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盾構機掘進隧道貫通後，軌道鋪設、電氣安裝、地下站臺裝修進展約兩年。當江海村站至海濱站，還有全線地鐵通車試運行的前一天，按上級公司要求，紹江所在部門已經準備好又一次盛大慶祝活動。江海村地面站彩旗飄揚，比當時盾構機下沉和再次掘進的簡樸儀式，不知要隆重多少倍。
許麗主動找到紹江，讓紹江一起陪他喫個晚飯。紹江在工地上略有耳聞，說許經理要調離現場。紹江聽到傳言，說是許麗調動是因爲這些年沒有升任公司副總的位置，也有人說許經理經濟上有問題。紹江知道，自公司股份改造後，幹部離職降級都只常態。任何一個幹部調任，大家說什麼好聽或不好聽的都有，而職位升任大家都羨慕，降職調離就風言風語。紹江傻乎乎的想：就那麼點宣傳和人事活動經費，經過許經理批，也能有問題？許多具體事情還是紹江經手，他像看清水塘裏的河蝦，一切清清楚楚。
他倆沒有去職工食堂，也沒有到新開張的大酒店。許麗挎着一隻紫色羊皮拎包，她帶紹江去路邊的板房小店。也是項麗那次主動送紹江到隧道工地應試時那個路邊餐館。
路邊的小水溝在街邊板房餐廳燈光的照射下，竟然顯出一男一女的影子，紹江心裏一下緊張起來。
“小紹，地鐵通了後，這些民工家屬辦的小店也要拆了……”
“是，許經理！”紹江道。
“不，以後就叫我許姐吧！”許麗說，倆人進了路邊餐館板房內，坐下。許麗要了一盤豆腐燉魚頭，還有螞蟻上樹和幾個簡單的菜，她特地爲昭康點了一碗自己平日不喫的冰糖蹄膀，另外許麗還開了一瓶啤酒。
紹江喝掉一半玻璃杯的啤酒，紅着臉，就大膽地問：“許姐，要離開公司了？爲什麼？”
許麗久久凝視着紹江，想：“傻助理，最近我倆人的傳言還不夠多？已經影響工作了！”她嘆了口氣：“如今長時間站在一個位置，來自上面的看法，下面的阻礙確實有……”
許麗對紹江道：“家裏父母身體都很不好，我是獨生女，還是想回東北老家敬些孝道。”
許麗一口喝了一小杯啤酒，然後，輕喚了一下：“紹江！”
紹江慢慢低下頭，不敢正視許麗的眼睛了。她雙眼皮的膚色，有些淡淡發青，像漂浮在冰雪面上彎彎的小船。
許麗又調轉話題對紹江說：“你的報道稿我看了，改了幾個字，放你桌上了。寫作不要匆忙，要有捕捉心靈細節的能力，讓民工們真正感動起來，不要僅有單一圓滑的敘述……”
這時間並不短的簡餐結束。許麗悄悄結了帳，等到紹江回頭反應過來，他覺得有些難堪。
許麗睜大眼睛，好像很久沒有見過紹江一樣，她用雪白繡着蘭花的手帕擦了擦嘴，特地從羊皮包裏取出小鏡子照着臉，補了一下妝，道：“我的大件行李，前兩天都提前託運走了。小紹，許姐就此與你告別了！”
說着，許麗迴轉過身，肩部猛地抽動一下，這一下讓紹江想起項麗送自己告別的情形。側轉身的許姐，擡起頭，正巧發現一輛黃色出租車，她不顧一切地奔到板房餐廳門外，揮手喊着：“出租車！”
後來，紹江才知道，隧道指揮部同時給離職的許姐準備了歡送晚宴，時間就安排在後天，在盛大慶典活動上，還要表彰她能回家鄉參加那裏的城市化建設。但許麗，就這樣靜悄悄離開了江海村工地。
紹江望着許姐鑽進出租車，關上車門。車子要啓動時，許姐把車窗搖下，並把頭探出車窗外，向路邊的紹江擺着手。紹江嗓子一下哽咽住了，他喊着：“許姐，一路平安，一路平安啊！”
夜已深沉，紹江很長時間沒有挪動腳步。天上繁星浩瀚，不時有流星劃過無月的天空，一切那麼安靜而遙遠！
地鐵隧道通車典禮後，許多民工，還有建設者，包括市民都搶到江海站的頭班地鐵嚐鮮。
紹江也想乘首班地鐵湊個熱鬧。
原來熱鬧的紅色典禮臺上，彩色的錦旗和氣球還在藍天下飄舞，有兩隻人形模樣的充氣物，隨着風兒搖動着身姿，好像仙女一樣。
紹江忽然發現，在漣山接近山頂的一塊巨巖間，有一瀑布飛天而降，並在陽光下映現燦爛的彩虹。這是幾十年沒都沒有再現的景象。地層下新開拓的隧道里，有像溶漿一樣桔紅色地鐵，在拱圓頂的洞穴穿梭運行。據說，還有一個國際經濟會議將在新建的海濱五星級大酒店召開。那裏，曾是項麗老家的小漁村。此時，半山腰還有早年人力開掘的河流穿山從天而降，自然與人工的偉力在此交匯融合，竟構成江海生活環境的奇景。
縱然回首東望，原來破舊的廠房已轟然炸裂倒塌，又有一建築建成，它是玻璃體。早晨的陽光，從遠方的平原升起。仔細看去，那同藍天一樣的玻璃，向天空散着細霧一樣的日光帶，這淡白的光帶，把人帶入夢幻一樣空間。
“這還是鄉土嗎？”紹江問自己，心境卻像到一個畫中的旅遊景點。忽然，他想起了項麗，心裏又一陣激動，並向玻璃體建築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