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底的一天下午,馬尾(原名馬威,見前文)突然來訪。
毫不憐香惜玉地把我從被窩裏拎了起來。
“不會是幻覺吧?”我揉了揉眼睛。
“穿衣服。”他沒有一絲商量語氣。
“現在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在辦公室嗎?”
“我翹班了。”
“看見我的手機了嗎?”我問。
他從梳妝檯上把手機拿給我。
“我剛好要給你的領導打電話。”
“喂。”
“順便我會給你請個假。”我面無表情地撥打電話號碼。
“真是毫無人性!”
電話接通了。
“LYF,你終於給我打電話了。”電話裏嘈雜聲一片。
“李影蓮,馬尾你管不了了是不是……”我嚷道。
“馬尾跟你在一起啊,太好了,那我就不跟你多說了。”她的語氣有點倉促,“我在外邊有事忙着……”
李影蓮掛了電話。
馬尾挑釁地看着我。
“一個在女人手底下幹活的男人,有什麼好得意的。”我回應了他的眼光。
“這句話說得很有血性。”馬尾點點頭。
“當然。”
“我會一字不漏地轉告李影蓮。”
“喂,毫無人性啊……”
馬尾帶我到了水墨長潭那條圍堤。
把我從車上拽下來散步。
我的腳有些飄,迫於他的淫威,只能裝作輕鬆地往前走。
岸邊有人在釣魚,冬天的陽光不大,暖暖的。
“要說什麼趕緊,我現在腦容量不多。”我貪婪地呼吸着戶外空氣。
“我現在還不想說話。”這就是馬尾奇怪的地方。
你永遠不知道他的觸點在哪裏,有時候他會滔滔不絕,有時候卻緘口不言。
“你知道你這個樣子讓我想到什麼嗎?”我說。
“什麼?”
“大便。”
“嗯?”
“想拉的時候一瀉千里,不想拉的時候連屁都放不出一個。”
“你這個比喻……很糟糕,不過有點道理。”
“所以生活還是要有規律,這樣身體比較健康。”
“這句話說得很好。”馬尾的表情很謙虛,“不過我現在還是沒感覺。”
“什麼?”
“就是還不想拉。”
“你……真髒。”
過了科誠農場就是畫家村了。
馬尾指着河岸邊一個楊柳依依的大院子說:“記得這裏嗎?”
“當然,水鄉人家,在這裏喫過不少飯。”
“對。”他的語氣含着讚許。
我滿懷期待地等着他的下文,結果他又閉口不言了。
整整往前走了近一公里。
他停下來指着圍堤下面的一個建築羣說:“這裏呢?”
我不說話,只顧往前走。
馬尾快走兩步追上來。
“記不起來了嗎?”
我還是不說話。
“你是不是傻了。”他開始着急。
“再走一公里。”我不理他。
“什麼?”
“剛纔你的兩個問題間隔了一公里的距離,沒辦法,我適應了這個節奏。”
“喂,這樣太不人道了吧。”
“你也知道這樣不人道啊。”
“真不說?”
我不說。
“我突然詩意大發了”他清了清嗓子:“……/如果真的有孟婆湯/來生,請你記得尋找/一扇整夜亮着燈光的窗——/我就在那裏/你給了我今生,我許你來世/……”
“你是不是要我跟你斷絕朋友關係。”我大聲說。
“好感人啊。”他搖頭晃腦,“嫂子沒有聽過這麼動人的詩吧,要不要我告訴她這首送給SS的詩。”
“你敢!”
“姍姍 最近睡眠好嗎 好久 沒跟你說說話……”他又唱起來,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那個是中心小學。”我無可奈何。
“對。”
……
“還有呢?”
“還有?”我不懂。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就只喚醒了你的這些記憶?!”馬尾喊道。
“……十幾年前的希望工程我們來這裏掛鉤幫扶了兩年,前前後後大概有2個月時間。”
“十幾年前?”
“十二年前。”我想了想說。
“不錯。”他摸了摸我的頭。“接着說。”
“工作結束後,我們這個臨時團隊建立了革命感情,於是大家決定每年年終聚餐一次……”
“你終於想起來了。”馬尾好像解決便祕一樣舒了口氣。
聚餐的事我確實忘了!
“去年是第九年……剛好輪到我召集啊!”我突然驚醒。或許是去年遇到疫情我才忘記了這個聚會吧,我心裏安慰自己。
“很好。”
“那今年也遇疫情……”我心裏有些內疚。
“我們團隊一共9個人,沒有超出聚餐限制人數。”馬尾說。
“馬尾,那你馬上幫我安排……”我心裏有點着急。
“記憶沒了,幸好良心還在。”他說,“我跟李影蓮已經商量好了,除了時間,其它一切我們會幫你安排。”
“謝謝。”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年25入年架,你看……”
“小年夜吧。”我竟然有點亟不可待。
“那就是後天,會不會有點趕,你行嗎?”
“等到入年架還要多內疚兩天。”
“乖,不急不急。”馬尾拍着我的背安慰我。
“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好殘忍嗎?”
