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紅燈區

緊挨着我家小區的那道街,兩邊是小飯館和食品店,盡頭是個菜市場。

但是它的前身並不簡單,是縣城有名的紅燈區,以前人們戲稱爲“野雞嶺”。

那時候我剛讀高中,因爲我是跑校生,又讀晚自習,所以每天晚上很晚才騎着腳踏車回來。

學校放學的時間,是晚上的九點四十,而那條街的生活,纔剛剛開始。

白天大門緊閉的洗頭房,按摩店,足療店,理髮店,都一個個打開房門,拉上一個紗巾一般的簾子,裏面打開粉色,紫色的燈。

燈光這麼暗,怎麼給客人剪頭髮?

這是困擾那個時候的我很久的一個問題。

爲了解開這個謎團,下了晚自習的我會騎着腳踏車,故意繞路經過那條街。

那時候是夏天,沿街的店都開着門,一位位店長模樣的女人搬個小馬紮兒坐在店門口,跟鄰居姐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還有幾個一起踢毽子。

見我騎着車子慢悠悠的路過,一個女人開了腔:“帥哥來休息休息吧!”給我嚇了一跳。

見她開了腔,周圍那些店的女人們都起身小聲吆喝,“弟弟來休息一會吧!”

我被這場面驚的不知所措,紅着臉擺着手,另一隻手扶着車把,慌慌張張的跑了。

慌亂中,我看到那些女人們穿着很短小的裙子,有的手裏拿着蒲扇趕蚊子,有的還捂着嘴笑。

這條街最頭上的那家店,叫“夜玫瑰”,名義上是個洗頭房,因爲在這條街頭上,很多人路過能看見店裏面的情況。

我是沒見過裏面有洗頭的工具,甚至連一面鏡子都沒有,倒是有張掛牀簾的牀。

這天晚上最先開腔的那個女人,也正是這家“夜玫瑰”的店長。

有了那天的事情,連着一週,我都沒有繞路經過那條街,直到一週後,跟一個同學順路回家,又走了一次。

我知道前面就是她們的店,也猜到她們會招呼我,所以前半段路我走的很緊張,以至於根本沒聽見同行的夥伴在跟我聊什麼。

“帥哥,來休息一會吧!”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過不同的是,這一次是衝着我的同學喊的,果然,周圍的姐妹都衝我們吆喝起來,“來休息一下吧!”“來坐(做?)一會吧!”......

跟上次一樣,我的臉又紅的不行,可轉臉看我的同學,卻笑着跟她們說話:“不了不了,太晚了!”好像跟朋友一樣。

走出這條街,那個朋友笑着跟我說,“你有啥不好意思的,咱又不進去,還不能說話嗎?”

我想想也是。

之後每晚,我都會路過她們的店。她們依然衝着我喊,我都笑着跟她們揮揮手,或者說上一句“不去不去,你們玩吧!”

日復一日,每晚下了晚自習,身心疲憊的我,卻總能在跟她們打過招呼以後,心情不錯,就好像有一羣人在等你放學一樣,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

而那羣女人,好像也明知道我不會進去,只是爲了好玩有趣,每晚都堅持讓我進來“休息”。

日子久了,甚至,我不覺得她們是讓人唾棄的一類人。她們有說有笑,在一起玩遊戲,喜歡跟別人打招呼,見人都是笑臉相迎。

但是我心裏那個問題,依然讓我好奇。

不如,哪天晚上,去看看她們是怎麼工作的?

有了這個想法,我便開始計劃:半夜出門,偷偷看一下,被人發現了我就跑,反正離家不遠,完美!

好吧,我爸媽沒有夜班,我半夜是出不來的。

本來以爲計劃在第一步就要夭折的我,在一個個月後的某一天,突然得到機會。

爸媽要開車去外地跟我姑媽一起辦點事,需要連夜開車趕到,好的,機會來了。

晚上十一點四十,爸媽看了看“睡着”的我,輕手輕腳的開門離開了。

十分鐘以後,確定他們已經開車走遠,我從牀上爬了起來,穿上衣服,拿上鑰匙,出門了。

外面只有路燈涼着,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因爲興奮,並不覺得害怕。

隨着越來越近,那條熟悉的街近在眼前,我甚至都看見“夜玫瑰”的招牌了,紗巾後面好像還有幾個男人的影子。

我的心跳加速了,但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樣偷看是不是很不道德,被發現了會不會被打死。

思考再三,我決定,繞一圈,從街的另一頭過去,假裝路過看一眼就走。

等我繞了一圈再過去時,我看了看手機,已經晚上一點多了,我裝着沒事一樣,在那天街溜達,兩邊的店都閃爍着曖昧的燈光,門口沒有人,都停着車,店裏面有說話聊天的聲音,有打鬧的聲音,還有喘粗氣的聲音和女人的呻吟聲,不同的店,聲音不同。

人就是這種好奇的生物,總想探個究竟,但卻總是在滿足好奇心以後會湧上一股失落感。

她們的形象一下子在我心裏一落千丈,她們對任何一個路過的男人都會熱情似火的打招呼,然後爲了金錢進行骯髒的交易,說到底,還是還是讓人唾棄的一羣人。

懷着看清人性的沮喪心情,我快步穿過那條街,往家裏走去,走到街頭的時候,隱隱約約從“夜玫瑰”裏,傳出了好像打罵的聲音,伴隨着還有女人的尖叫聲和呻吟聲,在深夜十分刺耳。

“嚯,還是個重口味的主兒。”我心想。

在那之後,再也沒繞路經過那裏,雖然心裏知道她們就是幹這個的,但真的親眼看過,親耳聽到以後,還是覺得噁心,跟之前看到她們有說有笑的樣子行形成特別諷刺的對比。

再後來,好像是掃黃力度加大,半年以後,“野雞嶺”就徒有虛名了。

以後上了大學,還偶爾想起這件事,跟朋友提起那晚的事情,朋友開玩笑說我錯過了很多。

直到這次假期回家,家裏人聊天,說起這幾年的“打黑除惡”效果很不錯。

“現在縣城裏的惡性事件很少很少了,前幾天還抓了個混社會的人,就是前幾年殺人那個。”老爸說道。

“殺人?殺了誰呀?”我隨口問。

“就咱家後面那道街頭上的那個“夜玫瑰”,把那個女的殺了,舌頭都給割了,可能是沒管住嘴,惹了不該惹的人吧。你這兩年沒在家可能不知道,後來那些個洗頭房都被查了。”

“夜玫瑰”,這個名字,好久都不被提起了。

“什麼時候的事呀?”我問。

“14年9月26號晚上。”

“哈哈,爸你咋記這麼清楚?”我笑着問。

“嗨,那晚上不是我跟你媽去陪你姑媽出去辦事的嘛,就開了那一次長途夜車,印象深刻唄!”

我突然就不再笑了。

“咋了,哦對你大概想不着了,我們走的時候你早睡得跟個小豬似的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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