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半輪月

人都有一個名字,讓別人喊。茶館自然得取個名字,讓人來了後記住下次還來,那就成了老地方。舊時的四川,即便是個鄉鎮茶館,也會取個上口的名字,作家沙汀有一小說《在其香居茶館裏》,講述了一個發生在“其香居”茶館裏的故事。

四川茶館遍地,廣東也不居後,據說,首先把茶館和酒樓混爲一體的,是老字號“陶陶居”,魯迅的日記保存的很完整,1927年3月18日記着:“18日,雨。午後,同季市、廣平往陶陶居品茗,”日記說的是在這下雨的日子,伏案之餘的魯迅先生,帶着自己心愛的女人,忙裏偷閒去陶陶居喝茶的小樂趣。


大凡是聲名顯赫的店堂,總有兩條基本因素,一是店本身的來歷,二是經營者的獨到。廣州的“陶陶居”,招牌上的三個大字出自康有爲的手筆。當年的建築是幢古宅,古宅的主人是康有爲的小妾陶陶,老先生在倡導維新變法之餘,常去陶陶那兒喫喝玩樂,併爲陶陶大筆題字。後來有懂商道的人,深明陶陶居名字的含金量,拿來創辦了茶樓。

認識的朋友做了家茶館,讓我幫她參謀一個名字。爲讓我更直觀感受她茶館的裝修風格,還發了視頻,可以身臨其境的感受茶館的氛圍。精細的格子門,大廳中央鋪細石,置假山綠樹,有點日式風格。日本人開茶館,放在從前,就是一個精神的道場。

我參觀過的日本古茶館面積很小,比如京都的金閣寺,寺內有個茶室,大小僅幾個平方面積,不懂茶道的人會感到不可思議,爲何專門擠進那麼小的房間裏促膝品茶?

日本人認爲,在寬敞的房間裏招待許多客人,很難實現心靈溝通,而在狹小的茶室款待很少的客人,能夠很好地進行心靈交流。日本最著名的茶室“今日庵”,外面看去象個工棚,牆壁是粗抹的泥牆,室內有木柱子,房頂是單坡的木瓦板,越看越有美感,狹小的茶室充分考慮了通風、採光等,那幾扇窗戶,有推出式的、有枝條編成的,處處可見設計者的創意。“今日庵”的名字來源,說是有個高僧受邀去宗旦處遊玩,客人來了,主人卻不在,於是,客人便在茶室紙窗上留下幾個字:“貧僧懈怠,明日不可期”,宗旦回來後看到那幾個字說:“明日不可期,唯有今日”。於是將茶室命名爲“今日庵”。


茶室取的名字都有故事。

樂山的茶館近些年如雨後春筍,分佈在大街小巷。比如偏居較場壩一隅的“醒”茶室,醒是生命和認識永恆的主題。茶室主人叫L靜,人長得文靜漂亮,喜歡詩歌,一度置身紅塵凡世,倦了煩了,於是出逃,一個人安靜下來寫詩賣茶。

上河街有家“七茶敘”,主持人也是位美女,她說茶館的名字取自唐代詩人盧仝的作品《七碗茶》,這是一首被後來茶人津津樂道的詩歌,茶不只是一種口腹之飲,還創造了廣闊的精神世界,將喝茶提高到非凡的境界,專心喝茶可以不記世俗,拋開名利、羽化登仙。

盧仝也被日本人推崇,他的詩在日本演變爲“喉吻潤、破孤悶、搜枯腸、發輕汗、肌骨清、通仙靈、清風生”的茶道文化。

離樂山高鐵站不遠,有個萬和城,那裏有家茶室取名“四序茶書院”,名字比較通俗,大約指春夏秋冬四季的輪迴。

店主我見過,以前在夾江開過四序茶書院,後來移師樂山,致力於茶事技藝的宣傳培養普及,有點茶藝黃埔軍校的意思。

嘉興路以然成了當下樂山的美食一條街,有家茶館取名“半閒”置身其中,正如日月星辰,有白天便有夜晚,勞累過後閒下來,喝杯茶去,名字有淡淡的禪意。我認識的一位朋友在樂山電信大樓附近開了家“天一”茶室,名字取的有點道家味道,天一又稱青龍、太歲。天一、地一、太一,主宰宇宙一切。店主姓廖,井研人,與晚清中國經學大師廖平同鄉同姓。我是那裏的老會員,有個寫着我名字的茶杯,每次回樂山,都會請上一兩個朋友去“天一”品茶。

樂山茶館,過去是以壩壩茶,街邊茶館爲主。隨着城市化進程,茶館開始登堂入室,注重裏外的雅緻,桌椅的精緻、講究的水質和精挑細選的茶具。店小二也從過去腰繫圍裙,肩搭毛巾逐漸沒落,取而代之的是身着民國衣裳,一身素雅的美女。她們款款而行,輕言細語,一招一式盡現茶道風韻。

在我關於樂山茶館的記憶中,樂山廣場建設完工,大約是公元兩千年初臨,北邊出現了一大片還房,市場意識強又有門道的城裏人,以不多的價錢向失地還房的農民買下宅基地,挨着新廣場修了一排臨街商鋪,開了幾家茶館,有“白領館”,“茶語”,一改以往茶館人聲嘈雜的環境,不打牌,以品鑑買賣鐵觀音、普洱茶爲時尚,引領樂山新式茶館風氣。

樂山的茶館還有很多我不知道也沒去過的,諸如“見素抱樸”、語出老子,無爲而治之意;“見山居”、“離塵小築”“半畝方塘”等等,每一個茶館名字的身後都有或多或少的故事。這些茶室大都有一個共同點,拒絕高聲喧譁,也不設麻將桌,以品茶清心爲上。


於是,我給朋友未來的茶館選擇了幾個名字由她們去定奪。一是“半輪茶榭”,朋友家的茶館離岷江不遠,當年唐代詩人李白從這裏經過,留下一首經典詩文: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半輪明月,未圓之月,令人聯想到中國文化講究的“滿招損 謙受益”。又如一句歌詞,一杯香茶,耗過半輪夕陽落山;二是“倦漁居”,語出宋代大詩人石介,他來樂山當領導,有首詩道:幾首詩成卷魚子,誰人唱罷泣燕支。詩人的意思是我的詩歌沒有什麼意義,只能用去卷魚籽,就像一種紅色的染料。發揮出去,紅塵謀生,累了倦了,不如來這喝上一杯清茶;


另外還選擇了幾個名字,都是與樂山有關的文人雅士留下的痕跡。清代樂山凌雲山大和尚禮汀的詩文皆佳,他有“隨緣度日樂閒居,大抵乾坤一草廬”,取樂閒居,便有佛性所指的自在、放下;還有清代樂山舉人阮鳴鸞,有詩寫道:閒身僧轉遜於我,谷口雲來共一樓。取共一樓做個茶館的名字,那該多好。

一個茶館一個名字,每一個名字的後面都藏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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