“沒事,沒事,反正過兩天你就會把這些都忘了的。”
“喂……”
“那我們的聚會就定在小年夜吧。”馬尾轉移了話題,“李影蓮特意交待你只管放心參加,其它的一切我們會負責安排。”
我跟馬尾和李影蓮三個,當初掛鉤的時候是同一個單位派出的,關係一直很好,雖然後來我沒跟他們在一個單位了。
所以馬尾的話題轉移得很成功。
再走10分鐘就到了圍堤的盡頭。
這裏有一個供遊客停車的小型停車場,還有一個觀景樓,正面寫着兩個大字:上合,下面注着:休閒農業公園。
幾乎沒什麼遊客,我跟馬尾坐在觀景樓的階梯上休息。
“那是什麼地方?”他指着停車場過去的圍堤盡頭說。
“小水電站。”
“對。”他又摸了摸我的頭。
“你有完沒完,我又不是阿爾茨。”我推開他的手。
“夫君,記得大學畢業你給我的留言是‘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告別’。”
“那是我的真心話。”
“以前真是年少無知,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
“感恩。”
“自從你得了這個病,我很擔心有一天你會忘了我。”
馬尾自顧自話,根本不理我。
“如果人生真是一場漫長的告別,我希望我跟你的告別,越漫長越好……”
“你的意思就是你這塊狗皮膏藥不想撕下來唄。”
“……嗯。我的意思是貼在你身上最舒服。”他的表情很嚴肅。
我氣短。
……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對少男少女來到了這裏……”馬尾又開始自顧自說。
“嘩嘩的河水掩蓋了周遭的聲音,那少年起了邪念,看着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想‘真是天助我也’……”
我不說話。
“此處省略500字。一直到深夜11點,兩人才衣衫不整地回到朋友住處……..”
“一段唯美的愛情故事由此開始,那個女孩還爲此做了一回千里尋夫的孟姜女……”
我好像想起點什麼了。
“杉杉 最近睡眠好嗎……”他又唱起來。
“我現在才突然發現你爲什麼喜歡SS了,原來你是要補償對杉杉的愧疚。”
“老來多忘事,唯不忘相思。我就不相信你會忘了林杉和這個‘作案現場’。”他指着已經修葺一新的水電站。
我的記憶回來了。
當時應該是在寒假,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只記得自己還是見到女孩子會臉紅心跳的年齡。有一次馬尾出來撩妹,我跟林杉是電燈泡,馬尾進入狀態後,毫無情面地暗示我這個男燈泡把女燈泡帶走,給他肆意發揮的空間。
我跟林杉不是初識,所以我的邀請她沒有拒絕。我們就走啊走啊,一直走到這個水電站,算着馬尾“發揮”的時間,將近深夜11點的時候纔回到了朋友的住在——馬尾撩妹的現場。
如果我沒記錯,事情大約是這樣。
大概也是這樣。
“夫君,對這件事我一直有兩個疑問……”
“你的腦洞真是好大,杜撰得厚顏無恥,如此嚴重失實的事情都能說出口。”
“林妹妹從幾百公里外趕到我們學校,出現在你宿舍門口是事實吧。”
“我懶得和你說話,此處省略500字。”
“什麼?”
“意思是我用500字罵你的前世今生。”
“我們來打個賭。”馬尾不以爲然。
“賭什麼?”
“我贏了,你回答問題;你贏了,小年夜聚餐我替你掏錢。”
我有點心動。
“怎麼賭?”
“我賭那個時間膠囊還在那裏。”他指着不遠處的水電站說。
我心裏一驚,這件事我又忘了。
林杉是一個很活潑可愛的女孩,那天晚上我們聊到時間膠囊這東西,她突發奇想約好第二天各寫一句話埋在那裏,十年後再挖出來。
“這你也知道?”我有點疑惑。
“這個確實不是林妹妹告訴我的,是她告訴她閨蜜,然後……”
“就是你撩的那個妹妹?”
馬尾得意地點了點頭。
“女人的嘴,騙人的鬼。”我感嘆。
“我賭她們沒有騙我。”馬尾說得很肯定。
我有點好奇,而且時間隔了這麼久這個時間膠囊不一定還在。
不管是哪個原因都值得一賭。
我們向水電站走去。
“夫君,還記得你寫的是什麼嗎?”
“要不我們就賭這個?”這個我倒是真記得,我寫的是:祝你永遠都無憂無慮。
“我又不是白癡。”他絕對不傻。
因爲第一種結果只有兩種:膠囊在或不在,我們的勝負概率各半。
而第二種結果卻有五種:膠囊及裏面的內容都在而且還看得清楚,如果我記錯了,他贏;膠囊及裏面的內容都在而且還看得清楚,如果我記對了,他輸;膠囊及裏面的內容都在但是裏面的內容看不清楚,我贏,因爲我可以信口開河;膠囊在但是我的字條被林杉取走了,他輸,因爲他死無對證;膠囊不再,我贏得徹底,他輸得吐血,因爲我一樣可以信口開河,他仍然是死無對證。所以這個結果我的勝率是80%。
到了電站門口,大門虛掩。
馬尾跳起來往院子裏看,一邊跳一邊說:“作案現場清理得可真乾淨啊。”
我看見電站門口那個埋膠囊做記號的石頭還在,只是以前這裏雜草叢生,現在已經整理成一個小公園了。
幸好當初選的石頭夠大,他們搬不走。
不過目測經過這麼多年的斗轉星移,滄海桑田,我跟林杉埋的時間膠囊起碼在一米以下。
但這不是我要解決的問題。
馬尾到水電站借了把鋤頭,揮汗如雨了半個小時纔看到小鐵罐的一角。
鐵罐已經是鏽跡斑斑,好不容易纔擰開封口,裏面還有一個小玻璃瓶。
瓶裏的紙條只剩下一張,我的不見了。
他把字條拿出來放進口袋裏,瓶罐封好放在原處,回填好泥土。
“第一個問題”馬尾一邊走一邊說,“那天晚上你對林杉到底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我的記憶現在雖然有點問題,但是這件事情我很確定。
“喂,願賭服輸誒。”
“我回答了啊,而且這是標準答案。”
“好吧,那隻好我來提示了。”馬尾很認真,“答案我會判斷。”
“第一,聽到什麼聲音?”
“最開始沒有聲音……”
“什麼叫最開始沒有聲音?”
“剛開始心裏緊張,沒注意什麼聲音,你不要打岔。然後是腳步聲,接着是蛙聲,最後是水聲。”
“沒有呼吸聲之類的?”
