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飛呀飛

一、

陳丹沒別的愛好,沒事的時候就喜歡打牌,三五幾個同事下班一圍就湊成牌搭子了。自從那個要死不活的單位,開始上半個月休半個月之後,她一天泡在牌館的時間就更多了。

後來,她常常想,要是她不喜歡打牌,弟弟就不會去牌館找她,弟弟不去牌館找她,他就不會認識米麗,不認識米麗,就不會認識她的女兒,不認識她女兒,就不會發生那麼多的事情了。

陳丹越這樣想就越頭疼,嘆口氣後就不想了,估摸着歇個幾天,她又接着懊悔起來。可是人生沒有如果,更不會重來,她這口氣嘆着嘆着,日子還是接着往前過了。

那是一個和平常差不多的下午,那天在省城上學的弟弟回鄉下時給她捎了點東西,那時陳丹正在牌桌上激戰正酣,她就交代弟弟把東西送到牌館來。

當弟弟陳雙敲門走了進來時,一幫打牌的三姑六姨就看傻眼了,簡直就是藩安在世,一米八的個頭,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舉手投足又盡顯書生的風流倜儻。

一直到陳雙走了好久,這幫三姑大姨們才緩過神來,一個個七嘴八舌。

“你家還有個這麼帥的弟弟啊,真是看不出來啊,”

“弟弟在哪裏幹什麼呢”?

“弟弟今年多大了啊?”

陳丹一一回答,弟弟今年二十四,在省城醫科大學讀碩士,明年就要畢業了,估計會留在省醫院了。

約哦,一個個聽了開始讚不絕口,真是要貌有貌,要纔有才,前途無量了。

接着直到牌局散場,各人回家。陳丹和平時一樣,買菜回家準備做飯。

但這時,牌桌上的那個米麗似乎有點不同了,雖然一個下午她還輸了一百多塊錢,但她心情看起來有點激動,似乎還沉浸在恍惚的喜悅之中。

她看到了帥氣的陳軍彷彿像一道光一樣照進了她的內心,這麼優秀的小夥子要是能給自己做女婿,那該多好啊,自己女兒也在省城上大學,長得雖然清秀,但是個子太矮小了一點,纔剛到一米五,要是能和陳軍一起,取長補短,那簡直完美!

再說小夥子學歷、專業也是無可挑剔,真是越想越覺得美好。

從那以後,米麗和陳丹的關係飛速成長。兩人常常一起逛街,米麗經常送一些禮物給陳丹。

再後來,她們關係更親近的時候,就開始託付她弟弟回來的時候給女兒莎莎帶一點東西。

反正都在省城上學,又是一個地方的,大家還是朋友,捎帶東西也很正常。

慢慢地,莎莎和陳雙也開始認識併成爲了朋友,當然一開始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二、

有一段時間,陳雙其實是很苦惱的,這個從小家境貧窮的男孩子,雖然長相陽光成績優異,但他的內心因爲家境貧窮,多少有一點點自卑。

他常常穿着一條吊到腳踝的褲子,哪怕洗得發毛了,他也捨不得換條新的。從考上大學起,都是自己在申請助學貸款,並四處做家教賺取生活費。

但這些並不妨礙他會成爲女孩的焦點。他有一個相處三年的女朋友,馬上就要開始實習了,如今正面臨着彼此畢業後,要去哪裏工作正鬧着矛盾了。

女朋友是北方的,家裏就她一個獨女,家境優越,家裏甚至連工作都爲她安排好了。而陳雙家裏父親身體不好,長期臥牀不起,就他一個兒子,父母都眼巴巴的盼着他畢業工作後,好挑起家裏的擔子!

陳雙想起這些事情有點頭疼,他回頭看着桌上一大堆米麗媽媽託付要帶給莎莎的東西,他想還是把這事先辦了再說。

莎莎的學校離他不算遠,在附近的藝術學院,莎莎學的美術專業,個子小巧長相甜美,一個像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兒,家裏也就她一個女兒,如珠似玉,千般恩寵。每次陳雙和她走在一起,他一米八幾的個頭,和一米五的莎莎,就像帶着一個孩子一般。

