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塹變通途:關於青藏鐵路的故事

天塹變通途:關於青藏鐵路的故事

作者:李木生、王昌堯


按語:這是一次出生入死的採訪,從西寧至拉薩,一個半月的時間裏,每一個工點都要停留採訪,強烈的高原反映,不眠之夜,與工人們大碗喝酒。回來,在發着高燒的夏日完成這篇三萬多字的長篇報告文學,第一個記錄了青藏鐵路的建設過程。文章被《報告文學》雜誌頭題刊發,而後被《新華文摘》作爲封面要目全文轉載,入選《新世紀優秀報告文學選》上冊。引起強烈反映,多少勞動者爲此落淚,最終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召開了作品研討會,受中宣部與全部二十多們著名評論家、作家的肯定,《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刊文推介評論,也創造了文學與新聞相結合報道當代全國重大事件的範例。

是誰把登天之梯砉然打開?是誰讓萬里關山一朝貫通?

當中國北部的萬里長城在歷史風雨的剝蝕下漸次老去的時候,中國的西部卻崛起了一條關涉着中華民族復興大業、被世界稱之爲人類文明史上最大奇蹟之一的鋼鐵大動脈——青藏鐵路。

西寧—格爾木—拉薩,祁連山—崑崙山—唐古拉山。從上個世紀的1958年9月1日正式動工,到2006年7月1日全線貫通通車,這條橫跨兩個世紀的偉大工程,在近50年的時間裏,曾經經歷過三下四上的艱苦卓絕卻又百折不撓的悲壯歷程。

更令世人驚歎不已的,是在這近半個世紀的“四上”歷史抉擇之中,共和國四次全都選中了同一支隊伍——鐵道兵第十師和由鐵十師兵改工而來的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就是這支隊伍,打通並建成了20世紀世界第一高隧關角隧道,和21世紀世界第一高隧風火山隧道,並以風火山隧道施工中的多項在世界領先的科技成果,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就是這支隊伍,四上青藏高原,三上海拔5010米、被稱爲生命禁區的風火山,與科研單位一起進行青藏鐵路的科學試驗,鑄就了打開青藏鐵路全線貫通大門的金鑰匙;就是這支隊伍,參與兩彈一星的建設任務,獨立完成了其所需鐵路等配套交通運輸工程,被稱爲“兩彈一星的開路先鋒”……讓我們記住這支英雄的隊伍。

萬里高原在自己博大而又深邃的胸膛裏,銘記着一代又一代建設者爲了這條鐵路所灑下的鮮血、汗水和淚水。2006年4月9日至29日,作爲當年曾經是這支隊伍中的一員老兵,我們重返青藏高原,從西寧到拉薩,沿着蜿蜒西上的鐵路,進行了讓我們終生難忘的採訪,並讓我們有幸打開歲月的帷幔,領略到了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大劇……

呼喚:中華民族的世紀之夢

2000年11月10日深夜11時,中央領導爲鐵道部部長傅志寰呈交的修建青藏鐵路的專題報告,揮筆寫下了長達三頁的批示:修建青藏鐵路十分必要(此爲青藏鐵路的二期工程,從青海格爾木至西藏拉薩,全長1118公里;第一期工程西寧至格爾木,全長814公里,已於1984年投入運營),我們應該下決心儘快開工修建,這是我們進入21世紀的一個重大決策。2001年2月8日,朱鎔基主持召開國務院總理辦公會,認爲修建青藏鐵路二期工程條件已經成熟,批准鐵路上馬。

他們一定是從現實與歷史的深處,聽到了一個綿長而又急迫的呼喚。青藏鐵路,青藏鐵路,一個世紀之夢,是這樣牽動着一代又一代的中華兒女。

還在上個世紀之初,孫中山先生就在他的建國方略中提出了修建青藏鐵路的構想。在他這一構想之中,青藏鐵路的終點站竟然還要從拉薩往北往南分別伸向更加遙遠的地方——往北跨越岡底斯山,穿越遼闊藏北,直達阿里首府獅泉河,往南則要橫跨雅魯藏布江,過山南,直抵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故鄉、喜馬拉雅山南坡的達旺。就是這個誕生了六世達賴的中國的達旺鎮,1951年2月6日卻被印度軍隊公然佔領。就因爲他們已將鐵路、機場、戰備公路修到了哨卡之前,印軍就以爲可以有恃無恐了。

還是在這一年,剛剛取得政權不久的中國共產黨人,分別在8月26日和12月18日,派西北軍區部隊護送班禪返藏和供應物資進藏。護送班禪返藏物資的隊伍12月1日到達拉薩,而護送班禪返藏的隊伍,則在第二年的4月28日纔到達拉薩。兩次行動,出動部隊1500多名、駝工近4000名,共投入軍馬5000多匹、騾子2700多頭、犛牛1.5萬多頭、駱駝3.6萬多峯(當時整個青海省也只有9600頭駱駝)。這是在沒路的地方跋涉,這是在佈滿着無數自然關隘的世界屋脊上長征。兩次行動共有4萬頭牲口死於路途,而作爲最有耐力、被稱爲沙漠之舟的駱駝竟然損失了十分之九。時間僅僅過去一年,又一次以駱駝爲主的慘烈的運輸行動不得不火速進行。1953年春,進藏的第十八軍即將斷糧,中共中央還是命令西北軍區不惜一切代價送糧進藏。又是3萬峯駱駝組成的運輸大隊躑躅在風雪之中。雖然每前進500米就有10頭駱駝倒下,這條蹣跚向前的運輸大隊,還是在風雪中不停地前進,前進。因爲這不僅關係着十八軍將士的生死存亡,還關係着新生西藏的生死存亡。當56天之後將救命糧運抵拉薩時,三次進藏行動的總指揮慕生忠將軍陷入了深長的思索之中。這位身上有着21處戰爭傷疤的將軍,這位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將軍,卻不得不讓目光再次越過布達拉宮的高牆,投向那以駝、馬、騾、犛牛的白骨連成的運輸之路。就是將全中國的牲口全都累死在這高原之上,也無法保障西藏的貨物運輸。何況在這牲口的白骨間,還迤邐着自己的戰士與駝工兄弟的白骨啊!那支在駝隊中愴然而生的歌謠,又在他的心頭響起了:“頭上只有天大,腳下只有地大,走西藏的路上苦大,滴過的眼淚比太陽還大。”

於是這位傳奇將軍,便用燒紅的火鉤在一把鐵鎬的木柄上烙下“慕生忠之墓”五個字,之後就帶着彭德懷撥給的10名工兵和1500公斤炸藥、3000件工兵鐵鎬,領着1200名駝工,用了七個月零兩天,於1954年12月15日修成了青藏公路,在歷史上留下了“青藏公路之父”的美名。慶祝青藏公路通車這天,毛澤東高興地喝了酒。只是喝了酒的毛澤東也沒有想到,有兩位將軍竟然與他有着一樣的心思:1955年,慕生忠又石破天驚般地向中央建議組建青藏鐵路工程局;而另一位將軍、鐵道兵司令員王震則直接走進中南海毛澤東的書房,當面向毛澤東立下了要將鐵路修到喜馬拉雅山的軍令狀。

青藏鐵路,這個撞擊得中國人心潮難平的憧憬,終於要從夢想變成悲愴而又英勇的實踐。而這一偉大工程的“主攻者”,卻要等到一個偶然的契機,纔會隆重登場。

1959年3月19日,西藏叛亂武裝向駐拉薩的人民解放軍發動武裝進攻,22日,解放軍徹底掃平了叛亂。28日,周恩來總理髮布命令,解散策動叛亂的西藏地方政府,由西藏自治區籌委會行使地方政府權力。此刻,對於青藏鐵路的急需,是這樣清晰又這樣沉重地凸顯在中華民族面前,猶如雪中的炭、雨中的傘,不,它就是一個貧血生命所急需的血液!於是,共和國想到了這支曾經在朝鮮戰場上立下了不朽功勳的英雄部隊。4月9日,鐵道兵第十師遵照中央軍委的命令,火速開赴青藏高原,擔負青藏鐵路一期泉吉至格爾木段178.4公里施工任務,並派出47團二連執行高原凍土層鐵路路基工程試驗任務。而這一試驗,正是爲幾十年後打開青藏鐵路全線貫通大門的一把至關重要的鑰匙。

從此,鐵十師的命運便與青藏鐵路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當年12月,青藏鐵路在共和國因人禍天災所釀成的巨大的困難中下馬。雖然已經缺糧多日,撤退的部隊只能到寒冷的戈壁灘上挖野麻根、鎖陽充飢,雖然死亡的威脅囂張地追隨着這支衣衫襤褸、飢寒交迫的隊伍,但是這支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在這悲涼的撤退之中等待着,等待着共和國的下一次召喚。

1962年12月,當青藏鐵路二次上馬的時候,共和國再次選擇了鐵十師。1963年3月,鐵十師二上青藏線,擔負青藏鐵路一期海晏至克土段幹線、海湖支線施工任務。1964年10月17日,工程全部竣工移交。而青藏鐵路的第三次上馬,卻在10年之後了。

1973年12月9日,毛澤東會見尼泊爾國王比蘭德拉時,許下了要將青藏鐵路修到拉薩、修到喜馬拉雅山腳下的中尼邊境的諾言,並說:“青藏鐵路修不好,我睡不着覺。”

距青藏鐵路第二次上馬的10年之後,共和國再次選擇了鐵十師。1974年3月4日,鐵十師3萬4千人奉命三上青藏線。10年超出常人想象的艱難奮戰,終於於1984年一舉完成青藏鐵路一期哈爾蓋至連湖段419.8公里的鐵路修建任務。其間,鐵十師二上風火山,它的五十團十三連連續3年在海拔5010米的“生命禁區”,與科研單位一起共同進行凍土施工試驗,被鐵道兵命名爲“風火山尖兵連”並記集體二等功。