“你無聊不無聊!”我叫道。
“第二,說過什麼話?”
“第三呢?”
“嗯?”
“你是不是閒得沒事做,還分什麼一二三!”
“我喜歡,不行嗎?”
“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分解的嗎。”
“對哦。”馬尾恍然大悟。
“我連當時想什麼都告訴你,行吧。”
“好啊好啊,尤其是那些不能分解的動作。”他竟然手舞足蹈。
我真是無語,但是不可否認,被他一攪,林杉的笑容確是越來越清晰。
我們跟她初中曾是一個學校,她比我和馬尾低一級。
馬尾撩妹那天晚上即使他不趕我,我也會自己跑出來,因爲他和那個妹妹的動作對話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膩到我幾年不用喫豬油。
我邀請林杉到外面走走,她是笑着點頭的。
剛開始我有點緊張,畢竟是第一次孤男寡女。
直到經過一盞路燈底下,發現她有點害羞的神情我才恢復正常。
調整緊張心情的最好辦法就是看到別人比你還緊張。
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好香!”
林杉說的第一句話是:“柚子花開了。”
然後我們纔開始互動。
“好像還有一點淡淡的百合花香。”
“你真厲害,我今天晚上剛洗的頭髮,潘婷。”
“不是我厲害,而是我特別喜歡百合花。”
再往前走了幾分鐘,她把用橡皮筋收束的頭髮放了下來。
百合花香味沁人心脾。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沒想到聞到這樣的香味心竟然會顫動。
“好聞嗎?”
“好的……”她的細心讓我有點感動。
“那以後我會一直用這種洗髮露。”林杉調皮地笑道。
看着她可愛的笑臉,我竟然有一種擁抱她的衝動。
當然,我還是能剋制的,畢竟是高等動物。
我們走得漫無目的,後來就到了這個小水電站的河堤。
當時確實是河水嘩嘩,也是四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是我真的沒有起邪念,也沒想過‘真是天助我也’這樣的念頭。
我們算算時間應該才九點多,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瞎聊。
所以聊到最後連時間膠囊也聊出來了。
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中間她問我:“LYF,剛纔你是不是有點緊張?”
我說是。
她哈哈大笑:“我也是誒”
“你不只是緊張,還有點害怕。”我說。
“你比我厲害,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那爲什麼現在不害怕了?”
她停住笑,說:“剛纔你是不是想抱我?”
“啊……”我大驚失色,好在四周漆黑。
“你是男生,要實話實說喲。”
“是……”
“所以我不害怕了啊。”她又笑起來。
“你好厲害……”我無地自容,無論是對自己剛纔的想法還是對自己的膽量。
“不要難過,女人的感覺是不講道理的。”她反而拍了拍我的肩膀,“因爲你沒有抱,所以你讓我很有安全感。這不是安慰你哦。”
“感謝。”
等了一會兒。
我問:“如果當時我真的抱你,你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
沉默了一會兒她說,“如果,我讓你抱,你會怎麼樣?”
我不說話,因爲我也不知道。
後來林杉走到河堤斜坡的草地上躺下來。
“天上的星星真美啊,能陪我看看嗎。?”她說。
“真是求之不得。”
她真是個體貼的女孩,一定知道我累了。
我走到距離她一米的地方躺下,偷偷打了個盹。
……
“解釋得很好。”馬尾說。
“嗯?”
“衣衫不整的情節原來是這樣來的。”他點點頭,“林妹妹對你一直念念不忘,原來是你們一起滾過草皮,看過星星。”
“留點口德好嗎!”
“夫君,你纔是撩妹高手,小弟甘拜下風。”他對我一拱手。
“好無聊……”
“第二個問題。”
“再無聊的話,我們就此別過。”
“某年某月某日,當林杉出現在你的宿舍門口,你看見她那一瞬間,心裏有沒有感動?”
我要時間來反應。
“林杉是個好女孩,不但漂亮,而且熱情可愛,細心體貼……”馬尾小心翼翼地說,“當年你父親重病,一個多月的時間,她沒有你的一點信息,後來聯繫到我才知道情況。她超級擔心你,伯父出院那天,她坐客運深夜從廣州趕了過來……”
馬尾像是提示,更像是嘆惜。
這些我是知道的,我跟她之間其實不復雜,尤其是對我來說。
那次一起散步以後,我們偶有聯繫,主要以書信爲主。
因爲我跟她的大學不在一個城市。那個年代,電話費還很貴,尤其是長途電話。
書信的內容也就是聊聊校園生活和生活瑣事。
寒暑假如果我們都回來了,也會碰面,但是次數不多。
記得第二年寒假我們都回來了。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問我:“什麼時候回學校?”
我說:“2月18號。”
她說:“好。”
我不解。
她笑笑說:“沒什麼啦。”
返校前兩天,我正在收拾東西,她突然打電話到我家,說如果方便,用我的小摩托載她去個地方。
就要離開家鄉,我也想再四處走走。
摩托雖小,但一路上林杉並沒有怎麼碰到我的背,她的雙手緊抓着車後面的架子。
我儘量把車騎得慢一些,穩一些。
雖然我在前面,偶爾還是能聞到她百合花的髮香。
方向是山區,大概走了40分鐘,山路顛簸到實在走不動了才停下來。
林杉下車就說:“真是不好意思,要你到這種地方。”
她應該是忘記帶保暖手套,手掌因爲長時間握着架子有兩條鮮紅的痕跡。
我張開外套的兩個衣兜。
“借你用用。”我知道她的手一定冰冷。
“可以嗎?”
“請。”我走近一步。
她搓着手走到我身邊,但並沒有把手放進去,而是拍了下我。
“我還沒有這麼嬌貴,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的關心。”她向我鞠了一躬。“再次表示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你帶我來這裏就是爲了說不好意思的嗎?”
