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世界的啞巴

文/易知方


今天是爺爺的六十大壽,爺爺沒有辦宴席,只是在家裏擺了幾桌,請了親戚朋友來家裏喫頓飯。

爺爺說,沒有人能知道自己的陽壽是多少,說不定早活過了該死的年紀,是陰曹地府的黑白無常勾人魂魄的時候把你給落下了,所以越是大壽越不能辦,否則陰間的使者看着你敲鑼打鼓的辦壽宴,一定會指着你說:“嘿,這小子,把他給漏了他還敢笑的這麼開心,太囂張了……”然後你也就活到頭了……

其實吧不辦宴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家裏沒錢。十歲的張逍聽着爺爺回答親戚朋友們爲什麼不辦宴席的話時這樣想着。

到了喫飯的時候,自動分成了兩個派系,男人們坐一桌,女人小孩坐一桌。

所謂無酒不成席,一喫飯男人們總要喝點酒,這酒一過腸子,嘴就開始把不住門了。

從家庭瑣事聊到國家大事,從曾經聊到現在,從歷史聊到未來。

也不知道是怎麼聊的,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孔子,這時候最喜歡談論歷史的四叔公手舞足蹈的說:“現在的人啊都要好好的學學孔夫子的思想,學學孔夫子的孔教三綱。”

“孔教三綱是不對的,我們老師說要學問尊孔不要政治尊孔。”

充滿稚嫩的聲音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裏,現場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了張逍身上。

剎那的寂靜過後,不知道是誰先笑的,笑聲一出所有人都笑了,一邊笑一邊開玩笑的調侃着張逍。

這時候父親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眼睛指着張逍說:“小孩家家你懂什麼,大人說話你岔什麼嘴,一點家教都沒有,你信不信我過來就給你兩個耳光,你給我閉嘴好好喫你的飯!”

張逍嚇壞了掛在嘴角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看着平日裏慈祥的父親那兇惡的模樣,閉上嘴不敢再說話了,連飯都有點咽不下去了。

這時候剛纔笑着的人一下子全都變成了老好人,都在說着好話打着圓場,氣氛一下子回到了原點。

好像並沒有人在乎剛纔發生的鬧劇,可所有人都沒想到,張逍這一閉嘴,此後在家裏的親戚面前就很少再開口了……

“哎,張逍,這道題我不會,應該選哪個啊?”

張逍看了坐在自己前面的女同學一眼,很耐心的給她講解着問題。

突然,“嘣”的一聲,一本書砸到了張逍的課桌上,一擡頭,新來的英語老師正瞪着張逍。

“我有沒有說過,上課的時候專心聽講,不要交頭接耳,你當我說的話是耳旁風嗎,都學會了是不是?”

“老師,我……我沒有……”張逍支支吾吾的說着,並看向了女同學,希望她能幫他解釋一下。

“你說什麼?你沒說話?”,新來的英語老師看了張逍一眼隨後指了一下前面的女同學問道:“你說,他剛纔說話沒有。”

“老師,他……說了”,張逍看着說完這句話就低下頭的女同學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你看,別的同學都說你剛纔說話了你還不承認,小小年紀不學好也不知道你家裏是怎麼教的,你給我出去教室門口站着去,明天把你家長給我叫到學校裏來!”

在老師的罵聲中還有長長的手指下,張逍低着頭灰溜溜的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張逍的母親在辦公室裏聽完英語老師對張逍的指責後,抄起放在辦公室角落裏的掃帚就開始往張逍身上招呼。

一邊打一邊罵道:“我和你爸天天起早貪黑的工作賺錢送你來學校讀書,你就這麼報答我們是不是,一天天的不學好,就知道給我們惹事,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

張逍聽的心一陣陣的疼,比身上被打到的地方都疼。

這時候辦公室裏的老師都過來拉張逍的母親並說着:“哎呀,張逍媽媽,有話好好說啊,怎麼能打孩子呢……”

張逍的母親指着張逍要他向英語老師道歉,張逍看着坐在椅子上皺着眉頭一臉不耐煩的英語老師和辦公室外一雙雙數不清的眼睛,他什麼話都沒說,哭着跑出了辦公室,跑出了學校,跑回了家……

毫無疑問回到家之後,等待張逍的又是一頓免不了的所謂的教育。

當張逍向父母提出自己想轉學的想法時,回答他的沒有苦口婆心,只有父母冷冷的一句,家裏本來就窮,你要不想讀這個書就別讀了。

就這樣,十五歲的張逍初中輟學,很早就面向了社會。

仔細想想,自己小時候也是特別活潑開朗的,好像那個時候身邊的人都總說自己瘋瘋癲癲古靈精怪的,好像那個時候話也挺多的,好像自己剛上初中的時候學習也挺好的,在班裏也是名列前茅的……

二十五歲的張逍一邊安裝着傢俱一邊這樣想着。

“哎,師傅,幹了這麼久的活累壞了吧,來喝口水。”一個甜美的女聲把張逍拉回了現實。

張逍接過女人手中的礦泉水,擡頭看了一眼女人,覺得很熟悉。

女人看着張逍愣了一會兒,隨後指着張逍驚喜的說:“張逍?你是張逍吧。”

“嗯,我是,請問你是?”

