹微不敢去想,隱隱感受到魔王虛影的孱弱,她得去䗡淵找到他的屍骸,或許還能穩住這岌岌可危的世道。

更多的前塵往事浮出水面,更多的畫面在熹微腦海覺醒,一種迫不及待渴望的火苗在竄起。她想到了劍匣,附身囑咐鸞羽等下回去拿來,那劍是他的劍,廣場上指揮千軍萬馬那人的劍,此前她抱着它醒來,熹微腦中千頭萬緒不得解。

-嬰垣……那個聲音又在腦海徘徊,熹微面前一個畫面閃過。

自己在溺水掙扎,前一秒頭腦昏沉失足落水,漸入水底那刻,藉着波光她覷見一張冰霜臉,和他脖子上閃着光芒的靈玉。那人是她的哥哥,大將軍丹軒的兒子丹煌,那個第一眼看到她就厭惡她的人......片刻,她在自己房間醒來……

千年前的中原大地,爻澤是一座古城,阻止妖族征服人類的屏障。只要爻澤城失守,妖族將無所顧忌踏平人類富饒的土地來搶奪侵佔,因爲戰爭人族體格健碩,勇猛團結,爻澤城士兵們凝聚在大將軍丹軒周圍,跟隨着揮動斬妖劍的將軍戎馬倥傯,守護着那方天地和蒼生。

將軍不好色,一心爲了這片中原大地。自夫人死後未曾娶妻,卻在一次出征歸來從馬背上抱下一絕色女子,說是路上撿的,然而怎麼看怎麼覺得此女有禍國殃民氣質,隨之一起回來的便宜妹妹彷彿不諳世事的精靈。正式成親後女子無所顧忌取下所有前夫人的畫像,因此惹惱了將軍唯一的兒子丹煌,母親死後他經常隨父出征歷練,雖希望有女子能照顧不修邊幅的父親,然這女子與他想象中似乎天差地別,這憎惡也牽連到她帶來的孩子身上。當親眼看到便宜妹妹那刻丹煌還是略顯震撼,那女孩長得實在不忍褻瀆,微長的頭髮長短不一凌亂垂在耳側,射人魂魄的藍色眼眸如大海般深邃,透徹純淨,身穿男孩服飾,乍一看如同個俊俏的少年。丹煌一瞬覺得自己心胸過於狹隘,但一想到她妖氣連天的繼母怒火還是蓋住了那點好感。

便宜妹妹叫嬰垣,周身如玉,看似無存在感卻偏偏令能令周圍人印象深刻,她待人溫暖包括丹煌,潛心讀書,不時去將軍府後山修煉,如若碰到丹煌便逃不掉一頓戲弄,但他從未想過要她的命。歲月雖不靜好但在少年嬌狂中慢慢流逝着。

不日,妖族捲土重來,將軍丹軒從溫柔鄉中披甲親征,臨行將甲冑穿戴齊整的丹煌強行留下,囑咐照顧家裏。丹煌將憤恨遷怒在那對母女身上,少年心中裝着苦澀和焦躁不安,隨即用手中重劍狂躁剷平了周遭草木,禿了個光。

將軍走後數日,那天深夜,爻澤城突然四處着火,歹人趁機叛亂。少年丹煌率領守城勇士身越衆而出,束起的黑色長髮張揚地飄蕩在火光沖天的夜空,濃墨重彩般臨危受命,誰人料到叛亂的幕後黑手竟是暗中觀戰的繼母。她是處心積慮的妖族王后,尊貴無比卻心狠手辣,潛心蟄伏將軍府,想趁將軍出征時掀了這爻澤城放妖族入城。

腥風血雨一場。拂曉時,傳來雪上加霜的噩耗,將軍身死妖族征戰,不似天災似人禍,少年丹煌如墜冰窖。從此他再無親人,身後沒人提劍追他、訓他,原本失去母親已痛不欲生,無眠之夜貼着靈玉輾轉反側,現在連指責他的父親也沒了,他只想拿起酒壺一醉方休,那是痛到極致的慰籍。