她擡頭咯咯一笑,說:“往前走,過了彎就到了。”
前面的山路只剩痕跡了,不過越往前走,百合花的香味越濃,我不禁看向她的頭髮。
“你這樣看人家會害羞的啦。”她的臉頰真的微微泛紅,“轉過彎就知道了。”
“嗯?”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她回頭一笑。
山路轉彎,我就看見了山坡上一大片綻放的野百合。
“漂亮嗎?”
“非常漂亮。”
“喜歡嗎?”
“非常非常喜歡!”
“感動嗎?”
“非常非常非常感動!”
“然後呢?”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感謝!”
“我問了很多人才找到這個地方的。”她很高興,“我每天都有求菩薩讓天氣再溫暖一些。”
我知道溫度太冷百合花是不會開的,尤其是野百合。
“真是個傻丫頭。”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
“只要是你喜歡就好。”她一邊說一邊跑上山坡。
我也走了過去。
這一片百合以白色爲主,中間零星夾着一些粉色的。
山風吹來,它們輕輕搖曳,我感覺到香風撲面。
我有回到了小時候無憂無慮幸福時光的感覺。
“彷彿如同一場夢 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林杉一邊唱一邊轉起了圈圈,讓人恍惚是花仙子—百合花仙子。
“羅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
“你真厲害。”
她轉了一圈又說:“好看嗎?”
林杉比我低半個頭,目測身高在163cm左右,這樣的身材跳舞非常標準了。
“你若是再轉,我就要看不見這些花了。”
“嗯?”
“知道羞花閉月的故事嗎?”
“你是在誇我嗎?”她咯咯地笑,“長得漂亮不犯法哦。”
“不犯法。”我說,“但是犯規。”
林杉笑靨如花,我能感覺到她是真的很高興。
說實話用羞花閉月形容林杉並不爲過,她本來就很漂亮,大學兩年更加長得沉魚落雁。
尤其是那已長成熟的小翹鼻子,攝人心魄。
“LYF,想抱我嗎?”她站在山坡上大喊。
“喂,不要這樣喊。”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你聽,有迴音欸。”她的聲音清脆婉轉。
“不要隨便說這樣的話。”我說,“你是女生。”
“不要擔心啦,這句話我只會對你說。”她又開始轉圈,一邊轉一邊唱: “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豔的水仙 別忘了山谷裏寂寞的角落裏野百合也有春天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我聽到自己的心“噗通”地震了一下。
轉了幾圈後她走到我身邊。
香風襲來,我竟然有點緊張。
“小時候大姐拿了幾株花苗回來。”我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它開出來的就是這種花。”
“我特別喜歡它的香味。”
“我跟大姐整整隔了十歲,她告訴我這是百合花,有百年好合、百事合意的意思。”
“女孩子若種出了百合花,一定能夠和自己喜歡的人百年好合。”
聽我說完,林杉問:“後來呢?”
“如她所願。”
“好羨慕大姐啊。”山風吹來,她長髮飄飄。
“你能找到這麼一大片的野百合,以後的幸福肯定會翻倍。”我說。
“我也好想說。”
“嗯?”我不解。
“笨蛋。”
我反應過來,折了幾枝百合花給他。
“你一定會百年好合。”
“這句話是雙數啦。”她接過花,“而且是我想說。”
“……”
“能不能借你用一下。”
“嗯?”
“真笨。”
她轉身向着山坡上綻放的百合花,雙手放在嘴邊大聲喊:
“祝林杉和LYF—百—年—好—合!”
我嚇了一跳,感覺自己的臉微微發熱。
林杉說完又跑進百合花羣,還是一邊跑一邊唱:
“你可知道我愛你 想你 怨你 念你 深情永不變……”
……
回去的時候,我讓林杉把手放在我外套口袋裏。
她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最後還是放了進來。
爲了平衡身體,她把頭輕輕頂在我背上。
如果我們是戀人,就沒有上面這些顧忌和彆扭了,她可以抱緊我,把頭靠在我背上。
或者如果有頭盔,她會靠得更自然一些,可惜我們都沒帶,因爲那個時候交警叔叔對騎機動車不戴安全頭盔特別寬容。
但是,即使是這樣坐,已經是比來時舒服很多了。
她好像一直很興奮,等車駛到平坦的地方,她又唱《野百合也有春天》。
“你很喜歡這首歌嗎?”我問。
“你最喜歡我唱哪一句?”
“哼唱那一句。”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
我覺上天其實是不公平的,林杉不但長得逆天,聲音也非常好聽。
“唉……”馬尾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能想起這麼多事情來,本來我應該高興,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還是想嘆氣。”
“你就感覺不出她喜歡你嗎?”
等他說完,我說:“我知道,所以她來咱們學校那次,我跟她說對不起了……”
“啊……”馬尾驚叫,“你怎麼能做出這種無情無義的事情來!!!”