三上雪域高原,承建了青藏鐵路一期工程814公里中的697.78公里,連同數萬官兵的青春和201名烈士的生命,一同獻於高原之上。在西寧至格爾木之間運行的列車,曾經在好長一段時間裏,總會在路過這些烈士陵園的時候長鳴不已。這一聲聲響遏流雲的鳴笛,既是在向獻身的烈士致敬,也是向生者的呼喚,提醒他們還有青藏鐵路的二期工程在急切地等待着。

但是世界級的三大難題在面前橫亙着:550公里的多年凍土,影響着亞洲乃至世界生態變化的高原環境保護,960公里處在海拔4000公尺以上的高寒缺氧地區。那個美國的旅行家保羅•泰魯就曾斷言說:“有崑崙山脈在,鐵路永遠到不了拉薩。”

這支隊伍在執著地盼望着。高原之上的烈士更在日夜不寧地盼望着。

儘管幾十年間,國家向西藏補助達四五百億元,但是資源富饒的西藏卻還依然貧困,不足200億元的國民生產總值一直在全國排在最後一名。公路運輸不僅成本太高,還沒有保障。如在西寧160元一噸的煤,運到拉薩竟要640元一噸。唐古拉山鄉原黨委書記芮藏,曾經因爲見到這支隊伍在風火山上的鐵路試驗而興奮得天天夢見火車。他甚至把這些投進了生命也要爲青藏鐵路留下科學而又準確數據的人,當成自己最親的親人。後來見到試驗的人走了,又聽說風火山薄薄的土層下全是冰,修不了鐵路,芮藏竟哭了幾天幾夜。之後,芮藏在痛苦的夢裏,總會看見從遙遠的天邊,飄來戰士那翠翠的綠色。還有西藏自治區副主席巴桑的哭聲。他曾找到中科院蘭州凍土研究所的吳紫汪教授,哭着問他:“你是最權威的凍土專家,你說說青藏鐵路到底能不能通過凍土關?要是能看到西藏有鐵路的那一天,我死而無憾。”

嗷嗷待哺的高原在盼望着。

終於盼來了歷史性的時刻:2001年2月7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批准青藏鐵路二期工程正式立項。

這是一個歷史性的考驗,也是一個歷史性的機遇。已經由鐵道兵第十師兵改工的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一下子站在了重大的歷史關頭。

世界在翹首注目,這支英雄的隊伍會作出怎樣的決斷?歷史,又會作出怎樣的抉擇?

奪標:共和國第四次選中同一支隊伍

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董事長余文忠與集團公司黨委書記周玉成,幾乎同時將目光盯住了青藏鐵路二期工程的第7標段。

第7標段全長36.02公里,全部在風火山上,其自然地理氣候條件之惡劣爲全線之最,是整個青藏鐵路三大世界級難題體現最充分、最具典型意義的標段,也是整個青藏鐵路的控制段,決定着青藏鐵路的能否按期通車。它不僅是開標的單項工程中數額最大的標(8.48億元),更包括着世界海拔最高的風火山隧道和北麓河厚層地下冰路基試驗段。尤其是位於青藏高原腹地崑崙山與唐古拉山之間的風火山隧道,全長1338米,軌面標高4905米,是目前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鐵路隧道,被列爲青藏鐵路五大凍土科研試驗段之一,是青藏鐵路重難點工程。隧道全部穿越多年凍土區,地質含冰量10%~50%不等,是青藏鐵路建設三大難題即:多年凍土、高寒缺氧、生態脆弱的典型代表工程。

但是,在他們心靈的深處,最讓他們共同盯死在第7標段的原因,還是在那已經逝去的幾十年的歲月中,這支隊伍與青藏鐵路所結下的生死之戀,是三上青藏線所犧牲的那201位死不瞑目的在天的英靈,是風火山上留下的戰友們的青春——因爲他們都曾經是這支隊伍中的一名戰士。當年那個風火山尖兵連連長黃玉明正看着他們。是他,隱瞞了自己惟一男孩死亡的消息,也將無比的創痛深深地藏起,毅然帶領全連走上風火山,完成了非凡的施工實驗任務。那個胳膊裏殘留着8塊鐵皮碎片的班長柳歲祥也在看着他們。是他爲了配合高原缺氧條件下勞動強度承受能力的實驗,8磅大錘一口氣掄了186下,直至昏倒在地。就是這樣一羣人,在1975到1977三年的時間裏三上風火山,每年在山上施工的時間都在半年以上,以至完成任務之後,60%的人身體發生異常病變,胸動脈高壓突出,心臟擴大,心電軸左移或右移。就是這樣一羣人,以青春甚至生命爲代價,建成了風火山實驗段,也爲青藏鐵路第二期工程的施工奠定了可靠的基礎。當然,看着他們的,還有那個名叫鄧廣吉的連長。他拼死拼活地幹,就爲了早一點修通青藏線。病了,還在堅持着,他老重複電影上指揮員的一句口頭禪:輕傷不下火線!在高原上得了白血病,他自知來日苦短,留下了這樣的遺囑:“我若死去,把我的骨灰埋在青藏高原上,我生前沒有把鐵路修通,死後也要看到鐵路修到世界屋脊上。”這是重如泰山的囑託啊。余文忠與周玉成,曾是這個隊伍中的老兵,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放妥這重如泰山囑託的最好辦法,就是拿下第7標段。人生,只有一次的人生,能夠卓越,豈可平庸!兩位都已年過半百的老兵,心頭竟然湧起同一誓詞:不奪取第7標段,我們這屆領導班子就將成爲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的罪人!

只是,談何容易!這樣一個明擺着的集政治、經濟、文化、精神效益於一體的巨大的誘惑,怎能不引來趨之若鶩的衆多競標者——鐵道部隧道局、中鐵第十六局集團公司、烏魯木齊鐵路局工程公司……國內衆多王牌建築企業紛紛盯在了第7標段上,競爭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幾十年裏總是迎難而上的這支隊伍,又以前所未有的決心、毅力、膽識、智慧,以及科學的精神和科技的力量,再一次迎難而上。

三上青藏線的高原施工經驗成爲他們最爲珍貴的財富。他們迅速組成了由各方面專家參與的考察組,對青藏鐵路沿線特別是風火山地段進行了全方位的考察,並組織起200多人的投標隊伍,對第7標段的施組和標價等進行反覆論證,並在此基礎上做出了一流的標書。集團辦公大樓的8樓1000平米的大會議室裏,200多臺電腦排列有序,200多名各類科技與專業人士進行着高度緊張而又專注細緻的工作。時間雖然已經過去了5年,談起當年論證與做標書的情景,周玉成依然顯露出興奮與激動:“外人進來,誰會相信這是一個工程局做標書的現場,這簡直就如衛星發射前的工作場景一樣。”大家至今還銘記着周玉成書記當時在現場講過的那句話:“歷史不會忘記你們。”

青藏鐵路二期工程上馬的喜訊與參加競標第7標段的消息,早已在集團公司14000名職工中引起了強烈的震動。短時間內,就有7000多人主動遞交了申請書,堅決要求重返高原,再建青藏鐵路。

在這7000多名申請者中,有一個叫黃勝的普通工人。他不僅是在爲自己而申請,還是在爲死去的父親與將兄妹4人拉扯成人的母親而申請。父親黃永良是鐵十師1950年入伍的老戰士,在跟隨部隊修了好多的鐵路之後,1980年犧牲在青藏鐵路一期工程的關角隧道——也是上個世紀裏世界最高的隧道——的工地上。隨軍的母親帶着4個兒女離開了高原,卻把父親,留在了青藏鐵路旁邊的烏蘭小城。母親知道父親離不開他的鐵路他的高原。黃勝還記得1980年的那個冬日,下着大雪,母親牽着他們的手,來到烏蘭烈士陵園向父親告別。真靜啊,父親在墳墓中沉默着,只有無言的雪伴着母親和兒女們的痛哭。那年黃勝9歲。等他長大了又來到了父親戰鬥過的隊伍,這支隊伍已經脫下軍裝。但是黃勝還是覺得自己是個像父親一樣的軍人,忠誠,實在,敢於犧牲。青藏鐵路第4次上馬了,他怎麼會錯過呢。

在這7000多封請戰書中,有一封是18名當年在風火山上戰鬥過、而今就要退休的老兵寫下的。他們聯名請戰,情真意切:“誰說我們老了,問問西寧到格爾木的每一條鋼軌、每一根枕木,它們都知道我們是多麼能幹。求求領導,讓我們上吧,就是不給報酬我們也上。”

能征善戰的董事長余文忠深知這些申請書的分量。他精選出一部分有代表性的,複印後裝幀成4大冊。留下一冊作爲局裏的傳家寶,之後他便帶着另外的3冊趕赴北京。他要讓北京的有關領導親手摸摸這一萬多人的心到底有多熱有多誠有多真。

那是5月末的一天吧,余文忠剛在鐵道部長傅志寰的辦公室捧出這冊特殊的大“書”,就見祕書給部長急急送來一封陝西咸陽寄來的特快專遞,封面上赫然寫着“北京鐵道部傅志寰部長收”。打開一看,祕書喫驚,部長喫驚,余文忠更加喫驚。這竟是自己的屬下、二十局第6工程公司團委書記夏軍民寫來的一封請戰血書。血書就寫在一塊白布上,而且是鏗鏘有力的四句詩:“昔日高原鑄輝煌,今日請戰上青藏。甘灑熱血寫春秋,誓與青藏共存亡。”

白白的紙,紅紅的血,熱熱的心!共和國的鐵道部長似乎聽到了隆隆的火車鐵輪一如這蒸騰着血性、情感與理想的詩句,正氣勢磅礴地越過崑崙山、唐古拉山,直向拉薩奔騰而去。

部長感動了。感動了的部長堅決地說:“只能存不能亡。”

2001年6月3日,青藏鐵路二期工程招標在北京隆重揭標,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力挫羣雄,一舉中標青藏鐵路第7標段!