陳雙就覺得她像一個小妹妹一般,偶爾聊聊天喫喫飯,倒也相安無事。莎莎也從來沒有別的想法,熟悉了之後,她覺得陳雙就像哥哥一樣照顧她,彼此在一起很輕鬆。

她偷偷喜歡的是她自己班上的一個男生,他們一起畫畫,一起出去寫生,都有着說不完的話。

三、

誰也不知道米麗是什麼時候住到省城去的。米麗他們家境良好,兩夫妻好些年前就下海經商,賺得好幾桶金,省城、市裏到處都買了房子。

她沒事的時候就叫陳雙和莎莎回家喫飯,給陳雙買各種衣服,電腦等所有年輕人喜歡的東西。陳雙一開始堅決不要,但一個還沒踏入社會的小夥子,哪能抵擋住米麗那真誠而又溫柔的笑容了。

有空的時候,米麗還邀請陳雙一起出去旅行。每次陳雙想拒絕的時候,米麗就說,大家在省城都無親無故,我對這裏也不熟,就當阿姨求你了,陳雙總是無法拒絕,就這樣和莎莎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的過着。陳雙也覺得米粒是他生命中的貴人,他享受着米麗對他如母親般的溫柔,享受着這份物質的恩寵,他心裏想等他畢業了一定是要好好報答她的。

那天莎莎在米麗面前發牢騷,說她喜歡的那個同學兩人因爲一些小事吵架了。嘰嘰喳喳等她說完,米麗說,哪個小夥子能和陳雙比呢?你不覺得陳雙很優秀嗎?媽媽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要多,這麼好的人你不抓住他,錯過就可惜了!

莎莎一聽傻眼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和陳雙能有什麼事情啊,骨子裏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不配。但當她一想起陳雙溫柔的笑容,高大的身影,心裏似乎突然閃過一絲心慌的感覺!

轉眼一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陳雙如願以償留在省城三甲醫院。相戀幾年的女朋友最終還是回了北方的老家。

兩人執手相看,淚眼模糊,雖沒有說分手,但彼此心裏知道,從此一別兩寬再無可能了!

米粒爲陳雙在家裏擺了一桌慶功宴,恭喜他畢業,恭喜他找到了好工作。米麗讓莎莎給他敬酒,也許是壓抑的心情在這裏突然找到了放鬆的缺口,陳雙本不勝酒力,等他一杯接一杯直到醉眼迷濛,他看着莎莎安靜甜美的笑容、轉眼又變成女朋友那張若即若離的面孔,他倒在她的懷裏,彷彿做了一場長長的夢,他在夢裏翻鸞倒鳳,拼命衝殺。

直到他醒來時,看到莎莎羞紅的臉。其實陳雙後來也不是不知道米麗的心思,但這一切比想象中來得太快了一點。

那一瞬間,他有點心慌,有點很不踏實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做好承擔一個家庭的準備。

他有點茫然,似乎又有點麻木。不過才短短一夜的時間,世界與他似乎有點失重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麼辦,他也有點恨自己如此懦弱的性格。

當然,其實莎莎除了矮了一點,也不錯。只是似乎少了那麼一絲心動的感覺。但一想到自己背後那個貧窮的家庭,他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還有什麼理由挑剔呢?

四、

接下來的事情如此順理成章,米麗終於把以前初見陳雙時的夢想,變成了現實,如願以償地看着陳雙成爲了自己的乘龍快婿。

現成的婚房,現成的傢俱,米麗竭盡所能把她認爲最好的、最貴的,都爲女兒女婿準備着,只等莎莎一畢業就舉行婚禮。

陳雙和莎莎也從最初的平淡,陷入了幸福的蜜月期。陳雙也開始慢慢喜歡並接受莎莎。喜歡莎莎的善解人意,喜歡她的體貼溫柔,喜歡她像一個小妹妹一樣牽着他。

米麗又開始回縣城去了,沒事的時候依然去牌館打打牌。她的內心每天都美滋滋的,現在女兒也有了好的歸宿,現在是真沒什麼好牽掛好操心的了!

如此,一段良緣就此牽手,茶餘飯後有知情的人背後再說起,但有誰會去在意一個母親的私心呢?日子都是自己在過,那陳雙若不是也有心,如何也不能成事吧!

