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月亮


1.

我是一個殺手,但我最近患上一種怪病。

我變得嗜睡如命,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就進入夢鄉,沒有預感,毫無徵兆,有幾次甚至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突然睡着。

這種症狀已經持續了三個月,隨着時間推移,我醒着的時間越來越少。

不得已,我只有求助大師。

大師告訴我,給我下了“睡眠詛咒”的是一個女生。

要想破除這種詛咒,方法有二。

一是讓下咒者自願解除詛咒,二是殺死下咒者,詛咒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大師建議我直接採取第二種方法,我問他爲什麼,他堅定地告訴我,他很瞭解下咒者,她是不會解除詛咒的,所以擺在我面前的路有且只有第二條。

大師說的話從來沒有出錯過,我願意用我的生命爲代價去相信他。

話雖如此,我還是想給這個女生一個機會。

殺死每一個人前,必須確保他(她)有一個必死的理由。這是對我而言作爲一個殺手的自我修養。

大師看着我,我回望着他,半晌,他敗下陣來,對我說:“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堅持,那你就去跟她談談吧,不過我對結果不抱持樂觀態度。”

我躍躍欲試:“明天你幫我把她約出來,我請她解除詛咒。”

大師搖搖頭,拿出手機噼裏啪啦地一頓敲,過了兩分鐘後,擡起頭對我說:“好了,明晚八點,高中門口的奶茶店。”

大師辦事效率之高,讓我對他刮目相看的同時,生出了些疑惑。看這樣子,大師顯然跟這個女生認識啊,反而我跟她無仇無怨的,她爲什麼要對我下咒呢?大師又爲什麼要我殺掉她不可呢?

有貓膩,這裏面一定有貓膩。

我靈機一動,想到某種可能。難不成是情債?作孽啊。

總而言之,明天等見到她就知道了。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高中校園門口,讓我不禁生出些異樣的情緒來。

還沒來得及傷懷一番,就看到奶茶店裏一個女生在朝我所站的方向不停揮手。我朝左右看了看,確定四周無人,是在跟我打招呼無疑。

看樣子,那個女生就是下咒者了。我定了定神,朝她走了過去。

我在她面前剛一坐下,她就把一杯奶茶推到我面前,薰衣草,我最喜歡的口味。

不會下毒了吧?我端詳着面前的奶茶,腦子裏冒出這個想法,隨後又兀自搖頭,她都已經對我下咒了,沒必要下毒。

“謝謝。”我說。端起奶茶,同時通過餘光觀察她。

她看着我喝下第一口奶茶,臉上現出笑容來,兩個酒窩隨之出現在臉頰上。她看着我,笑着說:“我是不會答應你解除詛咒的哦。”

我喝到一半的奶茶嗆了一口,差點噴在她臉上。這麼直接的嗎?都不鋪墊一下?

我說:“我倆認識嗎?什麼仇什麼怨?”

她看着我不說話,不知道爲什麼,我竟覺得她的眼裏流露出一抹悲傷的味道。

我又想起她可能跟大師之間的關係,補充道:“我跟大師只是萍水相逢,不熟的。”

意思是你倆要是有仇自己解決,別遷怒我。

但她搖着頭。

我看着她,意識到自己無計可施。難道真的只能殺掉她嗎?

這時她把手往桌前一搭,雙臂撐起她的身子,她站起來,探身到我耳邊,笑吟吟地說:“我是女生耶,女生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就是想詛咒你。除非,你殺了我啊。”

她說完退了回去,臉上的笑容想盛開的春天的花。

該死,我使勁甩掉腦子裏突然闖入的想法,這都是什麼奇怪的比喻。

她徑直走向門口,轉過身朝我招了招手,說:“那麼拜拜嘍,期待下次見到你,能看到你的黑眼圈。”

我只能目送她離去,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我視線裏後,我拿出手機給大師發了一條微信:她拒絕了。

大師秒回 :如我所料。

我:可我還是不能殺了她,你再讓我想想吧。

當最後一顆珍珠滑過我的喉嚨後,我起身往外走去。腦海裏天人交戰,久久不能平息。

店裏的女店員把我攔了下來,雙手交錯地疊在身前,顯得不知所措,她說:“先生,請等一下。”

我不假思索地對她說:“聯繫方式找你們店長要,我跟他是老相識。”

女店員愣了一下,隨後才說:“不是的先生,我不是找您要聯繫方式的,是您剛纔的消費還沒買單,您看,能不能把賬結一下。”

我回頭,指向那杯薰衣草:“沒買單,那杯奶茶?”

女店員點了點頭。

我加大音量再次問:“和我一起的那個女的沒結賬?”

女店員說:“是的。”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殺意。

我掏出手機,給大師發消息:怎麼殺?

大師:想通了?

我:她的命我要定了,耶穌來了都沒用,我說的。

2.