“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就要4上高原親手去圓中華民族的中國鐵路之夢的二十局集團公司,上上下下頓時沉浸於幸福與歡樂之中。

出征:哪一個不是董存瑞、黃繼光

天降大任於斯人。

終於到了勇士出征的時刻。

2001年6月8日下午,悲壯的氣氛籠罩着陝西省咸陽市火車站。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的領導、機關幹部、職工和家屬,數百人齊集在咸陽火車站,圍定了局青藏鐵路建設指揮長況成明及其一行。囑咐,握手,擁抱,模糊的淚眼,還有孩子牽着的爸爸的衣角。就是這一批人,就要踏上西去高原的征程,在被稱爲死亡之地的風火山上安營紮寨。

通體赤紅的風火山,如猛虎一般橫陳在崑崙山與唐古拉山之間的高原腹地,是格爾木通向拉薩的必經關隘。它海拔5010米,其險惡的名聲威震天下。年平均氣溫在-7℃,極端最低氣溫達-40.8℃,那裏沒有夏天,只有被延長了的冬天。空氣中的含氧量最低時只有10.87kpa,不到內地的50%,較人類生存極限的11千帕還低0.13千帕。缺氧,低氣壓,再加之不分四季的狂風,暴雪,酷寒,閃電,和隨着裂天的閃電從山上一路滾下可將土地烤焦的滾地雷,風火山可說是整個青藏線上最高也最爲險惡的地段!這些對人體生存極爲不利的各種因素,能使人的機體短時間內就生髮一系列極爲複雜的變化。比如一個小感冒,在這裏就是了不得的大病,稍不注意,就會轉成腦水腫、肺水腫等高原性疾病,救治稍不及時,幾個小時內就會有生命危險。被稱作“青藏公路之父”的慕生忠將軍說,當年公路修到風火山時人與牲畜死亡數急劇增長,平均每公里要倒下一個築路工、兩頭駱駝、三匹騾馬。更不要說這裏還是青藏鐵路全線一號病的重點疫區。

出征將士們的家屬也許還不能詳細瞭解風火山的具體情況,但是他們卻都在傳着一首歌謠:“到了崑崙山,氣息已奄奄;過了五道梁,難見爹和娘;上了風火山,進了鬼門關。”雖然明晃晃的太陽在天上掛着,可是大家的心頭,卻被一種“壯士一去不回還”的念頭壓着。也是這次出征成員之一的侯安剛大夫,多年之後回憶起那個場面,說:“能夠上去留下來工作,哪一個不是董存瑞、哪一個不是黃繼光?那時節,上去就沒想着活着回來。”

沒有誰注意,在送行的隊伍裏,有一個特別的老人。他也是來送親人出征的,要送的是女婿丁守全,這次出征隊伍中的衛生長官。他不去叮囑女婿,只遠遠地站在人羣外面,久久地注目着自己的親人。老人叫董學彬,高級工程師,修建青藏鐵路一期工程時,曾擔任鐵道兵十師48團副團長,1975年曾在風火山從事過進藏鐵路唯一的一段地下冰凍土無軌試驗工程。他是把女兒的一生交給了女婿,但是這位老兵更知道自己全家的身家性命早已屬於青藏鐵路了。站臺上,只有他默默地注視着。當他發現女婿的目光與自己久久注視的目光相遇時,竟然只向女婿揮揮手,一句話不說便轉身離去。老人知道,女婿心地特別善、心腸特別軟,他不願讓兒女情長分了女婿出征的雄心。

1978年入伍就在鐵道兵十師當衛生兵的丁守全,親眼目睹過一個又一個年輕戰士的生命留在了這條線上。作爲大夫,他比旁人更清楚風火山對於生命的損害與威脅。可是這個已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漢子,還是毅然交上請戰書,並欣然接下讓自己組建指揮部醫院的艱鉅任務。岳父已經從視線中消失,可是那匆匆一瞥裏所傳達的囑託與叮嚀,卻讓心中充滿暖意的丁守全更加充沛起出徵的力量與豪情。就在他轉身走向列車時,卻被女兒丁星月拉住了。14歲的星月,早已是淚光瑩瑩了。她眼睛不眨地看着親愛的爸爸,好一會兒才把藏在身後的一個精心包裝的紙盒遞給爸爸,強作輕鬆地說:“老爸,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請上火車再看。”在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才子唐相彥的通訊《雪域水晶心》一文裏,有這樣一段精彩的描述——

“列車啓動,丁守全慢慢打開紙盒,一個做工精美的水晶瓶裝滿了他的目光,雅緻的瓶口,‘166’三個數字和兩艘小船靜靜站立。周圍依次寫着:’女兒深情,不需郵政,心來傳遞”。望着瓶內樸素中閃爍着醇美親情光芒的166顆幸運星,丁守全這位很少落淚的硬漢失聲大哭起來。身爲人母的護士尹金梅,年輕的張君軻,目睹此景,也都忍不住潸然淚下。多麼可愛的女兒啊!這就是我們築路工孩子的心啊!一路上,那水晶般的心靈,那代表着吉祥的‘166’顆幸運星,深深地感動着,震撼着丁守全和他的同事們的心。更加堅定了他投身雪域,全力做好職工健康保障工作、傾心致力高原病醫學研究的信念和決心。”

風火山在等着他們。

再過16天,2001年6月29日,國務院總理朱鎔基和副總理吳邦國,就要分別在格爾木與拉薩,同時宣佈青藏鐵路二期工程的隆重開工。

奇蹟:20世紀世界第一高隧關角隧道

西行。西行。一路西行。

前面就要到達20世紀的世界第一高隧天峻縣關角隧道,帶隊西征的指揮長況成明早已在腦海裏翻騰起憶溯的波濤。那是一場悽愴而又悲壯、慘烈而又漫長的戰鬥。是這支隊伍的前輩與兄長們,以健康、鮮血、生命爲代價,用了3年零3個月的時間,犧牲了25名幹部戰士,終於攻下了這座長達4010米的關隘。

關角隧道,屬青藏鐵路一期工程的頭號重點難點建設項目,位於青海省天峻縣境內的祁連山脈東延部分的關角埡口,路肩標高海拔3671米,最大埋深520米,地質構造極爲複雜,巖性多變,軟硬不均,斷層最寬處達100多米,斷層帶兩側巖山破碎,裂隙叢生,地下水呈網絡運動。施工過程中,出口地段湧水量最多達每晝夜1000噸,對軟質巖體起到了更大的破壞作用。地方單位已於1958年開始了關角隧道的施工,在1961年鐵路下馬停工封洞時已經掘進1000米。等到鐵十師集結了兩個營的兵力會戰關角山下時,已是13年後的1974年3月。當他們打開封閉了多年洞口時,只能用陰森恐怖來形容:洞體變型,多處坍塌,洞內積水成河,水深處可達3米,洞頂多處塌方,怪石猙獰。且二次施工時,要將原來的內燃機車牽引改爲電力機車牽引標準,隧道淨高必須加大0.55米,爲維持原襯砌,原來的路肩須降低0.55米,要比重新修建一座新的隧道更加危險和艱難。

據科學測定,海拔每升高1000米,空氣中的氧氣含量就會減少10%,隧道每打進1000米,加之粉塵、機械尾氣等使隧道的氧氣含量會更低,由此不難推算,在關角隧道施工中,全仗風槍大錘、常年喫着壓縮乾菜的指戰員們,要在強體力勞動中忍受怎樣的痛苦。更何況這些以命築路的幹部戰士,還將要面臨整個施工過程中130多次的大小塌方。這樣的氣候地理環境,地質、水文資料又極不完備,還是一個革命年代的典型的“四邊”工程——邊調查、邊探索、邊設計、邊施工,官兵們可說是在一個危機四伏、卻又情況不明的環境中進行着一場又一場的生死之戰。

忠誠與勇敢,理想與犧牲,都在這裏得到着空前的考驗與詮釋。

1975年4月5日10時45分的那次特大塌方,是否還會讓就要率隊進攻風火山隧道的況成明怵然心驚?這一刻,32米長的大塌方驟然間將127名官兵嚴嚴實實捂在了洞內,並把所有的管道統統砸斷。本來就缺氧的隧道又被塌方堵斷,情況極端危急。師長火速趕來,鐵道兵兵部領導火速趕來,蘭州軍區首長火速趕來,青海省委、省政府領導火速趕來!一時間,天峻縣的關角成了世人關注的焦點。“天峻”,蒙語爲“登天的梯子”。難道修通關角隧道,真的比登天還難嗎?