那年,少年丹煌才十三歲。

無邊天際暴雨肆虐,天意般將四處火焰澆了個透。少年丹煌眼眸中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流到口中滿是苦澀,雨水似沾着白霜,落在傷口處撕心裂肺的痛。他倏地想起那個清秀的影子,那個妖族的小殿下,他恨不得將她白皙的脖頸捏碎!雨中的血腥沖刷着城池,身軀快承載不下甲冑的重量,蟄伏在城中的妖族在瘋狂殺戮。少年丹煌只能姑且當自己是把煙花,散盡最後的力氣輝煌一下,迴光返照般騎在黑馬上所向披靡。他對父親的悲痛化爲利刃,刺入羣妖的身軀。然而雖然強悍終還有累的那刻,體力不支又迎上對面妖族悍將可怖的蛇影劍身,以及那對血紅的眼眸,那妖似乎對他勢在必得。丹煌從未有過畏懼,他望着屍橫遍野的城池憤然插劍在地,雙腿微顫,髮絲貼着面額滴着雨珠,只有脖頸處那塊玉佩留着一絲溫意,母親的餘溫。

就在蛇劍刺向他的那刻,一襲白衣倏地飄落身前,清瘦的背影挺拔了些。少女不覺間個頭已經竄高了,她來做什麼!護他!瘋了吧!

-㻬琈,別動他!她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在場的妖族一瞬愣神後眼眸滿是戲謔。

-小殿下,你莫非糊塗了,此人不是你的哥哥,是人類將軍的兒子!㻬琈血紅的眼眸開始猙獰。

-別動他!少女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又補一句,順勢將齊肩長髮攏到耳後,露出的脖頸修長美麗,丹煌聽出了她不容置疑的決絕,然而這並不能改變對她的看法。

-妖族小殿下何必惺惺作態,輪不到你來護我!混......冰冷的聲音帶着寒霜從丹煌口中吐出,他隨即提劍迎上那對血紅眸子,身後是依舊在奮戰的將士們,彷彿只要一息尚存便要你死我活不屈服。

丹煌猛地繞開前面的少女,卻被妖后揮出的鋒芒掃過,來不及避開丹煌單腿跪倒在地,後一刻那個單薄身影再次上前,白色袍子浸滿雨水貼在嬰垣身上越發清瘦。晨曦在雲層中射出,丹煌對上少女藍色眼眸,那專注的眼神他避無可避,這女孩的秉性怎同她那娘截然不同。一道觸不及防的鋒芒同時劈向嬰垣,丹煌一把扯過少女手臂將她隱在身後,揮起重劍迎了上去,同時天空飛出無數的繩索……

熹微趕到䗡淵時,黑煙已經沖天,深淵彷彿即將炸裂。她拂去眼角淚珠,鸞羽擡頭髮覺並未下雨,突然意識到什麼回首瞥了眼自家主人,卻不知主人此時心裏似有個桶般七上八下,畫面中丹煌對她極其厭惡,既然兩人之前關係如此惡劣爲何千年後魔王如此待她?出神間瞧見嶀琈隱入禁地的身影。嶀琈,原來是妖族的大將,丹煌說他早該死了,那意味着後面人妖還有生死決戰,否則丹煌怎會被封在䗡淵,自己爲何看着他赴死?熹微憑着拼湊的畫面覺得自己會救他,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鸞羽折回片刻取來劍匣給他家主人,熹微避開了全副武裝的安保局人員,迎面碰上指揮勘察的雷鳴。那小子戴着黑色的鴨舌帽手中拿着局裏最得意的新式武器,熹微沒把握這玩意可以殺死妖族,她簡單說了要去淵底查看,雷鳴眼神堅定死活要跟着。此時他注意到熹微手中的黑劍,忍不住詢問。

-黑乎乎的,什麼玩意?想伸手去摸卻被熹微迅速拿開,手堪堪在風中尷尬垂下。熹微突然想到市長雷懨,簡單和雷鳴講了禁區經歷,眼睛盯着主任的面色,畢竟雷懨是雷鳴的伯父。雷鳴略顯詫異隨即六親不認的囑咐安保人員扣住雷懨,熹微也囑咐鸞羽回去幫忙, 小卷毛卻心潮起伏地想着主人一心只想和主任待着。此時熹微眉心又一陣觸不及防的刺痛,劍身發出強烈蜂鳴,熹微握緊劍柄轉身朝嶀琈消失的地方奔去。

淵底,蒼白的㻬琈頂着額頭上瘮人的疙瘩正欲走向高臺,蛇劍震顫暴虐似遇着什麼威壓,黑暗中的魂魄飛竄圍繞高臺,䗡淵上面陣法搖搖欲墜,淵底雖黑卻隱隱可以看出陰爻陣法的虛影,據說它可以封住所有魂魄,卻封不住活物。

熹微和雷主任穿過藤蔓肆虐的通道,耳畔傳來㻬琈地獄般的厲喝,熹微毛骨悚然地用力握緊蜂鳴不止的劍柄,一瞬誤以爲丹煌附身。接近淵底,她眉心紅影搶先飛向高臺,剎那血肉再鑄,她的丹煌哥哥回來了!