我是一個殺手,殺人的方法是進入夢境,在夢裏殺死目標人物,夢裏的人一死,現實的肉體也會枯萎。

值得一提的是,我是以一種特殊的形式進入夢境,並不是通過做夢。

這次的場景是在圖書館。

每一本書書都伸出一支綠芽,它們在風中搖擺着,如同向日葵永遠跟隨太陽那般,向同一個方向招搖。

和以前的每次任務那樣,我知道這是大師對我的指引。

我跟隨着這種提示,朝着圖書館的深處走去。

越往裏走,四周越發昏暗起來,一排排的書架遮住了窗子透進來的光。圖書館裏空無一人,只有我的腳步聲迴響。

我意識到這樣的聲響可能會驚動到她,於是更加小心起來。

忽然,前方出現了另外的聲音,斷斷續續,響在耳畔,有點熟悉,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我知道,我接近目標了。

而這時,一陣強烈的睏意向我襲來,我知道那是現實的我將要進入無意識睡眠的徵兆,一旦那個我進入睡眠,夢境形態的這個我就會醒來,如此一來,任務就失敗了。

我腳下步子加快,不知不覺竟跑了起來。

兩旁的書架在我眼裏被拉長,我跑着,彷彿過了幾個世紀,又彷彿只是一瞬。

時間的定義在夢境裏被模糊。

終於,我停在了一座窗前。

從窗外望出去,外面是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風從雲裏被送進圖書館,吹在我臉上,讓我感到一瞬間的平靜。

一個女孩背對着我坐在窗前的地板上,戴着耳機,在唱歌。

我悄無聲息地接近,想從後面直接捅她一刀。

但她的歌聲阻止了我,很熟悉的歌聲。

真奇怪,我平時根本不聽歌。

我決定聽完這首歌,再殺她。

等她唱完後,她回過頭,朝我笑了笑,說:“你來了,好聽嗎?”

我這才意識到她知道我要來。

我說:“我是來殺你的。”

她說:“我知道,你又來殺我了。”

我心裏一驚,她知道?

她還記得?

我說:“那你爲什麼不逃?”

她說:“不逃,等你來殺我。”

我點點頭,把手中的刀朝她揮了下去,臨近她的心臟時,忽然又想起剛纔她唱的那首歌,是什麼詞來着?頭突然好痛。

刀在空中停頓了下來。

突然她站了起來,朝前邁了一步,刀子輕而易舉地刺穿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瞬間軟了下來,順勢躺在了我的臂彎裏,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合上,懷中的溫度也越來越低。

終於,她又一次死在了我的手上。

那一瞬間,我知道了她的名字。

我看着她的屍體,小聲地叫了她的名字:一一。

睏意排山倒海地向我侵襲而來,輕而易舉地淹沒了我。緊接着我醒了過來。

3.

一一。

我已經在夢裏殺了她十三次。

可她依然還活着,這很不科學。被我在夢裏殺死的人,現實中的身體也會隨之死亡,從無例外。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也許,跟她對我下的詛咒有關係,我只能這麼猜想。

每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就會想到大師,他每次都能爲我指點迷津,我相信這次也不會例外。

可是,大師失蹤了。

我怎麼也聯繫不到他。

沒辦法,只能自己上了。

既然殺了她十三次她都安然無恙,我有理由相信第十四次也不例外。所以我決定嘗試跟她接觸,多瞭解一點,說不定能找到問題的關鍵。

她每天都會去學校門口那家奶茶店,這是我在殺掉她的第二次知道的信息。被我在夢裏殺掉的人,我都會獲取他的所有記憶,當然這些記憶在任務結束後都會被我全部放棄。

一一與別人不同,我每次殺掉她,都只能知道關於她的其中一件事。

比如,她每天都會來這個奶茶店。

比如,她很喜歡月亮。

比如,她叫一一。

我提前來到店裏,在她每天坐的那個位置坐下,她在二十分鐘後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然後,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開門見山:“說吧,你要怎麼才肯死?”

我總覺得她知道的要比我想象中的要多,所以,我不打算試探。

不裝了,攤牌了。

她朝服務員招了招手,“老樣子。”

然後她看着我,卻是答非所問:“你相信鬼魂和地獄嗎?”

我搖頭。

她說:“其實我也不相信。但是我經常看電視啊,就是那些鬼魂啊,死了偏偏不去地獄不去投胎,還滯留人間。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我在大腦裏搜索着看過的寥寥無幾的鬼片,回答她:“因爲,有心願未了?”

她打了個響指,“回答正確。”

我像個傻子一樣問:“所以呢?”

她說:“所以你只要滿足我所有的願望,這樣就能殺死我了。”

“可是,憑——”

後半句話還在喉頭,多次徘徊在死亡邊緣的經歷讓我察覺到一股危險的臨近,還來不及思考,我本能地向一一撲了過去,抱着她在地上滾到一邊,一顆子彈幾乎擦着我的頭髮射了出去。

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有一些甚至落在我的背上。懷裏的人兒動了動,我才意識到一一被我護在了身下。

她擡起頭,幾乎貼着我的臉,表情似笑非笑。

戰慄,就像每次殺死她之後那樣出現,瞬間傳遍了我身體的每一個地方。

我動彈不得,爲了避免這種尷尬,我只得把目光投向門外,儘量迴避一一。

馬路對面屋頂趴扶着的那個人在我的目光轉向那處的同時,迅速地起身後撤。

戰慄消失了,我第一時間放開了一一,衝出了奶茶店。然而目之所及,那個人早已經消失無蹤。

一一也從店裏走了出來,站在我右肩的位置。

我瞪大了雙眼,徒勞地掃視着附近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在哪裏?你在哪裏?大師,你在哪裏?