搶險指揮部很快便確定了從正洞塌方體頂部,向裏邊掏挖邊搭支斜形弧角支架的方案,並由排險專家、副排長肖崇炳現場組成了突擊隊,而處於突擊隊最前端可謂是刀尖的就是副班長袁武學。裏面處於嚴重缺氧的狀態,戰士們只能靜坐保存體力少耗氧氣,儘可能延長活着的時間以等待外面的救援。

運動員出身的袁武學,不僅身體棒,敢犧牲,還有文化,肯動腦筋。他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肖崇炳的操作,便看出了門道,換過肖崇炳自己上去一支,比肖支得還快還好。他趴在塌方體的頂部,急得手腳並用,使勁用小耙子將塌下的土石扒到懷裏,用腳蹬給身後的戰友,再迅速搭好斜形弧角支架。幹了一陣子,看到塌方的土碴間有了縫隙,聰明的袁武學便喊人找來一根鋼管,用手套一套,插進去。副連長劉巨才向洞內傳去了信息:“戰友們,師長來了,北京也派首長來看你們了!”袁武學說,戰友們在離塌方處較遠的地方躲着,都在靜悄悄地聽。如今,已經是一所軍事院校的大校教授的袁武學向我們談起這些,臉上還泛起激動的紅暈。知道里面的戰友安全無恙,袁武學幹得更歡了,他說當時什麼也不想,“就想着快把戰友救出,餓忘了,渴忘了,累也忘了。自己都不知道已經一氣幹到了晚上10點鐘。班長心疼地罵我,讓我下來歇歇。我聽不見。連長萇根京過來逼我下來,說不下來就處分我。我下來了,接着就昏倒了。醒來,飯已經沒有了,只有一個同鄉兜裏還揣着一個冷饃,咬了幾口,迅速地喝了點水,就又上去拼命地幹起來。越往深處掏越危險越缺氧,虧了我有一個好體魄。”我們問他,如果你支架的地方再塌方你可怎麼逃?這個融儒雅雄風於一體的軍人,依然露着泰山壓頂不變色的幽默:“我教了我身後的戰友一招,就是一旦塌方,千萬別亂喊,趕快一人抓住我的一條腿往後拖,殘了不要緊,可別讓土石捂死我。”快打通了,心急的袁武學先把頭伸了過去,裏面的戰友愛他又疼他,邊把他拉扶下來邊“罵”他:“還進來,找死?想多死一個?”打通救命的通道,袁武學卻躲在一旁,讓戰友們先出去,一個兩個,直到127個全部走完,他才最後一個出來。

拼命幹了14個小時的袁武學幾乎處於虛脫狀態,一件綠襯衫已經被汗水和泥土染得不見了真色,再在零下的寒冷中一凍,早已成了鐵板一樣。我們詢問報酬,大校大笑了,一旁他的也是教師的妻子自豪地替他說:“獎賞就是他一氣睡了三天三夜。”畢竟31年過去了,我們還是想讓他回憶起當時的最主要又最難忘的收穫。他陷入深思之中,好久,才輕輕地說:“那時候,爲了戰友,粉身碎骨也甘心,要說收穫,就是當時看着戰友一個一個從洞中安全地走了出來,心裏的那種踏實和高興。”

1977年6月16日,是關角隧道貫通的日子。這座隧道,已經作爲青藏鐵路一期的標誌性工程,永遠地矗立在這片高原之上,也永遠地矗立在歷史與人民的記憶之中。與它一起被永遠銘記的,還有爲關角隧道的建設獻出了年輕生命的25位烈士——彭信柏、姜廣波、黃國斌、王有有、孟廣明、支新民、諸萬中、何才興、李權興、王尕尕、劉改過、孫應學、程六拾、陳永新、丁福玉、胡禮才、尚錫福、何平、溫月海、盧成金、周金成、石海中……

沉潛在思索之中的況成明也在計算着風火山隧道開工與貫通的日子。只是在他的心裏有着一個堅定而又明晰的思想:前輩與兄長們的那特別能喫苦、特別能戰鬥、特別能忍耐、特別能奉獻的“四特”精神絕對不能丟,但是風火山隧道要有新的幹法,新一代風火山人也要有新的想法與新的做法。

科技:撬起地球的支點

在二十局集團公司競爭青藏鐵路建設指揮長的大會上,況成明在競選演說中引用了古希臘物理學家阿基米德的一句話:假如給我一個支點,我將撬起地球。

這個支點,也許在這支隊伍的三上青藏線、二上風火山的14年高原實踐中早已顯現,只是由於時代與大環境的侷限,使得這個支點還處於時隱時現的蒙朧之中。那條躺在風火山上已經幾十年的500米的鐵路路基實驗段,不正見證着這個支點嗎?還有這支隊伍作爲“兩彈一星的開路先鋒”的罕見的經歷,不也在將這個支點作爲一種傳統深深地根植於這支隊伍之中了嗎?

1958年2月,鐵十師揮師北上,駐防甘肅省酒泉地區,在荒無人煙、飛沙走石的大漠裏,爲酒泉衛星發射基地修建清綠軍事專用線。1962年12月,還是這支部隊,先後開赴青海省湟源、海晏兩縣,爲原子彈、氫彈研製基地修建二二一廠鐵路專用線,到1964年9月勝利完成任務。這是共和國曆史上,惟一一支“兩彈一星的開路先鋒”。

當多年凍土作爲世界級技術難題而成爲青藏鐵路的最大攔路虎時,又是這支隊伍分別於60年代和70年代兩上風火山,與鐵一院、中科院冰川凍土研究所、鐵道部科學研究院西北分院等科研單位配合,致力於凍土的試驗與研究。這種研究,除了冰川凍土給施工帶來的科研難題,同時還包括建設人員在高原缺氧條件下的肌體承受能力的研究。他們不僅投入智力,還要投入身體親自參與科學實驗,這也就讓他們與一代又一代科學家建立起骨肉般的情誼——這一切,更將這一支點牢牢地紮根在這支隊伍的血液之中。

站到風火山青藏鐵路試驗段上,70年代曾經參加過試驗段建設的黨委書記周玉成渾身熱血沸騰了。他甩脫上衣,迎着零下刺骨的寒風,讓稀疏的華髮在零亂的雪花中飄舞,淚水在他的眼睛裏湧出。終於離開了,車子又走在西去拉薩的路上。前邊就是讓世界震驚也讓中國人自豪的風火山隧道了,這位心臟中已經安了5個支架的老兵,突然以充沛的底氣說:“這次風火山之戰,我們大獲全勝的支點就是科學,科研,科學技術。如果說四上青藏線是一次長達半個世紀的接力賽的話,那麼我們在這四個賽段上要數這個第四棒跑得最漂亮,得力的就是科學技術,就是我們的老師和戰友的科學家們。這既有時代進步的原因,也有我們這支隊伍幾十年間所形成的親近科學、學習科學、實踐科學、發展科學的傳統的因素。”

作爲科學城的風火山,無疑已經成爲整個青藏鐵路的一塊科學聖地。是它吸引並接納了全國的凍土研究工作者,吸引和迎來了這支四上高原的英雄的隊伍。也是它的無比豐富又無比嚴酷,造就了燦若羣星的科學家羣體和舉世矚目的大科學家們,也在這支四上高原的鐵道工程隊伍的英雄氣概中淬進了科學的品格。鐵道兵作家朱海燕說得好,風火山上的這段500米試驗路基,就是青藏線的產牀。是的,當全線550公里的多年凍土攔在決策者與建設者面前時,就是這500米試驗段上的科研成果一一化解了無數個難解之題,從而纔有了今天的豁然貫通。

在這段試驗路基的旁邊,長眠着一位科學家,他就是鐵道科學研究院西北鐵路研究所副所長王佔吉。他1964年到風火山搞凍土試驗研究,一呆就是13年。因高原病引發癌症,才50歲就去世了。去世時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將他的骨灰埋在風火山上,要等着青藏鐵路經過這裏。

等啊等啊,二十多年過去了,不見他所熟悉的隊伍的影子,也不見一個親人來上墳燒紙,更不見他死也不能泯滅的渴盼着的鐵路。只有高原的寂靜與洪荒,只有憂傷的白雲和淒厲的風雪,但是他堅守着這座讓幾代科學家與那支神奇的隊伍魂牽夢繞的風火山,他堅信他們會來、鐵路會來。他們沒有讓他失望,他們來了,鐵路來了,如今,他的兒子王躍新又來到了風火山上,在工地當一名工程監理。當火車的汽笛聲向墳墓中的父親送上問候與敬意時,這或許就是兒子最好的還願與報答吧?

還有那個被西藏自治區副主席哭着追問的凍土專家吳紫汪。爲了這條青藏鐵路,40年間他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生命禁區中奮鬥了28年,近百次走完青藏線的全程。在生活最困難的歲月裏,爲了堅守住自己的凍土研究也堅守住高原上的這方科研陣地,他常常要到青藏公路沿線的兵站去撿拾戰士們喫剩的飯菜,被稱爲“要飯”的科學家。這樣的生活只能以身體的虧損爲代價,牙掉光了,頭髮脫落了,數不清的病痛,5次大的手術,還有海外親屬的邀請以及高薪與舒適生活的誘惑,都不能動搖他堅守的決心。

風火山科學觀測站,就設在二十局指揮部旁邊。就是這個觀測站,每天堅持“828”工作制——早8點、下午2點、晚8點必須按時到觀測點觀測抄錄科學數據。40多年間,上百位科學工作者代代相接,沒有一人一次遲觀遲抄、漏觀漏抄,共積累下1200多萬個科學數據,爲青藏鐵路的建設、尤其爲二期工程的啓動打下了堅實可靠的基礎。

周懷珍與孫建民師徒倆當是他們的代表。二人可以在酷寒的雪窖中凍殘雙手,也不漏抄一個數據;寂寞得實在難忍了,就牽上相伴的狗在荒原上轉啊轉啊;數不清的春節就在這荒無人煙的山上度過,想家想得實在太難受了,就蒙上被子痛哭一陣,讓淚水稍稍減輕一下長長的思念。我們都還記得中央電視臺播出的那個感人的場面,面對鏡頭,面對全國人民,也面對他們相守相戀了幾十年的青藏高原,這個觀測站的第一代科學家、在風火山觀測站奮鬥了22年、已經78歲的周懷珍老人泣不成聲,只說出了一句話:“青藏鐵路……終於……上馬了。”而他的徒弟、在觀測站堅守了28年的孫建民則只有哭泣,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能夠有這些科學工作者爲師,併成爲他們生死相交的戰友,這個隊伍是幸運也是幸福的了;而能夠與這支英雄的隊伍爲伍爲鄰爲友,這些科學工作者們,一定也會感到欣慰與榮幸吧?