他除了義憤填膺,還顯得驚慌失措。
其實那件事,我覺得我做得沒錯,直到現在還是這樣認爲。
即使辜負在所難免。
當林杉突然出現在我宿舍門口的時候,我心裏是很感動的,但是,我還感覺到了負累。
這一次是非常清晰的感覺,所以那次見面我的心情沒有以往的輕快。
大三第二學期,大概是5月中旬,父親突然因急性肺炎住入我就讀大學那座城市的醫院,在ICU躺了兩個星期才醒來。
整整一個半月,我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趕過醫院陪牀,週末更是連軸轉。
那段時間真的是忙得焦頭爛額,呼機的電池沒電了都懶得換,更不要說去傳達室取信。
父親出院後,我記得離期末測試不到兩個星期。
當天晚上那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快12點。
計劃是補足覺就開始應付期末測試,我可不想掛科,否則情何以堪。
起牀的時候有兩個同學正在宿舍裏喫午飯。
我的精神有點恍惚,洗漱的時候把臉泡在冷水裏。
臉剛離開水面,聽見好像有人叫我。
擡起頭,就看見林杉站在門口。
她還是簡單地束着頭髮,面帶微笑。穿的是白色的連衣裙,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讓人恍惚仙女下凡。
我聽見“當”、“當”兩聲,那兩個男同學的湯匙相繼掉在了飯盒裏。
“真沒用。沒見過美女嗎。”我覺得他們給宿舍丟臉了。
我拿了面巾隨便擦了把臉,快步向門口走去。
不知道是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還是走得太快,竟然踢了一下桌腳,打了一個踉蹌。
“你還不是一樣。”兩個男同學異口同聲地說。
……
馬尾和他的女朋友已經在樓下等着,我們四個人在學校門口小店喫午餐。
在馬尾絮絮叨叨中我瞭解了事情的大概。
林杉說知道我父親出院就坐了夜班的客運趕了過來,凌晨五點到站,7點後才聯繫馬尾。
一直等到我醒了纔出現在宿舍門口……
我看着馬尾。
“這可不能怪我,你一直沒給我告訴你的機會。”他說。
“不能怪他啦。我過來他也不知道。”林杉說,“何況這麼長時間我一直在打擾他。”
“以後再跟你算賬。”我盯着馬尾說。
他低下頭承認錯誤。
“我又讓你擔心了。”她站起來,“要不要我給你鞠個躬。”
我拉住她的手,她重新坐了下來。
“你一個女孩子,這樣很不安全。”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很擔心你。”
“我沒什麼事。”
“現在見到你我就放心了。”
“傻丫頭,以後不能這樣了。”我摸了摸她的頭。
“嗯,以後我一定不會讓你擔心了。”她像個小孩子。
……
喫過午飯,馬尾溜得比兔子還快。
林杉忍不住笑道:“不要再罵他了。”
“你知道他最欠什麼嗎?”
“嗯?”
“欠揍。”
林杉哈哈大笑。
稍後,我問她什麼時候坐車回去。
她說逛完校園再走。
“可是校園很大。”我說。
“帶我走最多人走的路,最熱鬧的地方。”她說。
“可是,那不一定是最好看的地方。”
“沒關係啦。”她拉起我的手袖就走。
因爲是中午的原因,校園裏來往的學生要比上課時間多很多。
大概走了5分鐘,我開始感覺有點不自然。
因爲,我們成了聚焦點。
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眼光都看向我們。
震驚、羨慕、嫉妒……
後來我竟然還感覺到一絲殺氣,是男生的眼神。
當然,是看向我的。
林杉若無其事地向前走,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你有沒有感覺很多人在看我們?”我說。
“知道啊,我都習慣了。”
“可是我不習慣。”
“我會陪你走很長時間哦,一定要習慣。”
“你是天鵝。”
“嗯?”
“我是癩蛤蟆。”
“哈哈哈……”
“你看那些男生的眼神,很明顯就是說你這隻天鵝身邊怎麼會有隻癩蛤蟆。”
“會嗎?”她看看我。
“一定是。”
“我問問。”她迎向前面過來的一個男生,我想拉已經來不及了。
好在那是同系的學弟,我們算認識。
“請問,”林杉一本正經地指着我說,“這個男生像什麼?”
學弟看着我說:“學長,不好意思,我是男生,要實話實說。”
我有不良預感。
他又轉過頭對林杉說:“這是隻癩蛤蟆,請同學早點覺醒。”
“謝謝,我現在已經覺醒了。”
等學弟走過去,林杉拉着我的手臂,把頭頂在我的肩上笑到喘不過氣來。
好久,她才放開我的手。
“我會不會失態影響你的形象。”她說。
“真過分。”
“嗯?你不高興啦。”
“都說只有哭到梨花帶雨,沒想到也有笑到梨花帶雨的,我竟然被教科書騙了這麼多年。”
“在我面前,這些形容詞都可能失效哦。”她抹掉淚痕。
“什麼時候我笑到滿面桃花,哭到梨花帶雨給你看。”她挽着我的手向前走。
我想擺脫她,但是最後還是沒有。
“沒關係,即使你是癩蛤蟆,我也會讓你成爲他們最羨慕的癩蛤蟆,最快樂的癩蛤蟆,最幸福的癩蛤蟆。”她笑着說。
“我知道了,你讓我帶你走人多的路,原來是想讓我知道自己是癩蛤蟆啊。”
“現在才知道,真笨。”
“以後晚上走路的時候我要開始小心了。”
“嗯?”
“我怕被人打悶棍。”
“嗯?”
“他們要解救你這隻天鵝啊。”
“哈哈哈……”林杉肆無顧忌地笑着。
比起以往我們在一起,今天我的心一直是有點收着。
“LYF,我這樣會給你負擔嗎?”
“嗯?”這回輪到我不解了。
“我的意思是問你有沒有女朋友,會不會讓她誤解。”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過馬尾,他沒有告訴你嗎?”
“幹嘛說破,好尷尬。”
“我雖然沒有女朋友,但是你也不能這麼傻。”
“你是想告訴我,你不喜歡我,要我不要倒貼,是嗎?”
“是。”
林杉放開我的手,站在原地。
我轉過頭,看見有眼淚從她臉龐滑落。
我明顯感到心裏好痛,痛到不知道安慰她。
“我覺得……早點告訴你……會更好……”
“可是太遲了。”
我不知所措,無話可說。
空氣好像凝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還是說:“對不起。”
“我還要流淚嗎?”
“嗯?”
“或者說謝謝你給過我這麼美好的回憶。”
“嗯?”
“你超級笨誒。”林杉突然笑起來,“我演得好嗎?”