熹微忍住衝上去抱住他的衝動,彷彿青春混着苦澀活出了艱辛。最訝異的是主任雷鳴,他不合時宜地抓着熹微的衣角瞅着紅影低聲詢問。

-祖宗,你眉心的那玩意到底是個什麼大能?幻化人形了!丹煌似覺察了這細微問話,回首瞥了眼主任,當目光移到他身側的熹微時展顏一笑,如此區別對待主任內心抖了個趔趄,隨即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面上卻維持着僵硬的冷靜。四周魂魄感受到了異樣,丹煌無半分猶豫拂袖揮出鋒芒直劈㻬琈,㻬琈警覺迎上,熹微看出他力量一瞬間增強了,圍繞在他周遭的魂魄猙獰狂舞,仿如地獄裏的魑魅魍魎。

-小將軍,不知好歹!䗡淵陣法將破,所有妖族將重現人間,人類!哈哈哈,必將滅亡!隨即他一道鋒芒毫無章法地直衝熹微方向,血紅的眸子圓睜如銅鈴。

-㻬琈大人,那、那人是小殿下……已來不及收回殺意的嶀琈有些錯愕,他未能認出這個活在現代的妖族後代。

-殿下?妖族的殿下,如今竟又幫着人類!恐怕都忘了王后是如何死的!小殿下,你父親御駕親征最後死在這魔王劍下,你都忘了!千年前妖族劫難!千年後如此良機,殿下你究竟如何作想……

-祖宗,你果然是妖族後代,還是個殿下!主任此時一副仰慕的小眼神順便還豎起了拇指,熹微卻迎上了嶀琈問話。

-㻬琈大人,千年了,你還出來打打殺殺的不累嘛!千年前人族並未侵犯妖族利益,妖族卻不甘和人族平分天下,一個族羣的盛不應建立在另外一個族羣的屍骸上,母親曾說我異想天開,如今我還想一意孤行,千年後的選擇依舊沒變!況且丹煌哥哥並未滅了那些不沾戾氣的妖族,如今妖族後裔和人類通婚,相處和諧,世間只有蒼生沒有人妖之分!你何必再掀血雨!熹微神色平靜卻振振有詞,丹煌身影微顫刮目相看地注視她,左手的拳頭曲緊了些,她早就認出他了。

-丹煌哥哥!熹微心中默默低語,千年前的畫面如老式放映機般閃爍着零星片段。依稀看到那次他們被前來救援的人族將士救起,妖族叛亂被鎮壓,少年丹煌封爲將軍,重金重修城池,跟隨丹軒將軍的將士誓死追隨小將軍。一瞬又閃現一個痛徹心扉的鏡頭,那是將軍丹軒渾身發黑的屍體,還有丹煌一語不發的死寂沉默。幾日後妖后自刎化爲一顆妖丹,熹微對這個母親雖沒太多情感但畢竟是自己的生母,她自小被丟給身側化形的大鳥照顧,幾年前妖后才留她在身側。想到妖丹,熹微瞬間明白爲何嶀琈死而復生了。她曾在爻澤城博物館見過這藏品,一脈相承的感應使當時的她迅速逃離,沒料到有人會偷它復活㻬琈,難怪在安保局她覺察到那絲血脈的相惜。

想到幼年的大鳥,熹微腦海映出鸞羽的身影,多麼溫暖的巧合!真都是天意!