有這樣兩支相知相親相助的隊伍在爲它奉獻着所有的智慧與摯愛,高原是幸運的。

圓夢:21世紀世界第一高隧風火山隧道

2001年10月18日,青藏鐵路的科技代表工程——風火山隧道打響了正洞施工的第一炮。一炮過後,炸開的竟然幾乎全是寒光閃爍的冰塊,含土量只有15%—20%。典型的含土冰層,被專家視爲隧道施工的絕對“禁區”。施工中,震動大,冰層極易破碎;震動小,冰層又會“無動於衷”。即使恰到好處,若溫度過低,混凝土噴護就會因結冰脫落,達不到封閉圍巖的目的,繼而還會嚴重影響到隧道的噴護和襯砌質量;若溫度過高,凍土岩層就會遇熱而發生熱融,掘進和支護就難以進行,甚至還會造成塌方。而施工人員的嚴重缺氧,已經並正在威脅着施工人員的身體健康,也對施工效率造成了巨大阻礙。

高寒缺氧、凍土施工、環境保護,三大世界級難題迎面逼來。

但是況成明和他率領的勇士們創造了奇蹟。

2002年10月18早上8時,中鐵二十局集團青藏鐵路建設指揮部黨委書記、風火山有名的“老漢”陳文珍,帶領公安人員拿着手銬來到隧道施工現場。整個青藏鐵路的焦點之戰風火山隧道即將貫通。進口出口兩個已經進行了整整一年勞動競賽的隧道隊,都在憋足了勁,要放最後貫通的一炮。由任文祥爲隊長的一隊摩拳擦掌,由任少強任隊長的二隊躍躍欲試。就在兩隊爭執不下時,“坐鎮”現場的陳文珍發話了:一切聽從指揮,誰敢亂來就立刻把誰銬起。大家心裏清楚,他的心裏也激動着呢。只是沒人鎮住是不行的。

還剩下最後6米,按常規一炮只能炸開4米。二隊的副隊長羅宗帆將風槍桿悄悄加長了2米,一炮,通了。

通了,終於通了!共和國等了半個世紀,青藏高原等了半個世紀,這支四上高原的隊伍更是等了盼了半個世紀的時刻終於到來了!誰又會在意誰放的最後一炮,所有的施工人員全都處於忘我的極度興奮之中。這是世紀與世紀的貫通,這是大海與高原的貫通,這是生命與生命的貫通,那付出的青春付出的汗水付出的生命,全都在這一刻得到百倍的報償。

這時,陳文珍拿着早已準備好的毛筆,將紅漆蘸得飽飽的,走向剛剛貫通的地方,大筆一揮,落下了兩隊進程的界線。真是神手,從他落筆處一量,正好是當初計劃的分界線。再看時間,19日凌晨2點30分鐘。至於後來公佈的2002年10月19日下午1點30分,那是爲了讓領導剪綵又重放了一次虛炮的時間。

歡呼與淚水早已在隧道之中更在每一個人的心裏如春潮一般的漲滿了。

被稱爲“風火山老漢”的陳文珍,曾經是當年那個被中央軍委命名爲“風火山尖兵連”的技術員。他以局領導班子成員的身份出任指揮部黨委書記,卻以兄長的態度對待風火山上的每一位職工。他的話,都聽。剛到風火山時,高原反應折磨着每一個人,頭痛欲裂,連夜失眠,食慾全無,有的甚至動過逃走的念頭。有一位實在受不了,找到他說:“陳老漢,我不要錢,要下去。”陳文珍不唱高調,只拉家常一樣似的一句“兄弟,你肯定行,有我老漢陪你怕啥”,就讓動搖的心立時暢快起來也堅定起來。是的,一個50開外的人都能在風火山上笑眯眯地待著,年輕力壯的還有什麼怕頭?他成了風火山人的主心骨,因爲他的那雙眼睛看見了大家的苦樂,並以兄長般的溫暖、關懷去熨撫對方或痛苦或寂寞或恐慌或焦慮的心。比如他有了風火山上週末包餃子的“發明”。看似平常,卻在大家有說有笑的“集體活動”裏融進了春風般的親情。在這種歡樂與親情中,有了團結,有了理解,也有了友愛,就連“高原反應”也會“退避三舍”。在風火山隧道就要貫通的那幾個月裏,“陳老漢”幾乎每天都要在長達36公里的工地上轉上一趟。有時偶爾一天見不到他,大家就會問:“陳老漢咋沒來?”“陳老漢”有着很深的學養。比如對於風火山人的犧牲與貢獻,就有着高屋建瓴般的透徹認識,比如他說“在風火山上,沒有一個好身體半天也呆不了;要在風火山幹,沒有堅強的意志和犧牲奉獻精神,一天也堅持不住”,比如他說“青藏線上的每一名職工既是路基上的道碴,又是國家大廈的基石”等等。

“陳老漢”身體其實有病,可是風火山隧道打通的那會兒,在工地現場他從18日早晨8點一直站到19日凌晨1點半,17個多小時下來卻一點也不覺得累,下來還高興得破天荒“違紀”喝了半斤五糧液。

青藏鐵路建設總指揮長盧春房在祝捷大會上稱讚道:“風火山隧道是青藏鐵路的標誌性工程,中鐵二十局集團在沒有發生一次塌方,沒有傷亡一名員工的前提下順利貫通,充分體現了二十局集團的管理水平和科學施工能力,標誌着一系列高原凍土施工領域的科研課題取得重大突破。”

2002年10月20日,國家青藏鐵路建設領導小組在給黨中央、國務院的喜報中寫道:2002年10月19日,世界海拔最高隧道、青藏鐵路重點難點工程風火山隧道,經中鐵二十局集團建設者一年艱苦鏖戰,勝利貫通,這是青藏鐵路建設攻堅戰取得的又一成果,它攻克了凍巖爆破、低溫混凝土灌注等10多項世界級技術難題,達到國內外高原凍土隧道施工的領先水平。

對於世界級三大難題中“高原凍土”與“高原缺氧”的攻克,指揮長況成明簡潔而又十分專業地作了介紹:“爲了解決凍土圍巖熱融滑塌和襯砌混凝土需保溫養生的矛盾,我們大膽創新,投資數百萬元,與石家莊鐵道學院共同研製了兩臺大型隧道空調機組,把洞內的溫度控制在正負5攝氏度以內,既防止了凍土隧道因熱融而導致塌方的可能,又解決了洞內溫度低、混凝土不能正常養生的質量隱患。一年來,我們和多家科研單位合作,相繼攻克了淺埋凍土隧道進洞、冰岩光爆、含土冰層熱融控制與噴護、凍土防水隔熱、凍土地質開挖與噴護的溫度調節與控制、高寒條件下混凝土入模溫度控制、沙石料預熱及保溫等20多項世界性高原凍土施工方面的重大科研難題,使風火山隧道自2001年10月開工至2002年10月貫通的一年時間裏,未發生一起塌方的安全質量事故,鐵道部專家稱之爲‘中國鐵路建設史上的一個奇蹟’。我們成功解決高原凍土施工難題,被評爲‘2002年公衆關注的中國十大科技事件’之一。與‘凍土’難題被攻克的同時,另一個世界級難題的‘缺氧’問題也被我們一舉攻克。我們與北京科技大學聯合,投資近千萬元建成了3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醫用製氧站,實現了隧道內瀰漫式供氧和宿舍內氧氣瓶供氧,從根本上解決了施工和生活缺氧問題,這一科研成果,在青藏鐵路被全線推廣,經國家級專家論證,達到世界領先水平,並獲得‘2002年中國高校十大科技進展項目’”。

對此,有工程院院士王夢恕等6位院士領銜的鑑定委員會給予了確鑿無疑的鑑定:“青藏鐵路風火山隧道處於高寒、缺氧,環境惡劣、大氣壓55Kpa,氧分壓低於生命極限,被稱爲在生命禁區中修建隧道,具有許多常規修建隧道不同的難點與特點,課題組從8個方面進行配套技術的研究和實踐,創造了單口掘進最高104m/月施工記錄,平均月成洞96m,提前10個月貫通了風火山隧道,且不滲、不漏、不裂,質量優良,施工中無一人因高原病死亡,無一等級事故發生、高原病發病率最低,其成果對國內外類似工程的建設具有重大意義,可以推廣使用。”

這些枯燥與艱澀的科學概念與工程表述,代表着將永載史冊的重大歷史時刻,記錄着將影響人類生存狀態的重大歷史事件。這樣的時刻與這樣的事件,已經讓世界震驚,並將會作爲中華民族永久的精神與物質財富,爲當代與未來享用。

於是,風火山隧道的施工與中國科學家揭開人類細胞衰老之謎、神舟三號、四號飛船發射成功並圓滿返回等事件一起被評爲“2002年公衆關注的中國十大科技事件”和“2002中國高校十大科技進展”之後,二十局集團並就這一項目向吉尼斯世界紀錄總部遞交了申請。經過兩年多的公示和相關機構人員嚴格的審查,風火山隧道又以不爭的事實獲此榮譽。

科學爲他們的理想、抱負插上了騰飛的翅膀,而在重大實踐當中運用科學並拓展科學的領域,又使他們擁有了高遠的眼界與非凡的膽魄。大獲成功的風火山人,一刻也沒有忘記爲研製建造大型製氧站,北京科技大學的劉應書教授穿着軍大衣,像民工一樣在隧道里一呆就是3個月。而北京科技大學更沒有忘記有着科學頭腦、並以非凡的勇氣將科學技術從實驗室搬到了生產第一線,讓科學技術迅速轉化爲生產力,也爲科研與工程實施的後來者開闢出了一條寬廣的道路的風火山人。他們打破常規,毅然邀請第一線的風火山人指揮長況成明、第二任指揮長李景超、指揮部黨委副書記、醫院院長丁守全赴北京科技大學做關於青藏鐵路的學術報告。在大學的講壇上,風火山的代表們講得有聲有色,也獲得了學子與教授們真誠的歡迎與少有的掌聲。