等再過了一年多,莎莎生了個大胖小子後,這些流言也都慢慢平息了。

陳雙自從進了醫院後,積極能幹,業務紮實,深得領導賞識,又因爲長得帥氣,那些小護士天天花蝴蝶似的圍着他,如衆心捧月。

莎莎的事業就沒有這麼順暢了,本來她是學藝術的,又因爲身高的原因,總是低不成高不就,後來生了孩子,就一直留在家裏帶孩子。反正家裏經濟是不愁的,米麗也經常過來幫忙。

陳雙越來越忙,陳雙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窮學生了,如今,他事業蒸蒸日上,越加意氣風發。到是在家帶孩子的莎莎,越來越顯得沉默。

再過了一年,他們又添了一個女兒,如今,他們兒女雙全,一個個粉雕玉琢,聰明可愛,真是有了所有幸福家庭的模樣!

但莎莎似乎變得越來越不對勁了,每日在家面對兩個孩子的哭鬧,她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自從上次聽到醫院傳來陳雙和一個護士的緋聞之後,她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默。她每日看着忙碌的陳雙依然高大,帥氣,甚至比婚前更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看着自己,面對鏡子,矮小的自己臉上居然有了皺紋。當年的那一絲自卑不由得又跑了出來。她後來開始出現幻覺,她也找他吵架,但一吵完陳雙轉眼就睡着了,留她在沙發上要坐好幾個小時。

她有時候也會覺得害怕,她和米麗講,米麗就說她,這麼好的日子還想那麼多,她說陳雙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不要自己瞎想。

莎莎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十八樓的窗戶外面,常常有清冷的光從外面進來,在沙發上、在牆壁上流連,莎莎就在光裏看到從前和他吵架的同學對着她笑。她用手一摸就不見了,碎成一地的光。

等陳雙越來越有錢的時候,他就越來越看不起當年的自己,因爲米麗一點點的恩惠就把她當成了親人。

但他看着一雙兒女,終究不太敢有什麼想法,他只是越來越覺得,和莎莎能聊到一起的東西還是太少了!

五、

那日,陳雙下班回來,米麗正好有事回縣城去了。家裏亂七八糟,小孩在地上餓的哇哇大哭,莎莎居然坐在那裏發呆一點反應也沒有,陳雙有點火冒三丈,你到底是怎麼看娃的?

莎莎似乎有點醒悟過來,忙着衝奶抱孩子,陳雙那天也許是心情不好,也許是看着家裏一團糟的樣子,他忍不住衝着莎莎吼了好幾句,再把家裏、小孩收拾妥當,直到哄好孩子睡覺,他沒怎麼理會莎莎,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莎莎又是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着長夜漫漫從窗外湧來,像一牀厚厚的棉被,反而比白天更覺得溫暖,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看着窗外,似乎有蝴蝶飛舞,她看到過世好久的奶奶,在窗外喊着她,莎莎,來,奶奶帶你買糖喫……

莎莎推開窗戶,牽着奶奶的手,飛了出去,她看見大片的蝴蝶圍着她飛舞,看着大片的鮮花五彩繽紛,她看見小時候米麗帶着她在唱一首兒歌,蝴蝶飛呀飛,飛到花叢中,飛到菜花裏……

陳雙此時還在夢中流連,他不知道等他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和莎莎陰陽兩隔了。如果他一早知道,如果他可以選擇,他寧願自己永遠也不要醒來!

米麗一夜之間白了頭,瞬間蒼老了。她巴心巴肝的獨生女兒,她如今再也見不到了,留下一個五歲的兒子,才八個月的女兒,從此世間再無莎莎!

米麗哭啊,痛啊,在牀上躺了整整三個月,形銷骨立,再也沒有從前的那種生氣了。

陳雙更是陷入了巨大的漩渦,看着一雙兒女,他被疼痛,後悔,傷心,愧疚死死包圍,無法自拔。他知道,莎莎其實有輕微的產後抑鬱,而忽視和彼此的冷漠是兇狠的幫兇!

看似一場美滿的婚姻,其實從一開始就千蒼百孔,走到今日,到底怨誰?誰是主角?誰又錯了?

等來年春天的時候,米麗像死過了一回一般,在佈滿寒意的春風裏,又活過來了,女兒留下的骨肉還要幫着拉扯大了。

如今她頭髮也白了,背也有點駝了,她常常拉着小外孫,帶她出去玩,有時候也給她唱兒歌:蝴蝶飛呀飛,飛到花叢中,飛到菜花裏……

有時候唱着還好,有時候,唱着唱着,就開始老淚縱橫,那一定是她又想莎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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