熹微面前揮出無數影繩,那襲紅衣再次出手卻被對面鋒芒削去一片衣角,衣角在不知何處吹來的風中輕拂。她莫名竄上怒意,卻見丹煌拿過她手中黑劍,再次觸碰到那絲冰寒她怒氣漸熄。少女眸子霧氣又起,丹煌不易察覺的停頓後緊握重劍,穿過歷史長河他依舊還是那個無畏的少年將軍。

-嬰垣,你別動手,我來!聲音低低飄過,卻着實重重扣在熹微心頭,千年光陰在歲月長河裏暖了,歲月長河裏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獨行。

此時,看傻的主任突然靈光乍現般想到手中的那玩意,隨即沉穩威儀地朝着㻬琈射去,銀光炸開,㻬琈後退護住心口。主任舉着那玩意正得意,誰料㻬琈怒意被激,瞬間直撲三人,主任情急下又慌忙補了幾發,㻬琈靈活閃避並未後退,丹煌攜劍直擊其要害,熹微趕緊拋出無影繩意欲困住㻬琈,周遭魂魄嘶嚎,威壓襲來。

丹煌無半分猶豫揮劍和㻬琈激戰一起,㻬琈很快落了下風,他突然吸取周遭魂魄瞬間強大。丹煌腦海浮現千年前,他封將後的數次征戰,舉起父親那柄斬妖劍便如有神助,要想徹底結束這人妖之戰,只有滅了那些好戰的妖類。他浮現那個人族的巫師,巫師選在䗡淵佈陣,將那個原本桃花爍爍的桃花潭搞得面目全非,如此美好的地方卻成了誘殺妖族的墳場。最終那場浩劫後妖族的兵卒葬身淵底,卻因怨氣太大鎮壓不住,隨即想到嬰垣,未曾沾染血腥的她是最好的陣引。丹煌看了眼熹微,幸好......

丹煌搖頭揮去腦海的畫面,用劍劃開指腹,蒼白的肌膚一條血痕,將其抹在劍身,黑色劍身閃出銀光劃過淵底,身上紅衣消失千年前的將軍戰袍覆身,只看得熹微眼神都撕不下來,雷主任湧起一股無名的自卑,他這安保局的英雄這輩子從未有過如此的不自信和不淡定。

-㻬琈,看好了,如此才叫成魔!千年來丹煌與萬千妖族魂魄在䗡淵抗爭,不成魔便已成神。他在䗡淵守了千年,最終感應到一絲熟悉,幾滴鮮紅化爲一襲紅衣流進皇水最終找到千年的人是物非。

熹微莫名心驚,突然腦中閃現無形的壓迫。千年前的畫面重現,無數道狠厲的劍刃指向她,逼她身祭䗡淵。她的丹煌哥哥握着重劍的手微顫,卻依舊橫擋在她身前。親人相繼離去兩人不覺成了彼此的依靠,丹煌從最先的厭惡到最終的堅守,卻終究沒能護她到最後。熹微被迫幻化成一縷魂魄入了丹煌脖頸靈玉,這是父親傳授給她的保命絕技,萬不得已鑽入靈器待再次甦醒,那縷魂魄最後偏偏瞧見了那人的絕望。

經年累月的夢醒了,事實竟然如此慘烈,她恨那些胡亂撰寫她丹煌哥哥的書籍。他不是魔王,丹煌身死䗡淵是自願赴死,沒人能夠逼迫丹軒的兒子,少年將軍丹煌,除非是他心甘情願。

-丹煌哥哥......熹微嘴脣微顫千言萬語無從口出,才說出名字就淚如雨下,他怎麼認出自己的,從第一次皇水河邊起,今世的丹煌對她再無半分厭惡只剩關切。無法再看他孤軍奮戰,瞬間迸發出的心神將無數的無影繩揮出,無數的魂魄被封印鎖住。丹煌也似開了掛般,壓制住了㻬琈,眼見㻬琈即將爆體而亡,熹微瞥了眼上方即將消失的陣眼心生一計,在七上八下的莫名緊張中緩緩貼近丹煌。

-丹煌哥哥,我有一計!她轉頭對着丹煌低語幾句,不知身後人在聽到開頭四字便已心緒難耐,微微趔趄了下,死了千年眼前陡生霧氣,心不在焉聽懂了她的想法。千年前,他心生不捨將那塊微微與他有着感應的靈玉和重劍交給最信任的親信,命他藏入深山,具體位置無從知曉。如今她又想到這個法子,乍一聽到前塵往事如鯁在喉,嬰垣的消失他無法接受,痛徹心扉地看着親人在自己面前消失,那刻才意識到他和這便宜妹妹之間的情感已勝過兄妹,沒來由的信任。