中國惟一的高原病學院士吳天一,特別提到風火山隧道的大型製氧站與瀰漫式供氧,稱“這是國際鐵路建設史上的一個偉大的創舉”。

2006年1月9日至11日,全國科學技術大會在北京召開,溫家寶總理在會上莊嚴宣讀了《國務院關於2005年度國家科學技術獎勵的決定》,其中,由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所擔負施工的世界第一高隧——青藏鐵路風火山隧道施工技術獲得國家科學技術進步二等獎。

關角山,風火山。20世紀,21世紀。既是兩座永遠的豐碑,又見證着一支隊伍甚至一個國家所走過的風雨歷程,停滯與飛躍、痛苦與歡樂、陰霾與晴日。它們之間既有着必然的聯繫,又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質。還是這支隊伍,在關角山與在風火山,雖然有着一以貫之的精神內涵,卻又展現出了時代境界的根本區別。一個海拔3698米,卻用了3年又3個月的時間,犧牲了25位戰友的生命。一個海拔4905米,是世界級難題的含土冰層的多年凍土,卻只用了一年時間,並獲得了有6位院士領銜的鑑定委員會的高度評價。

在風火山隧道的進口處,我們久久地流連。建設者們在隧道兩邊豎起的兩行長長的對聯,在這寂靜空曠的天地間分外醒目:乘白雲撫藍天搏擊雪域縛蒼龍,踏清風邀明月洞穿世界最高隧。作爲中國鐵路建設新的里程碑的風火山隧道,已經成爲世界鐵路建築史上新的紀錄和新的高度。平凡而又偉大,樸實卻又有着英雄的幹雲豪氣,風火山人與他們的風火山隧道一起,正在成爲中華民族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新的座標點之一。這不僅標誌着“多年凍土”和“高原缺氧”兩大世界級難題的破解,也在敘說着風火山人攻克另一道世界級難題——高原生態與環境保護——的故事。

環保:新世紀的先行者

在世紀之初的青藏鐵路開工典禮的講話中,共和國總理朱鎔基突然脫開講稿,有一段至關重要的“即興發揮”,他要求所有青藏鐵路的參建者,要認真貫徹國務院加強保護青藏高原生態環境的精神,十分愛護青海、西藏的生態環境,十分愛護青海、西藏的一草一木,精心保護我們祖國的每一寸綠地。

還是建設青藏鐵路,還是這支隊伍,在生活極度困難的1960年年底,卻接到過中共中央、中央軍委“立即開展大規模採集和製造代食品運動的緊急通知”,並抽調人員加強祁連山打獵隊和青海湖捕魚隊。

跨過這一步,我們用了近半個世紀。

我們曾經有過讓麻雀無處躲藏的時代,我們的詩人曾經那樣自豪地歌頌過製造着污染的煙囪。而以糟蹋資源、破壞環境爲代價的“經濟發展”,更是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而今,站在21世紀新的起點上,共和國總理的話說到了高原人民和青藏鐵路建設者的心坎上,也對全世界重重的疑慮給出了一個確鑿無疑的回答。

有一件事情曾讓我們震撼:2005年8月16日,由青海省環保局、支鐵辦、林業局、國土資源局組成的聯合檢查團一行10餘人,對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的第7標段線路環境恢復情況進行了檢查,他們用“十分滿意”給以肯定,高度讚揚了風火山隧道碴場,稱其是:“青藏鐵路全線的環保工程藝術精品。”一個本應是土地遭到嚴重破壞的碴場,卻被風火山人建成了“環保工程藝術精品”,建設者們該付出多少智慧與努力!

雖然工程的壓力已經如火燒眉毛一樣緊迫,但是指揮長況成明還是在爲隧道棄碴場的選址躊躇再三。他心疼這裏的每塊草地和草地上的每一棵草,他更是對青藏鐵路建設環境保護的倡導者、設計者與督促者孫永福的話有着強烈的共鳴。青藏鐵路建設領導小組副組長、鐵道部副部長孫永福一遍又一遍地講:這條鐵路所經過的地區是世界上生態最爲脆弱的地區,千萬年才形成的高寒草原高寒草甸生態系統是世界上獨有的生態系統,覆蓋層十分薄,生長又特別艱難,一旦擾動和破壞就幾乎是永久性的,再難恢復,必須像愛護我們的眼睛一樣去愛護它保護它。在他的倡議下,青藏鐵路的環保投資提高到12億元,寧可多投入3億元、延長線路30多公里,也要避開納木措自然保護區和林周黑頸鶴自然保護區。

終於,況成明接受了“老漢”陳文珍的建議,將棄碴場建在當年武警部隊修建青藏公路時的舊址上,雖然遠但卻可以減少對於高原生態的擾動與破壞。爲了恢復幾十年前就已經被破壞的地方,他們將鐵路路基所經過地方的草皮精心挪出,再派出專人進行養護,施肥,灑水,加蓋塑料薄膜,等到棄碴場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之後,再將養護好的草皮植入棄碴場,從而讓已經遭到破壞幾十年的地方恢復了原有的生機,併成爲青藏鐵路上讓人眼睛陡然發亮的景點。

站在這件“藝術品”旁,我們似乎忘記了強烈的高原反應,而被它緊緊地吸引着。原已破壞殆盡的草皮不僅已經恢復成活,還顯現着獨特的茂密與生機。就連底部2米多高的擋牆坡面,也被預製幹件爲骨架做成菱型的花紋,菱型中金色的草更使這花紋有着一種悅目的美觀。400多平方米的棄碴場,就這樣以其人文之美呈現於崑崙山與唐古拉山之間,並與這高原的自然之美融爲一體,讓人歎爲觀止。最近,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局局長才嘎這樣評價說: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的第7標段,代表着青藏鐵路生態恢復的最高水平。

築建路塹、隧道開挖、架設橋樑等,因爲採用這種辦法將草皮挪出養活、然後再恢復的辦法而形成的獨特“景點”,就達十幾處。

爲保護這些可愛的小草,他們在施工便道兩側插上彩旗,在生活區周圍設上綠色的圍網,禁止車輛與人員踩軋草地。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幕,一位司機不小心讓車輪超出了彩旗所標的界線,況成明一邊對司機與其所屬施工隊按規定採取了嚴厲的懲罰措施,一邊蹲下身子,一棵一棵的將被車輪軋伏的小草輕輕地扶起。

處在可可西里,就不能沒有藏羚羊的故事,藏羚羊的故事又總會是可可西里最爲悲傷也最爲美麗的故事。令不義者垂涎的羊絨,曾經給它們帶來殘忍的獵殺之禍,作爲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的藏羚羊連續10年以每年近萬隻的數量銳減。在進入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之始,我們在保護區工委書記索南達傑的紀念碑前停留,注目。那是一次激烈的搏鬥,在藏羚羊產崽的太陽湖畔,他與18個偷獵者廝殺時壯烈犧牲。

地處可可西里的風火山,建設者們當然也免不了要和藏羚羊相遇。只是想不到會以這種方式相遇。巡診回來的醫院院長、指揮部黨委副書記丁守全,突然發現路的前方有一隻小小的動物。他本能地放輕腳步,當他弄清是一隻走失了的小藏羚羊時,一種疼惜自己的孩子般的情緒就把他這個河南漢子的胸膛搔抓得癢癢的。他與副院長賈建厚一同躲開,潛伏下來。他們要等,等它的媽媽來將它領走。這樣小,站立都還不穩,真是叫人心疼,要是人,也就是才一歲多的孩子吧。它是到黃河源的扎陵湖還是要到鄂陵湖去?老丁知道,爲了它們集體的安全遷移,青藏線的建設者們,曾經停止施工,拔下彩旗,熄滅電燈,好讓生性膽小的藏羚羊安全放心地通過鐵路建設工地。

一直等了兩個小時,他們甚至忘記了一天巡診的疲勞。但是媽媽沒來。怎麼辦?鷹隼會叼走他,高原的寒夜也會將它凍死,也許還會有暴風雪。起風了,寒氣在他們的脖間亂鑽,遠處雪山與天空相交處烏雲湧起。丁守全脫下自己身上的褂子就將小藏羚羊包起,帶回來,就成了大家的寶貝。給它弄喫的住的,連喂的奶粉都是名牌的。小藏羚羊不習慣奶粉,那就嘴對着嘴喂吧。等喂到好幾斤了,得交給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局了。大家都真的有點不捨。送走的那天,小藏羚羊比人還不捨得,風火山人給它脖子上圍着紅布,見它裏裏外外追着偎着蹭着風火山人,眼睛裏晃動起淚花。就爲爸爸對小藏羚羊的這份心意,那個給爸爸送過166顆幸運星的丁星月,專門來到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局,二話沒說,就把兜中的錢一古腦兒全部掏出,一把放進保護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局的捐款箱裏。老丁說,那是孩子幾年攢下的錢,也不知道是幾百元。

不知是上天的惠顧還是青藏高原對風火山人的一種知音般的親近,指揮部剛剛安頓之時,一眼甜泉就被他們發現,而且是在他們最需要水源的時候。

他們先是在住地旁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冰丘。讓風火山人想不到的是這個小小的冰丘不幾天竟然長得房子般大小了。況成明有些興奮地說,肯定是一眼泉!打開來,真的是一眼泉,一嘗,很甜。趕緊化驗,各項指標都符合飲用要求。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尋來全不費工夫。這眼泉不知在這無人的高原空流了多少千萬年的歲月,今天,竟等來了知音。施工用水,數千人用水,一下子迎刃而解。他們發現了它,更愛惜它,還派出專人看護它。況成明向我說,光是這眼泉,就爲我們節省下了一千萬元。風火山人都是重情誼的人,爲它取名風火山知音泉,還打算爲它立一塊碑,讓來來往往的人都知道它的美名它的無私和它那清醇卻又澹泊的君子的品性。風火山知音泉與發現它的風火山人,讓我想起沱沱河北岸那塊高大的“長江源”環保紀念碑。碑上撰有這樣的文字:“江河順,民心暢;湖海清,國運昌。感念母親河哺育之恩,中華兒女立碑勒石,示警明志:治理長江環境,保護長江生態。玉清冰潔還諸天地,青山碧水留以子孫。”“玉清冰潔還諸天地,青山碧水留以子孫”,這不也是風火山人與風火山知音泉的真正寫照嗎?

