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線廠二三事(姚肥子)

(1)

姚遠,應該是我剛剛進入電線廠的時候,結識的第一個年輕人。

那時候的姚遠,好像也是從中學剛剛畢業。應該是十六七歲的樣子,但是他卻長了一臉三十幾歲模樣的落腮鬍子,一米八十幾的大個兒頭,讓人感覺很𣁽武......像是一位老師傅。

總的說起來:

他個兒頭大、拳頭大,嘴巴就更大。一顆拳頭如果伸到你的面前來,就像一個小孩兒的腦袋瓜子一樣,可是一張嘴又可以把自己的拳頭,整個兒朗兒地塞進到自己的嘴巴子裏面去。

簡直就像變戲法一樣。

姚遠爲人豪爽、又講義氣,那可是一個跑起來一陣風,喊起來賽銅鐘的男子漢。

記得當年在全局職工運動會上,四百米和八百米的紀錄一直都是他一個人獨攬,好像根本就沒有被什麼人打破過這個記錄。

是個很厲害的角色!

“姚遠、應該是生不逢時。”

大家都這樣的開玩笑。

“如果把他放在戰爭年代,他一準會是一個大將軍,最不濟也能夠混上個土匪頭子噹噹吧。”

就連年老的師傅們也這樣說他。

一齊進廠的小青年們都尊稱他爲:

“姚肥子。”

並且一律視他爲老大。

因爲不管你是論個兒頭還是論體魄,姚肥子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把勢。據說在社會上很少遇到過掐架的對手,只要他一瞪眼珠子,張口再那麼一聲怒吼,沒等拳頭呼到別人的臉上呢,對方早就嚇得尿褲兜子了。

剛剛進廠的時候,他知道我年長他兩歲,所以他對我很尊重,並且視我爲哥哥,我們相處的很融洽。

據說姚遠在中學的時候開始,就經常在社會上爲小哥門兒打抱不平了。廠裏無論誰受了外人的欺負,他都會親自出頭去找人家掐架或者火拼。

並且還是戰績輝煌,確實是一位常勝將軍。

那叫屢戰屢勝!

平時如果走在大街上,經常有些年輕的流氓無賴上前搭訕。點頭哈腰的說着拜年話,並獻上帶把的菸捲……一準還有人把煙給他點上。

活脫脫一個小霸王。

(2)

有一次驚動了公安機關,市局的刑警隊長竟然親自帶人來了。

車間裏那是污煙瘴氣、震耳欲聾。

保衛科幹事來到了車間裏,他讓姚遠俯下身來對着姚遠的耳朵根子說了句什麼,姚肥子一聽撥腿就跑。要知道在這種時候,一般人要想追上姚遠那是絕對沒有可能了。不過還是市局的刑警隊長經驗多多,他早就已經提溜着手槍守候在後門的必經之地了,我清楚的記得,在流行五四手槍的年代裏,刑警隊長手裏握着的傢伙兒卻是一把二十響的老式駁殼槍,應該是一位剛剛從部隊轉業的硬刷子。他的這一手兒,在兵法上可能叫做守株待兔吧?

姚肥子束手就擒。

姚肥子被銬在公安機關的三輪摩托車的車斗裏。

大家夥兒都停下了手裏的工作,車間裏一時間靜的有些嚇人。一車間的機器如果全部停下來,工廠裏的氣氛就會寂靜得像墳地一樣。三輪摩托車就停在一車間的大門口,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一把就拉下了一車間的總電閘,車間裏在一瞬間就變得黑咕隆咚,並且是陰森森的。隨着車間裏飄出來的一縷一縷的青煙,又從黑暗裏冒出了幾十號人馬,大家夥兒一聲不響地圍上了摩托車,保衛科長緊張地嘴巴子直門勁兒的亂哆嗦,他一個勁兒的提醒着大傢伙:

“可不要亂來喲,他是犯了事的!”

“大家夥兒趕緊都讓開。”

車間裏的年輕人誰也沒有動一下,人人都是又黑又破的工作服,臉上還抹着不少黑糊糊油膩膩的髒東西。就像從戰場上剛剛死裏逃生的野戰部隊一樣,個個兒手裏都提溜着鐵鉗和鐵鉤,有點殺氣騰騰的樣子。大傢伙看見警察叔叔都緊張的掂量着自己的手槍。有人就上前跟警察叔叔溫和地說:

“請警察同志等一等,天氣有點兒熱、給姚肥子買個西瓜,喫完再走不遲。”

話雖然說得非常客氣,但是公安機關的刑警們心裏也有數,在這種情況下想走也走不了啊,車前車後都是年輕人,並且沒有一個人肯退讓一步……這些人可都是大大的良民。

西瓜來了。

有人一拳就砸了個粉碎,大家夥兒撿起了幾塊大個兒的,爭相地送到姚遠的嘴巴上。因爲姚遠的手還被鋥光瓦亮的手銬銬着吶,大家夥兒又不約而同地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鈔票,紛紛揚揚地塞進姚遠的上衣口袋裏,姚肥子的工作服口袋早就已經被大傢伙的鈔票塞滿了,在胸前開出了一把花花綠綠鈔票擰巴成的花朵。

場面居然很悲壯!

人羣中有膽小的人,已經發出了抽泣,當時也不知道爲什麼?讓大家夥兒都覺得,有點兒爲英雄辭行的趕腳。

姚遠、嗚咽了。

血紅的西瓜汁和着姚肥子感激的淚水,抹得他滿頭滿臉一片通紅,並且大家夥兒是越擦拭越厲害。車間的小夥伴們輪流的上前紛紛拍打姚肥子着肩膀說:

“保重!”

“等你回來。”

我看見刑警們也爲之動容!

(3)

在我大學畢業以後的某一天。

姚肥子來到了學校裏,並且很快就找到了我。

多年不見,姚遠老成了許多,居然笑起來也變得很靦腆。姚肥子還帶來了一個女人,並且向我介紹說是這是他的老婆。

女人長得很清秀,模樣有些老成、並且很純樸,一臉怯生生的笑意。

姚遠說:

“孩子大了,想要學習拉小提琴。”

“記得李哥年輕的時候曽經玩過,就過來討教一下......”

“到底買個什麼樣的比較好?”

交談之中、無處不透出一種爲人之父的憐愛與自豪。姚遠長大了,我暗暗地想。

聽了他的介紹和述說,我認真的想了想就說:

“還是先買個便宜的玩着吧。”

“如果真的是那塊兒料,到時候再買好的也不遲!”

姚遠連連點頭。

(4)

交談中姚遠又有些忘乎所以了,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還有自己女人的存在,興奮地滿臉的絡腮鬍子都像刺蝟一樣炸了起來。

變得滔滔不絕。

女人幾次欲言又止。

我向姚遠偷偷地暗示了幾次,他都沒有加以理會……好你個姚肥子。

我有點替他着急了。

女人輕輕地爲姚遠拂了一下衣服,我看見有一絲不安,在女人的眼中飛快地閃過。姚遠回頭只是看了女人一眼,馬上就轉過頭來,塹釘截鐵地對我說:

“哥、咱們買,就買最好的。”

女人笑了。

我也笑了,一種安心的微笑。

姚肥子終於有了一個管得住他的女人了,哥哥我好開心啊。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大笑了起來,女人捂着自己的嘴一張臉變得緋紅。當然了、頂數姚肥子的嘴巴張得是最大了,讓我又看到了年輕時候的那個姚肥子。

我的天!

還是那個好哥們兒,只是長大了。

不過沒人管着好像還是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


2021年8月樹偉記於日本高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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