“你不記得我了,我們是初中同學啊,讀初中那會兒我坐你前面,想起來沒有。”

張逍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啊,是你啊,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了,自從初中你輟學之後到現在就一直沒見過了。話說當時那會兒好像是上英語課吧?因爲你和我說話害得你被叫家長還被你媽給打了,我心裏一直都過意不去呢,一直也沒機會和你道個歉,對不起啊。”

看着女人一臉愧疚的表情,張逍笑了笑說:“沒事兒,你說那件事啊,你不說我都給忘了,都過去那麼久了……”

其實說忘了是假的,你連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記得一清二楚,那些曾讓你傷過心流過淚的事兒怎麼可能忘得掉,只是時間都過去那麼久了再追究也沒有任何意義,不是不記得,只是算了吧。

女人聽了張逍的話後也跟着笑了,“那就好,那就好,對了,這麼久沒見你現在過得怎麼樣。”

“我,還行吧。”……

張逍自從初中輟學之後,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幾年以後,現在在一家傢俱店當安裝師傅,一個月拿着五六千的工資,生活也還算安穩。

張逍把活幹完之後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女同學的家,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習慣性的坐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習慣性的掏出褲兜裏的耳機。頭靠在車窗上戴着耳機聽歌,看着車窗外的車水馬龍,這是他每天最輕鬆的時刻。

他戴上耳機,當歌聲傳出來的那一刻,只有右耳有聲音,他把耳機對調了一下,確認是耳機壞了一隻,戴着壞掉一隻的耳機,聽着只在一隻耳朵裏徘徊的歌,心裏說不出來的彆扭。

不知道爲什麼,張逍突然感到煩躁起來,他扯掉耳機,把頭用力的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

下了車,走到家門口,看見鄰居阿姨牽着她家的狗對朋友說:“我家的狗可乖可聽話了,你看,見到生人都不亂叫呢。”

張逍看着套在狗嘴上的嘴套,莫名的覺得有些諷刺。

回到家,看着坐在客廳裏的父母和幾個跟家裏走的比較近的親戚以及旁邊一羣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張逍本能的想逃離這熱鬧的場面。

張逍禮貌的打過招呼,剛想走,母親叫住了他,向他介紹坐在人羣中間的一個普普通通女人,他看了女人一眼,女人看他的眼裏,滿滿的都是還行,還湊合。

到是女人的父母不住的點頭,笑着說不錯不錯。母親也跟着笑着說:“我家這兒子特別聽話懂事,就是書沒念好學歷低了點,人呢也不愛說話,比較內向靦腆,你們別介意哈。”

母親剛說完父親就拍了拍張逍,“你看看你,人家客人來家裏,你也不多說兩句,能不能懂點事兒。”

聽着父母說的話,張逍也不知道爲什麼一股莫名的怒火直往上湧,突然就發火了。

“我在你們心裏是個什麼東西,你們讓我說話的時候我就要說,你們不讓我說話的時候我就得乖乖閉嘴,你們養條狗也沒這麼聽話吧,還我書沒讀好,當初是不是你們不讓我讀的,現在反到過來說我了,你們憑什麼!”

“憑我是你爹,憑我們把你生出來把你養這麼大,你還敢衝我們吼,你現在長本事了是不是!”

父親話音剛落起身擡手就要動手,身邊的親戚連忙上前拉着他。

這時候,母親哭了,一邊哭一邊說:“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們天天含辛茹苦的賺錢是爲了誰?我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養大,你就這麼來報答我們的?你也太傷我們的心了……”

看着母親臉龐上流淌的淚水,張逍沉默了,他們總是這是這樣,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最後在一聲聲道德譴責和一串串淚珠中讓張逍學會了妥協。

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張逍沒有低頭沒有道歉也沒有妥協,甚至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他轉身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間,緊鎖房門,躺在牀上,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不去理會外面發生的任何事,他長出了一口氣,這一刻,他是真的不想再說話了……

第二天清晨,張逍和以往一樣起牀去上班,在他剛要出門的時候,轉頭突然發現,餐桌上放着一份他最愛喫的早餐。

張逍轉身看了一眼父母的房間,沒說話,靜靜的把早餐喫完,出了家門。

等公交車來了,張逍刷了卡,徑直走到第一排坐下。

靠在車窗上,看着日出的陽光洋洋灑灑的流淌開來,他掏出新買的耳機戴上,當悅耳動聽的歌聲鑽進耳朵裏,這時候,他心想,果然,戴着耳機聽歌還是兩個耳朵裏都有聲音,這樣,聽起來才更加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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