生命:另一場風火山戰役

魏軍昌死了,2001年4月末的晚上,死在唐古拉山。魏軍昌西南交大畢業,是蘭州第一勘測設計院的地質工程師,28歲。爲了趕在青藏鐵路開工之前完成勘測設計任務,他累病了,因感冒而患高原急性腦水腫,死後一個月,他的女兒降生了,孩子的媽媽就請設計院院長給孩子起名,院長鄭重地說,爸爸是爲高原獻身的,就叫她雪蓮吧。

爲了年輕的工程師之死,鐵道部部長傅志寰對全體青藏鐵路建設者有一個莊嚴地拜託:“6月29日開工後,大批的隊伍很快上來了,能不能站得住,關鍵要看預防高原病衛生措施是否到位。我有一個課題要拜託各位,青藏線可否做到不因高原病死一個人?”

從上個世紀50年代一公里幾乎要犧牲一個人的青藏、川藏公路建設,到烈士陵園與青藏鐵路一起前行的六七十年代——而今,21世紀之初,當青藏鐵路再次上馬之時,共和國的鐵道部長髮出了“不因高原病死一個人” 的莊嚴拜託。其實,這也是面對世界的一個莊嚴承諾。

熱愛生命,尊重生命,珍惜生命,這是時代進步的必然選擇,當我們的國家走了許多彎路之後,必須要順應人類文明進步的潮流,以人爲本。我們別無他途。

而青藏線就在考驗着我們。

處於青藏鐵路最艱難也最危險地段的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面對從未有過的嚴峻考驗和挑戰,毫不遲疑,迅速實施多項重大措施。建立起高標準的工地醫院,投資上千萬元購買了包括高壓氧艙、B超、多功能治療儀等在內的醫療設備和藥品;在格爾木建立起了全青藏線獨一無二的習服基地(習服是上山前的一種對於高原的適應習慣,習服一詞,也將作爲院士吳天一與風火山人共同的創造而進入漢語詞典),職工上山前,必須在格爾木習服基地進行適應性休息,並進行嚴格的健康檢查,建立個人健康檔案,證實身體沒有問題後方可上山工作。職工在山上一般工作40天左右就必須輪換下山到習服基地休整一次。在山下建立食品供應基地,每隔三天,大型集裝箱式的生活供應車就會將各種新鮮肉類及蔬菜從350公里外的格爾木定時送到各工程隊。光是水暖和電暖供暖系統,就投資500餘萬元,既符合環保要求,又很好解決了職工的取暖問題。人均配發牀上、勞保用品達3000餘元,僅一套防寒服就有千餘元。尤其是在“爹親孃親不如氧氣親”的風火山上,他們投資1000萬元與北京科技大學研製並建造起了3座大型製氧站,完全解決了風火山施工人員的缺氧問題。之後,他們這一創造發明在青藏鐵路全線推廣,相繼建起了29座大型製氧站,一舉解決了全線20萬(人次)建設者的缺氧問題,真可謂一個功德無量的偉大創舉。

爲了風火山建設者的健康與安全,爲了保證生命的萬無一失,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在僅僅一年的時間裏,就斥資兩億元,用於購置醫療設備、各種藥品和當今世界最先進的施工機械。用遠見卓識來形容二十局集團領導班子一點也不過。面對困難與挑戰,他們總是未雨綢繆、當機立斷,佔得先機,將“以人爲本”的理念做得淋漓盡致。

爲了風火山工地建設者的身體健康,集團公司董事長余文忠有一句讓人振奮而又不敢含糊的話:以人爲本,就要不惜血本,不能葉公好龍似的只掛在嘴上。指揮長況成明幾乎是誓詞一樣向大家宣佈:同是血肉之軀,都有妻室兒女,我帶上去多少員工,就要一個不少地帶回來。剛到風火山,一切還在草創階段,可是風火山的建設者並沒有受到委屈。人手一冊的《青藏高原風火山職工生活手冊》,也是整個青藏線的首創,它讓每一個風火山人上山之前就幾乎成了一個小小的醫療衛生專家,從高原自然地理氣候特點、高原自然環境對人體的影響,從進駐高原前後及途中的衛生防護,到高原進駐者的衣食住行,從高原反應與高原病防治、高原衛生防疫、增進健康更好適應青藏高原等,既饒有興味又通俗易懂。他們又實行起了戰爭年代的“雞毛信”:職工生活用品雞毛信和職工家庭電話雞毛信。凡是職工生活所需的食品蔬菜及日用品,列成清單,裝入雞毛信,急辦快辦。每週還要按照職工提出的電話申請,派專車送職工到110公里之外的沱沱河鎮打磁卡電話,哪怕是隻有幾句親熱的話,只是報個平安,也要按雞毛信的等級急辦快辦。

奶,抗缺氧的藥,還有水果,指揮部會派專人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送。送去了,還要監督讓每一個建設者都能享用到。況成明說這樣的高寒缺氧地區,職工消耗得相當厲害,要儘可能多補充,來不得半點馬虎。將剩下的菜倒掉是風火山實行已久的剩菜淘汰制,以保證職工都能喫到新鮮的飯菜。

那個心臟搭了5個支架的集團公司黨委書記周玉成,還九上風火山看望一線職工的老兵,與職工們一起交心,一起過節,並給他們帶來了後方的溫暖與關懷。每一個風火山人,誰能夠忘記集團公司幼兒園、機關子弟小學、技校和衛校的孩子與學生們寫給風火山人的信、畫給風火山人的畫呢?這1300多件信與畫,所產生的能量是無法衡量的,因爲那上面躍動着的,是一顆又一顆滾燙的心。

“敬愛的叔叔阿姨們,在青藏線施工非常艱苦,萬一皮膚受傷流血了,千萬別捂着,要把白雪抹到流血的地方,過一會就好了。這個祕訣是我從電視上看到專門爲你們記下來的”;“我的哥哥新婚後就上了風火山,嫂子太能幹了,她每天晚上都要給奶奶洗腳,她說要把哥哥的那份孝順也幹出來。真的,不用想家,你們就放心地做事吧”……有一幅畫,畫了一顆心讓小鳥銜着,下面就是在大山上行駛的一列火車。

在這裏,在21世紀的風火山上,青藏鐵路的建設者們不僅像英雄一樣被讚頌,更被當作英雄一樣被珍惜疼愛。人,不再是“國家”、“民族”“集體”的附庸,而成爲它們有血有肉的主體。

在生命禁區創造了奇蹟的風火山人是幸福的。幸福的風火山人不僅創造了令世界刮目相看的奇蹟、完美地完成了傅志寰部長的拜託,還在生命的禁區獲得了愛情的甜美。

前面提到的那個實誠而又心地善良的黃勝,與一個叫胡媛媛的姑娘,在高高的風火山上,盛開起了純美而又馥郁的愛情之花。

繼承父志的黃勝,在風火山隧道出口當救護車司機。胡媛媛則是局指工地醫院的一名護士。胡媛媛第一眼就看上了黃勝的善良與敬業。一個救護車司機,竟然能夠像對待親人一樣對待每一個被搶救的人。不管是高原病病人,還是遭車禍的傷員,不管是本單位的人,還是路人,黃勝都一樣的盡力盡心。他甚至可以揹着素不相識的傷員,透視檢查治療。在最寒冷的時候,他還會將衣服脫下裹在病人的身上。媛媛問他,他說病人不抗寒,再感冒了可不得了。聰明的媛媛知道,對陌生人都這樣好的人,對自己的愛人還不得好上加好?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是在黃勝救了多少人之後,俊俏的姑娘就讓心上的愛像那風火山上的知音泉一樣湧流不止了。尤其是當她知道了黃勝的身世之後,這種愛裏更是增添了一種深長的疼惜。此時,流着淚的小胡,又會爲黃勝擦拭淚水,還安慰他:咱們去烏蘭掃墓吧,我要告訴爸爸,我會一生愛惜好他的兒子。

2002年底,風火山隧道貫通之後,他們終於來到了烏蘭縣烈士陵園,雙雙撲倒在爸爸黃永良的墳前,擺上香菸、水果,再擺上酒,已經23年不見家人的老鐵道兵黃永良,終於聽到了兒子的哭訴:“爸爸,爸爸,兒子來了,您的兒媳婦媛媛也來了。您可知道,比您的關角隧道還高還難的風火山隧道已經打通了,青藏鐵路正在日夜不停地向着拉薩進展。安息吧爸爸,請你的在天之靈多多保佑我們平安……”

戰友:雪山之子吳天一

寫青藏鐵路,不能不寫吳天一。是他傾其一生的高原病學研究,爲青藏鐵路5年間20萬人次的建設者指示出了一條零死亡的健康之途。作爲中國惟一的一個高原病學院士,他是在把20萬青藏鐵路的建設者當作自己的骨肉兄弟同胞姐妹。是他把創造了風火山奇蹟的鐵路建設者當作自己的知己,並親自邀請他們的代表參加世界第六屆高原病醫學大會,並把他們的代表請上了這個世界講壇。而風火山人,則更是把他視爲自己最尊敬的師長與最親密的戰友。