“嗯?”我還是反應不過來。
她挽起我的手繼續往前走。
“如果我去演戲,一定會是好演員。你都被我騙過了。”
我接不了話。
因爲我還在複雜的感情中轉換。
“這不是演戲,也不是演習。”我說。
“我問你,我說過喜歡你嗎?”林杉說。
“沒有。”
“你說過喜歡我嗎?”
“沒有。”
“我抱過你嗎?”
“沒有。”
“你抱過我嗎?”
“沒有。”
“我有吻過你嗎?”
“沒有。”
“你有吻過我嗎?”
“沒有。”
她拍拍我的手臂說:“所以,我們還是朋友啦。”
“男生也是有感覺的。”
“你的自我感覺真好。”
我站住沒有往前走。
林杉剛剛的神情讓我的心到現在還在痛,我怕越往後心越痛。
男生都如此,何況她是女生。
我看着她。
“好啦,我承認喜歡你。”
“可是喜歡你又沒什麼錯。”
“我知道你還會想,給我的希望越大到最後我的失望就會越大。”
“大家都說戀愛能讓人成長,尤其是失戀。現在我只希望讓我成長的人是你。”
……
“傻丫頭,你現在有點胡言亂語了。”我摸了摸她的額頭。
“你放心,我只希望你快樂,不會給你心理負擔的。”林杉把頭轉到另一邊,我只好把手收了回來。
“你放心,等時間到了……我自然會離開的。”她又小聲地說道。
我很害怕她轉過頭來臉上又帶着淚痕。
這麼活潑可愛的女孩竟然被我折磨成這樣,我的心真的很痛。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有點抖,可是心卻在疼痛中變硬。
走到圖書館的時候,我看見SS剛好從裏面出來。
“我要跟你坦白,其實我現在有喜歡一個女生”我說。
“還來。再下雨我的水庫就滿了,如果決堤那就不是梨花帶雨了。”
“她來了。”我看着前面說。
林杉也看到了。
“這真是冤家路窄。”她挺直身子,“看來我要橫刀立馬了。”
“喂,不要亂來。”我小聲說。
林杉忍住笑小聲說:“傻瓜,我會幫你的。”
雙方在相距3米左右的距離站住了。
“嗨,你好。”我有點緊張。
“好長時間沒見到你,還好吧。” SS說。
“還好,謝謝。”
“要期末測試了,加油哦。”她笑着看向林杉。
“這位是外國語學院的SS,這位是……”
可是沒等我把話說完林杉就接了過去。
“好巧,我也是外國語學院的杉杉。”她說,“只不過我在廣州。”
“很高興認識你。”
“可是我不高興。”
“喂。”我大急。
“我很喜歡他。”林杉指着我又說。
“喂……”我真想捂住她的嘴。
“可惜他不喜歡我,而且在我這樣的美女面前還坐懷不亂。”
我手足無措。
“他說他喜歡一個叫SS的女生,原來就是你。”她的演技真是不錯,“輸給這麼漂亮的女生,我勉強甘心。”
“是嗎,LYF?” SS微笑着看着我。
我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燙。
我對她是有好感,但是一直不敢表白。
“你是男生,要實話實說。”我聽出林杉的暗示。
“是……”
“謝謝。”SS說。
“那麼,LYF,這算是表白嗎?” SS繼續說,“我好像也願意。”
“……謝謝。”本來想說對不起的,結果變成了謝謝。
“我已經放下了我的矜持,你可不許反悔哦。” SS笑着對我說。
“我會做證的。”林杉突然拉起我的右手走到SS面前,把她的左手放在我手上。
“這個男孩,從現在開始我就交給你了,請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然後對我們說:“祝你們天長地久。”
我趕緊把SS的手放開。
“謝謝你的祝福。” SS卻說,“LYF,那我們的天長地久就從今天開始囉。”
我一臉窘態,不知道說什麼。
……
林杉坐的是下午2點45分回廣州的客運。
我算了算時間,如果不堵車,應該在晚上10點前能到,還好。
“上車以後補一下覺。”我說。
“好。”
“到了廣州一定要告訴我。”
“好。”
“一定要注意安全,車上遇到困難記得找司機。”
“好。”
……
離發車還有十幾分鍾,我們站在檢票口聊天。
“SS是喜歡你的。”林杉說。
“不要亂說。”
“你忘了女人的感覺是不講道理的嗎?”
“我跟她還是普通朋友。”
“現在不是了,我已經幫你捅了一下。”
“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說其她的女生。”
“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不說話。
林杉也沒再說什麼,安靜地靠在欄杆上。
我很少見她這個樣子。
“剛纔你說得好決絕。”她突然說話。
“嗯?”
“那一瞬間我是真的有傷心。”
“對不起。”她是說我對她說“是”的時候。
“你看見我流淚,是不是也心痛了?”
“嗯。”
“痛多幾次會不會心動?”
“嗯?”
“可是,我又不想讓你心痛,怎麼辦?”林杉竟然是自言自語。低着頭,像個孩子。
我心裏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突然想攬她入懷。
她卻退後一步。
“不要抱。”她擡頭,“我害怕你會痛。”
“傻丫頭,我心痛是因爲……”
“我知道,是因爲你不想讓我傷心。”
“畢竟我是男生,我想多承擔一些。”
“可是你永遠替代不了我啊。”
如果,我可以不用說讓她傷心的話;如果,林杉不會害怕我心痛;如果……
好混亂的邏輯,我根本理不清。
“Shit,好難解的題。”她懊惱地說。
“你講髒話。”我說。
“不要插嘴。”她看着我,“還要抱我嗎?”
“嗯?”
“現在要是抱我,這道題可能會無解了。”
我嘆第二口氣。
她是對的。
過了一會,她彷彿安慰我說:“下次再給你抱。”
……
上車時間終於到了。
林杉通過檢票口往前走了大概十米,轉身又跑了回來。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愛情參謀了。”
“什麼?”