爲什麼……你想要殺死一一?

然後,一支箭羽飛出,直飛向我的右側,我忙側身,一一已經倒在路上,箭釘在奶茶店牆上,尾羽輕顫。

記憶猝不及防地湧來。

4.

我進入夢境殺人的本領是大師傳授給我的。

不知從何時起,我見到了大師,他教我怎麼在夢裏殺人,幫助我成爲一個殺手。

大師一向神祕,但我對他從不過問。

大師曾對我說過,你只能殺死你想殺死的人,所以你在夢裏必須十分堅定,否則你就一定會失敗。

大師的住處人去樓空,只有一張紙條放在桌子上,我知道,那是他留給我的。

“既然你不想殺死她,那就由我親自動手。”

這是大師給我的留言。

我拿起筆,給大師也留下一段話。

我一直在夢裏,大師就是我自己。

一一,是我的女朋友,十年前,她死了。

我的內心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於是,身體變成了植物人。

而意識一直活在夢裏,一個,沒有一一的夢裏。

但是,我已經逃避了十年。或許是因爲現實中的某些東西或人在無意識間觸動了我,讓我內心的一部分,也渴望醒過來,醒來面對這個記得一一,但是沒有她的世界。

那時,大師就出現了。

他開始教我殺人。

這一切都是在爲後來做準備。

終於,那一天到來了。

那一天,一一在這個世界出現了。

解鈴還需繫鈴人,我只有殺死一一,才能打破夢境的牢籠,迴歸現實。

每殺死她一次,就能想起一件跟她有關的事情,當我全部想起來的時候,就能真正的將她抹殺掉。

而夢,和現實世界是相反的。

夢裏想起她,現實的我就將完完全全地忘記她。

然後,醒來。

這就是大師的全部計劃。

而現在,還有最後一次,再殺死她最後一次,我就將能夠醒來了。

我知道要去哪裏找她。

5.

再次見到一一的時候,是在黃昏的天台。

她坐在屋頂邊緣,兩隻腳垂在空中,正在唱歌。

我從後面接近她,她回過頭看到我,站了起來。

她說:“你都知道了啊,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我一把抱住了她。

她的腦袋枕在我的肩膀上,伸手拍着我的後背說:“乖啦乖啦,殺掉我,然後就回去吧。”

我點點頭,她離開我的懷抱,走到屋頂邊緣,背對着我,雙臂伸展開來,就像翅膀。

我走到她身後,手掌貼在她的後背。

我說:“最後一件事是什麼?”

每殺死她一次,我就能知道一件關於她的事,我想知道,最後一件事情是什麼,在殺死她之前。

她轉過頭,像要說什麼,淚水充滿了她的臉龐,但她什麼都沒說。

她的嘴脣動了動。

“什麼?”

我仔細聽着。

她如釋重負地笑了,腳步前挪,雙腳已經踏空。

我的大腦像是被閃電瞬間擊中。

“夢和現實是相反的。”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什麼。

我不能讓你死。

我跳下天台。

只有兩層樓高的地方,我們卻下墜了很久都沒到底,時間再一次在夢境裏被拉長。

我不斷向下,終於拉住了一一的手。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向上飛去,就像星星一樣,臉上的笑容不減。

“我絕不允許你犧牲自己。”

“夢和現實是相反的。”

“所以並不是我需要忘記你,是你需要忘記我。在夢裏應該被殺死的也是我而不是你。”

“在現實中死去的,其實是我。”

她聽到我的話,然後死死地將我抱住,我感覺我們已經不在下墜了。

她淚流滿面地說:“我只是不想忘記你。”

“哪怕是永遠困在夢境裏?”

他篤定的點着頭。

我說:“我會在月亮上看着你的。”

她抱住我的手臂猛然收縮,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

她小聲地說着話。

“什麼?”我聽不太清。

她擡起頭:“帶我去月亮。”

我說:“好。”

夢裏的我隨心所欲,心念所至,我長出翅膀,帶着一一飛向星空。

這就是最後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怎麼辦?”

“呸,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嗯,如果哪天我死了,我就飛到月亮上,一直看着你,一直保佑你。”

“不行。”

“嗯?”

“你要帶我一起去。”

“殉情嗎哈哈哈哈,嘔,好老套啊。”

6.

當我從月亮上墜落下來的時候,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自己捅的。

我看見一一在朝我呼喊,但她已經來不及做什麼了。

我知道,當我徹底閉上眼睛的時候,她就將忘記我。

我迎來真正的死亡,而她,終將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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