-好,聽你的!我護你!簡短几字激起兩人心頭的溫熱。

淵底另外一側,主任正忙不迭對付着幾處妖魂, 眼神還不時瞥向熹微這邊,紅色的髮絲根根豎起,舉着那武器上下左右亂射,身上似有妖氣散開,熹微一愣隨即與丹煌引着㻬琈去往淵底深處,那發着光的礦脈在她眼中閃着光芒,她默唸密語,卻聽到身側人悠悠說道。

-你,別唸錯了,把、把自己封進去!熹微身子一頓隨即嘴角上揚,眉眼上揚忍住笑聲,這是在擔心她!如若再次進入靈玉估摸又是千年光陰,那前塵往事有隨之消散,那時還會有人等她嗎?瞥了一眼身後,肯定了答案。

最終,在陰爻陣破之時,堪堪將所有魂魄封入了玉脈,如霧如絲。對付強弩之末的㻬琈花了些許時間,最後面目猙獰的他在爆體之際如琥珀般被點綴起來,那玉脈花紋妖豔特別,切割成藝術品觀賞必定不錯。

此時,䗡淵上空雲開霧散,黑煙無蹤。

幾月後,爻澤市民吃了市醫院配的藥奇蹟般康復了,都說那是靈藥,只有知情人才知其中原委。肥胖市長雷懨下臺,新上任的俊傑是發現䗡淵礦脈的雷鳴,他頂着招搖的紅髮在市政廳大肆宣揚䗡淵的價值,蟠冢山的資源。

䗡淵四周種滿桃樹,來年必定桃花爍爍。淵底內部已裝修對外開放,參觀的遊人絡繹不絕,都沉浸在這天然玉脈的純粹晶瑩裏,那經脈處似有活物凝聚在裏頭,活靈活現。爻澤市的GDP此番又可以遙遙領先招搖省的其他城市。

此時蟠冢山頂,一襲戰袍換了青衫,黑髮低低束起,迎着深秋的風淡淡拂動。身側那身個白衣依舊還是白色,上衣帽子蓋住頭髮,入冬了兩人仍舊穿着單衣。兩人意味深長的視線不約而同看向了䗡淵口,景區大門四字取代了之前的“禁”字界碑,時機適宜的開始生財之道,門口那個頂着一頭捲毛的鸞羽在四處講解。

-丹煌哥哥,你怎麼認出我的?髮絲拂過鼻尖卻凌亂了修長睫毛,熹微眼角含笑微微靠向身側人。

-賠我,那塊玉。那人並不接話卻一副尋債的模樣,嘴角似笑非笑,指尖輕輕摩挲着指腹,思量着怎麼不動聲色地摟住身側人。

-呃?那將軍便隨我尋遍中原大地吧!熹微右手一揮,身子順勢一倒貼上身側人,天地彷彿在迴應她的豪言,言語隨風入耳,那人髮絲輕拂擡手扶住。孃親的笑意似在雲層間,一塊靈玉掛他脖頸,那笑容在光陰裏彷彿不會老,遠處將軍府包圍在高樓林立間,纔看一眼便生了霧氣。

-你怎給自己起了如此名字?嬰垣不好麼?那人收回目光,撫摸着她髮絲自顧自問道。

-前塵都忘了,哪知道自己叫什麼,走出山洞那刻,從細微的光線中我彷彿看出了希望,所以便叫了熹微,你不喜歡?

-原來如此,不過我比較熟悉嬰垣。那人微微側頭,笑意漸深的眼眸裝着整個爻澤城的溫暖,穿過歷史長河卻看向面前人,似星辰大海。

-酒,喝嗎?熹微摸索半天變出一個古舊的酒壺遞到他面前。

他垂眼看下壺身,一口下去熹微頓覺青衫下的身軀彷彿有了人氣。

-明天放煙花給你看。熹微一手環住他瘦削的腰身,藍色眼眸清澈地望向蒼穹。千年前的最後時光裏,欠他一次去蟠冢山看星辰。

-何故?他湊近她。

-殿下我有錢!擡眼卻撞上他深邃的眼眸,呼吸頓時慢了一拍。

丹煌心裏彷彿一把煙花已悄然綻放,千年前的笑容都留給了千年後的光陰。

隨風原創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