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下了一場暴雨，空氣裏除去了平日裏的油煙味，聞起來很清新。氣溫也比前陣子來得更涼爽些，在妖都很久沒有這樣舒服的天氣了。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在住院部輪科第一次值夜班。初來乍到的我心裏多少有點緊張。晚餐過後，我還特意吃了乘風師兄下班前留給我的蘋果以圖吉利。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青荷師姐帶着我看了一遍所有病人。青荷師姐是我的上級醫師，對新人總是溫和又有耐心，跟在她後面的，除了我還有小靜師姐，雖然只比我大一級，但她可比我強太多，正兒八經的醫學博士畢業，現在是她規培的第二年。
“看來今晚是個平安夜呀！……”查完房後，每個病人狀態都很好，我有點慶幸，在電腦前一邊處理着白天的病歷，一邊和兩位師姐閒聊起來。
“師弟不要亂講話哦！”小靜師姐立馬打斷了我的話。
這時候，值班護士走進來說：“9牀的老太太說不舒服，請值班醫生過去看一下。”
“師弟，你去看一下吧。”青荷師姐看着我示意了一下。
9牀在走廊的第五間房間裏，正好處於走廊中間的位置。我徑直走進9牀的病房，監護儀上面的心電圖閃過幾個連續的寬大畸形的波形，旁邊的數字波動在140左右。我一下緊張起來：噢，不好!
我問老太太有什麼不舒服，她就回答一句：“胸悶得厲害，心慌得厲害。”一旁的家屬也補充道：“她白天的時候也說心慌，但沒現在這麼厲害。”
我按響了牀旁的呼叫鈴：“青荷師姐，病人說心慌胸悶的厲害，心電圖顯示室性心動過速，趕緊過來一下。”
室性心動過速，是一種由於心室異常搏動，導致心功能不穩定的一種快速型惡性心律失常。可以導致血流動力學的狀態惡化，也可能蛻變爲室撲，室顫，或是導致心源性猝死，需要及時的積極治療。
青荷師姐很快來到病房，一同過來的還有小靜師姐和一名值班護士。我習慣地看了一眼手錶，時間是晚上的9點四十五分。
“小靜先給她拉個牀旁心電圖看看。”看完病人後，青荷師姐說道。
“好的”
在小靜師姐拉心電圖的同時，青荷師姐向一旁的家瞭解病人日常的情況，並在住院平板上不斷翻閱着病人的各項檢查結果。
“師姐!”正在打圖的小靜師姐突然叫了起來。
病牀上，病人突然全身抽搐起來，兩眼翻白，意識喪失。監護儀上開始顯示一段節律快速、不規則、振幅高低不平、形狀多變的波形。現場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準備搶救！”話音未落，青荷師姐就開始對患者進行牀邊胸外按壓。
這是室性心動過速誘發的心室顫動，由於心肌的異常放電，心室極快速而又完全不協調地收縮，心臟幾乎失去泵血功能，這也是引發心臟驟停猝死的常見危險因素，需要立即進行搶救。
“值班護士準備搶救車，除顫儀；小靜記錄搶救時間，第一次心肺復甦開始；師弟請上級醫生；請家屬到病房外迴避。”青荷師姐一邊持續按壓，一邊指揮着現場。
就這樣，一個臨時搶救小組開始了與死神的賽跑。
“第一次心肺復甦成功！”
胸外按壓大約半分鐘過後，監護儀上重新出現波動。病人也停止抽搐，恢復意識，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這時搶救車、除顫儀均已就位。
護士們開始清空病房，原本的三人房一下子變成了只有一張牀的臨時搶救室。負責除顫儀的護士把電極片貼在病人胸前，以備室顫的再次發生。另一邊，青荷師姐口頭醫囑安排護士給病人靜脈用藥。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但現場氣氛仍舊十分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監護儀和病人身上徘徊。沒有人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阿姨，你知道剛剛發生什麼了嗎？”青荷師姐嘗試着跟病人做些簡單的交流。
我探頭看了看走廊，清水醫生正在趕過來，他是今晚的二值。他步子很大，速度很快，白大褂的衣襟都被風吹起來一大截。
走廊的另一頭，我無意間看見病人家屬（病人的女兒，50歲左右的到樣子），正在雙手合十，拇指上面掛着一串珠子，嘴裏輕聲念着類似咒語的話，聽起來和我小時候在老家廟會里聽過的有點像，我一下子感到背後發涼。
“什麼情況？”見到青荷師姐，清水醫生問道。
“患者女性，73歲，主訴心慌胸悶1周，初步診斷冠心病，既往高血壓、糖尿病以及甲亢病史，今天急診收進病房，目前……”青荷師姐簡要地向清水醫生彙報了病人情況。
“師姐，又來了！”一旁的小靜師姐又叫了起來。病人室顫復發，又開始抽搐起來。
“除顫儀準備，雙向波200J”清水醫生當機立斷。
“充電完成”
“準備除顫，旁人遠離。”
“啪”
一陣乾脆利落的操作，又把病人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並在藥物作用下，病人心律相對穩定了下來。
但好景不長，十幾分鍾過後，室顫再次復發。
“除顫儀準備，雙向波200J”相同的情景再一次上演。
“充電完成”
“準備除顫，旁人遠離。”
“啪”
又是一次順利除顫。
“準備放置臨時起搏器。”評估完病情後，清水醫生決定採取更有效的方案。
臨時起搏器是一種爲了幫助病人度過急性期的起搏裝置。通過鎖骨下靜脈入路，臨時起搏器的兩根導絲進入到心臟病內部並接觸心肌，在病人發生室顫的時候識別心臟的異常放電，並通過體外的電機放電，達到自動除顫的效果。
通常情況下放置起搏器需要在透視導航下操作，以確保起搏器放置位置精準無誤。但由於情況緊急，清水醫生只能盲穿。
鎖骨下靜脈穿刺成功後，清水醫生緩緩穿入臨時起搏器的導絲，左手扶着穿刺導管，右手小心翼翼地攆進導絲，並時刻盯着監護儀上的電信號波動。和剛剛穿刺鎖骨下靜脈不同，放置導絲時很難做到那樣的乾脆和精準。
只見清水醫生時不時把導絲退出來一些，又重新攆進。如此不斷嘗試。現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發出一點聲響。病房裏空氣異常安靜，只有急促的“嘟嘟”聲在響。
“嘟……嘟……嘟”，監護儀裏原本急促的聲音節奏突然變緩，節律也變得整齊。在場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因爲這是臨時起搏器放置成功的聲音。
觀察一段時間之後，病人情況穩定。清水醫生便固定好臨時起搏器的電機並快速縫合創口。
“今晚把病人轉到重症監護室，還要和病人家屬交代好病情。有什麼問題隨時打我電話。”向青荷師姐交代完後續事情後，清水醫生便走出了病房。他步子很大，速度很快，白大褂的衣襟都被風吹起來一大截，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
這時候我又看了一眼手錶，還差10分鐘就到十二點了……
第二天早上查房的時候，我又看見了9牀家屬在走廊的盡頭祈禱，青荷師姐也看見了。她還打趣問我“師弟，你信神嗎？”
我愣了一下：“不信，但是以後值班我再也不敢喫蘋果了！”
走廊裏，兩人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