“好好相愛,不要辜負。”
我說過在她面前不會提第二個女孩。
“我會努力讓它地老天荒。”
“快上車吧。”
“LYF。”
“嗯?”
“……請你一定要記住……如果真要受傷,我希望是你給我的。只有你可以傷害我,我不想讓別人動手。”
“離別的時候又說這種傷感的話題,我會難受的。”我強裝笑容。
候車室的廣播已經第三次催促乘客上車。
林杉站在隔離欄前,沒有轉身的動作。
“傻丫頭,上車吧。”
“LYF。”
“嗯。”
“請你一定一定不要愧疚,千萬千萬記得,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然後她轉身,消失在通道盡頭……
“我覺得我錯了。”沉默了好長時間馬尾說,“我不該提林杉。”
我摸了摸胸口,好像還有隱隱的痛。
“把它打開吧。”我指着他的口袋。
“你來吧,我……不敢。”馬尾把紙條從口袋裏拿出來遞給我。
紙是當時非常流行的粉色信箋紙,已經泛黃得很厲害。
……
“LYF,當你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已經是在10年或更久以後了。昨天晚上,我是知道你要來的。對我來說你不是電燈泡,你纔是主角。看在我很少矜持的份上,請原諒我僅有一次的隱瞞(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了)。還記得初中那一年的文藝匯演嗎,我唱的是《你的眼神》。表演結束後的一天,在路上遇見你跟馬威幾個男生,擦肩的時候你突然說:小丫頭,唱得不錯,要繼續加油哦。”
“你是我第一個心動的男生,那麼,這10年我就陪伴在你身邊吧,我會努力讓你一直快樂的。希望你能給我完整的10年時間,10年以後,我們兩個人,是一輩子,還是兩輩子,就要看我的造化了,不過我會求觀世音菩薩保佑的。如果她沒有成全,也一定是我的誠心還不夠,也請你一定不要愧疚。如果,真等到那一天,你就是第一個讓我心痛的男生了。從心動到心痛雖然是絕對的不完美,但是卻完整。”
“想到就要開始這10年之約,心裏好高興,希望你也是。”
最後面注着:1999年2月4日——2009年2月4日
……
原來是這樣。
可惜,我連10年的時間都沒有給夠。
真是個傻丫頭。
“夫君,我覺得好慚愧。”馬尾把信箋還給我。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裏面有提到我。”
“你只是個配角。”
“可是,換成任何男生都會覺得愧疚。”
“你是說我必須愧疚嗎?”
“難道你沒有?”
“馬尾,我想問問你。”
“嗯。”
“愛情裏面,感謝有用嗎?感激有用嗎?感動有用嗎?”
“……”馬尾面露難色。
“沒有對的感覺,再多的感謝感激感動都沒有用。”
馬尾沉默,表情難得一見的傷感。
安靜地往前走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說:“忘了吧。你能忘記的,是吧。”
我一定會忘記的。
就像林杉說過,時間到了自然會離開。
時間到了,自然也會忘記的。
“惜起殘紅淚滿衣,它生莫作有情癡,天地無處着相思。花若再開非故樹,雲能暫駐亦哀絲,不成消遣只成悲。”
我捂住胸口蹲在地上,馬尾的嘆惜深深刺痛着我的心臟。
我尚且如此,那麼林杉呢?
2008年2月5日,是我的婚期。
也是林杉在我身邊的第10年的第一天。
婚禮前一天晚上,她約我出來。
沿着我們第一次散步的路徑走。
“我想搶婚。”她的笑容跟以前比,除了可愛,多了一些迷人的韻味。
“想死啊。”
“可是我好不不甘心啊。”她調皮的語氣依然如故。“要不以後我做你的情人吧。”
“你願意嗎?”“你敢嗎?”
我們幾乎是同時發問,然後相視一笑。
“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她又說。
“現在後悔的成本太大。”
“我會幫你承擔。”
“傻丫頭。”我還是習慣地摸了一下她的頭。
“我早就不是傻丫頭,現在是熟女了。”
“以後不要亂用這個詞了,會讓人聯想到島國的AV。”
“原來你也有這樣的愛好哦。”
“我是正常的男生。”
“是嗎。”她靠過來,左手搭在我肩上,香風撲鼻,亂花迷眼。
“你真的想搶婚嗎。”我把她的手拿下來。
“我能做你一年的情人嗎?”
“什麼?”
“沒什麼。”她好像有點漫不經心。
“傻丫頭,婚姻雖然是愛情的墳墓,但是如果不結婚,愛情就死無葬身之地。”
“嗯。”她似乎還是心不在焉。
“明天就要婚禮了,現在出來,她會不高興嗎?”她反問。
“已經跟她說過晚上跟你見面。”
“你啊,總是讓人擔心。以後不要這樣了,再漂亮的女生約你都不要出來。”
“包括你嗎?”
“尤其是我。”
“嗯。”
“笨蛋,愛情是心約,婚姻是契約。一定要記住。”
“記住了。”
走了幾步,她把收束的頭髮放了下來。
“好聞嗎?”
“好的……”
一瞬間我們好像回到了9年前的晚上。
我們都站在原地沒有動。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走過去把她輕輕攬入懷裏。
“原來,你沒有忘記。”
“一直念念不忘。”
“那我們這樣算是擁抱了嗎?”
“反正我們這個動作一定不能讓她知道。”
“笨蛋,我不能夠讓你愧疚。”她掙脫開,恢復正常。
再往前走,就到了小水電站。
林杉說白天到過這裏,算是爲我們今天晚上散步提前踩了點。
我笑了笑,沒有想太多。
家鄉這些年發展飛速,很多地方都變得面目全非了。
就像我們現在站着的河堤,除了水聲依舊,道路已經硬底化,路燈通明。
“明天我要出廣州了。”林杉說。
“嗯。”
“這次我不回來了。”
“啊……”
“你知道我哥在外面有間公司,一直要我出去幫他。”
“蕉嶺的工作辭掉了嗎?”我是聽她說過這件事,一直覺得她應該不會去,畢竟是女孩子,這裏的工作又很穩定。
“上個月就交了辭職申請。”
“到外面去也好,你這麼優秀。”
“可是我們就真的要天各一方了。”
“沒關係,大學的時候我們也是這樣。”
“那時候我是戀家小女生,定期會回來;現在我已經是……大姑娘了,或許就不回來了。”
“嗯……”
沉默了一會,林杉拍了我一下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她活潑依舊。
“好啊,但是不能把我唱哭。”
“要哭也是我哭,你可是男生哦。”
她壓抑着自己的聲音:
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那感覺如此神祕
我不禁擡起頭看着你,而你並不露痕跡
雖然不言不語,叫人難忘記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麗
啊……,有情天地,我滿心歡喜
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那感覺如此神祕
我不禁擡起頭看着你,而你並不露痕跡
雖然不言不語,叫人難忘記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麗
啊……,有情天地,我滿心歡喜
雖然不言不語,叫人難忘記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麗
啊……,有情天地,我滿心歡喜
她唱到“我不禁擡起頭看着你,而你並不露痕跡。雖然不言不語,叫人難忘記……”的時候還特意擡頭看着我。
我的鼻子有酸酸的感覺。
而她唱完坐在圍堤邊的石椅上,看着河水,背對着我,我看不到她的神情。
好久,她突然說:“再見了。”
“嗯?”我又反應不過來。
“我是說我明天就離開蕉嶺了。”
“要這麼快說嗎?明天我也可以去送你的。”
“明天你不許送我!”等了一下,“我現在說完再見,是因爲今天晚上的主題要開始了。”
“你到現在還是這麼古靈精怪。”
“走吧,我們回去了。”林杉站起來說。
“什麼?”我根本跟不上她的節奏。
“我的意思是一邊走一邊說,今天晚上你不能太晚回去。”
走了好遠,林杉沒有說話。
我多希望她就這樣一直沉默下去,可是……
“對不起,明天不能參加你的婚禮。”她卻開始了。
“祝你們百年好合。經過這麼了多年我發現,這句話真的是最好的祝福語。”
“可是你騙了我,我找到了那麼一大片的百合花,卻沒有跟自己喜歡的人百年好合。”
……
“以後就沒有人叫你笨蛋,也沒有人叫我傻丫頭了。”
“以後你要是想我了,就去看看那片野百合,那就是離我最近的地方,我一定能感應得到。”
“可是我要是想你了,卻找不到一個離你最近的地方,好害怕啊。”
……
“請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能下定決心兩個人一輩子在一起不容易。”
“請你一定不要因爲我感到愧疚。”
“請你以後一定要快樂。”
“請你以後一定要幸福。”
……
“我走後請你不要難過。”
“我走後請你別再想我。”
……
“……對不起,我想哭了。”
路燈下,我看見她已經梨花帶雨。
這一次我沒有安慰她,因爲我的心又開始痛了。
街邊朋友原來的房子已經拆建成一棟四層樓高的商業樓,樓下開着一家士多店。
因爲這條街位置比較偏,晚上往來的人不多。
士多店門口擺放着幾張共享桌椅。
我們在最靠邊的一張桌坐下。
“我想喝啤酒。”林杉一坐下就說。
我進到士多店拿了兩瓶易拉罐的Budweiser,拉開瓶環後遞給她一瓶。
林杉接過啤酒猛喝了幾口。
“你這樣喝容易醉。”我只是輕輕地喝了兩口。
“LYF。”她突然提高音量。
“很對不起,我沒能兌現對你的承諾,只讓你看到我的梨花帶雨,沒讓你看到我的滿面桃花。”
“再次祝你們百年好合。”她跟我碰了一下。
“可惜不是我們。但願前事也能跟你一起遠去……”
我沒有阻斷她說話。
“LYF。”
“明天開始,你就叫不到我傻丫頭了。”
“明天開始,我也叫不到你笨蛋了。”
“明天開始……我就不用潘婷了……”
……
我看着她淚流滿面。
“對不起,謝謝你讓我今天晚上肆無顧忌地哭了一次。”
“以後,我一定會無憂無慮快樂地生活的。”
……
等她平靜了不少,我舉起手裏的啤酒對她說:“喝吧。”
“你不怕我喝醉了?”
“這不是啤酒,是孟婆湯。喝完它就把這些都忘了吧。”
“那我還要再多一瓶。”
“嗯?”
“我怕一瓶不夠讓我忘記你。”
我的鼻子發酸,明顯感覺到兩顆滾燙的淚珠從臉龐滑落……
“夫君,對不起!”馬尾說。
“這又跟你有關係?”
“我本是害怕你忘記,可是現在更害怕你記起。”
“謝謝。”
“原來忘記也不一定是壞事,否則何必要孟婆湯。”他像在自言自語。
“這些都與你無關,別人的感情你只有袖手旁觀。”我說,“馬尾,現在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幫我準備年終聚餐。”
“放心,只要你快樂,什麼事情我都願意爲你做。”他袖手旁觀得好快。
“和你有關,觀後無感……勸人離散有多爲難……人們把難言的愛都埋入土壤裏……袖手旁觀着別人,盡力撇清自己……”他開始唱歌,好像要分散我的注意力。
看着馬尾的背影,我開始想:
“後天的聚餐我又會記起什麼?或者我又會想忘了什麼?兩年,對我來說已經是很遙遠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