一直電話不通,就在以爲就要錯過採訪他的機會之時,竟然在西寧的大街上與他相遇。這就是他嗎?這就是那個能夠駕馭青海最烈的馬、騎馬走遍了中國所有的藏族居住區——青海、西藏、甘肅、四川、雲南、新疆——發表了《高原適應的強者》的論文,得出了藏族在青藏高原的細胞攜氧量是平原地區漢族的數倍甚至十幾倍、是最適宜於高原生活的民族的結論,被外國頂尖高原病學專家稱爲“偉大的吳”的人嗎?這就是那個經歷過十幾次車禍、自稱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骨頭、卻還要帶領中方科學試驗隊往海拔6282米的阿尼瑪卿雪山頂峯進擊的中國院士嗎?這就是那個摘取高原病學皇冠上的明珠,被稱爲中國僑界十傑和“馬背上的院士”的吳天一嗎?這另一個名字叫依斯瑪義爾•賽裏木江的從塔吉克族走出的世界級大科學家,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氣定神閒地走着,平常寧靜得猶如一潭秋水。

其實他是一座火山,在其不顯高大且又平和的外表下,蘊藏着巨大能量與活力。那個叫酒井秋郎的日本松本市信州大學校長、高原病學專家,一定會對吳天一的能量與活力,有着刻骨銘心的記憶。

1985年,吳天一與酒井秋郎共同接受了國際高原學會的一項重大科研課題,讓他們分別帶領各自國家的科考實驗隊,共同攀登阿尼瑪卿雪山,對一個生活在海平面的民族與生活在青藏高原的民族,進行一項龐大的人體對高原適應性的對照綜合研究。

但是,這一年吳天一出了重大車禍,一輛載重拖拉機從他身上輾過,瞬間斷了7根骨頭。大夫說這個人恐怕不行了。這一年他48歲。青海省省長聞訊趕來,沉痛而又惋惜地說:“我們省又少了一個醫學專家。”不知是大學時體操運動員的強健體魄救了他,還是常年騎馬奔走在高原的窮鄉僻壤磨練出了他超常的耐力,反正是吳天一活過來了。才23天,他就急切地命令護士“剪掉石膏!”腳剛一碰地,便痛昏在牀上。106天,他奇蹟般地出院上班。150天之後,他就帶領中國科考實驗隊與日本的科考實驗隊一起,向阿尼瑪卿雪山進發,搞適應性訓練了。

1990年,這項被世界廣泛關注的科考實驗進入到最後的決戰時刻,要在攀登阿尼瑪卿雪山的過程當中,精確而又細緻地檢測出生理、病理及內分泌和各種數據,來驗證到底是日本低海拔民族身體適應能力強,還是中國高原民族適應能力強。趕到山下,吳天一找到鄉長,請鄉長將全鄉最好的一匹馬牽來。純白的毛,高昂的頭,就是討厭戴嚼子,一戴就暴烈地前腿騰空後腿挺立,誰也甭想近前。還是吳天一制服了它。他說沒有他不敢騎的馬,在青海省騎馬沒幾個能比過他。吳天一漂亮的馬靴,帥氣的牛仔夾克,騎在精神抖擻的白色駿馬上,讓驕傲的日本人豔羨得難受。有一個日本人提出換馬,吳天一欣然接受。誰知這個日本人剛剛騎上便被重重摔下,在帳篷中躺了3天。

決戰的時刻,海拔每上升50米,就對人的心跳、脈率、呼吸、細胞對氧氣的利用率等,進行系統地測量。就是爲了贏得這次決戰,也爲次年就要在日本召開的第四屆世界高原病醫學大會,吳天一準備下“重磅炸彈”式的論文。

酒井秋郎早已率人在1985年就來到阿尼瑪卿海拔4000米處設立了高山實驗營地,進行了長達5年的適應性訓練。誰知剛到海拔5000米的營地,日本就有3人被擡下山急救,其餘6人呼吸困難。此刻,酒井秋郎只好宣佈全隊撤離。對於吳天一好意的挽留,酒井無奈地回答:“我們還想活着回去。”吳天一所率的中國隊最終登到了海拔5620米的地方。第二年,在日本召開的第四屆世界高原病醫學大會上,挾東道主之利且又死要面子的日本人默默無聞,而中國的吳天一則獲得了“高原醫學特殊貢獻獎”。

因爲世界第三極青藏高原的存在,因爲青藏鐵路的建設者在生態環境、製氧供氧和凍土技術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也因了吳天一在高原病學上所取得的重大成就,2004年8月,世界第六屆高原病醫學大會在中國青海西寧和西藏拉薩召開。

最令人怦然心動的,還是吳天一那博大的人文情懷。是他組織編制了《青藏高原衛生健康保護手冊》,第一次引用了國際上高山病標準;是他提出了青藏鐵路建設者每人一個保健盒的建議,盒中配備有創可貼、眼藥、感冒藥、治療拉肚子的藥。他特別提醒要每人配備一個指南針,至今他還忘不了青藏鐵路一期工程期間,那個因爲迷路而被狼喫掉的戰士。還是他,在青藏鐵路二期工程開始之前,就向國家提出了6項陳策,第一次強調要把好進人關,要進行嚴格的上山前的體檢,不行的絕對不允許上山;第一次提出了上高原要階梯式上,逐步適應,併爲我們的詞典創造了一個新詞“習服”;第一次提出在高原建立醫生巡夜制度,以便及時發現病人及時搶救;第一次提出制定青藏鐵路衛生保障制度等。其核心就是盡一切可能,保障建設者的生命安全與身體健康。一位家在山西的青藏鐵路一期工程的建設者,因爲高原病被誤診爲腦瘤,術後半殘,不僅喪失了勞動能力,還在治病中花去了所有的積蓄,困苦掙扎,無以爲生,申訴了兩年也沒有着落。吳天一知道了,親自給鐵道部副部長孫永福寫信,使得這名職工的醫藥費全部報銷。那個職工太感激了,非要從山西趕到青海來看他。吳天一勸阻了他,並告訴他,你是爲青藏鐵路做過貢獻的功臣,我們對你不能有半點怠慢更不能有絲毫虧待。

告別時分已是夜幕沉沉。望着他,我突然覺得龐大而寒冷的高原,正沁滿着溫暖與溫柔。

雕像:風火山人物羣

吳邦國副總理曾經說過:青藏鐵路要出世界級頂尖人才。我下面選取的這些人物,也許還不是世界級頂尖人才,但是他們卻創造出了世界級的頂尖工程風火山隧道。

況成明

作爲風火山戰役的組織者指揮者實施者,況成明可說是一舉成名。他的眼光、他的決斷、他的實幹、他的科學創新以及他的真才實學,都在整個戰役中得到了最好的創造性的體現。

有關他的報道已經很多,我們只從幾件小事去重新走進他的風火山歲月——

就在人們談風火山色變的時候,是他,力主將指揮部一竿子插到風火山工地上。本來可以設在條件好海拔也低的格爾木,但他說:“咱們的職工是在‘生命禁區’施工,指揮部必須跟職工在一起,不能拉開距離,不能靠電話指揮!”

況成明的眼睛最會“逮”事。有一次他端着碗走到工友的桌前坐下來問:“今天中午幾個菜?”“四菜一湯。” 況成明立即警覺起來,責問隊領導:“怎麼回事,指揮部明明規定‘六菜一湯’,你們爲什麼只做四個菜?”隊領導解釋說因風雪太大,採購有困難。況成明生氣地放下碗筷說:“那爲什麼不早報告?我們的職工在‘無人區’幹活,營養跟不上,要出大問題的!” 就爲這兩個菜,況成明當場做出處罰決定:隊長、書記各罰款3000元。要求該隊立即派人到格爾木採購,並責成從指揮部機關食堂調劑蔬菜,以解燃眉之急。

風槍手趙士凌在掌子面作業時不慎將防水衣掛破,泥漿水溼透了他的棉衣,又被況成明的眼睛“逮”住。他爬上臺車,二話不說就脫下自己的防寒服穿在工友身上。

2002年8月8日,當王耀欣將父親王佔吉的另一半骨灰也從蘭州背到風火山時,是況成明想到了以中鐵二十局集團的名義,爲這位風火山的功臣立了一塊氣派的碑。他這是在爲王佔吉立碑,也是在向默默無聞的青藏鐵路的建設者們表達一份敬意。

“有錢的傲氣,當官的霸氣,普通職工咱不去關心誰去關心,他們纔是真正幹活的,”況成明向我說着他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他還告訴我,“都說我是名人,其實我是個苦人。”他真是苦過。風火山戰役剛開始那陣子,他是最難最苦的一個人。惡劣的自然條件下有人打退堂鼓不說,就爲了他的較真,遠在咸陽的家還遭到了綁架孩子的恐嚇;圖紙到位晚及其它原因曾經一度造成工程進度緩慢,又加上一家新聞單位憑空登出了“風火山死了十幾個人”的假新聞,上級領導視察也不願意到風火山工地停留了,甚至有了要換帥的傳聞。他說那個難啊,當時真的想到死。但是他挺過來了,並與職工一起創造了奇蹟,他說“大浪淘沙,金現河底”。

2003年6月8日,國務院副總理、青藏鐵路領導小組組長曾培炎親筆批示:“全體青藏鐵路建設者要學習況成明同志‘不畏艱險、勇於創新,關心羣衆、大公無私’的精神,在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上,一展新時代鐵路建設者的風貌,奪取青藏鐵路建設的全面勝利。”

李景超

我在格爾木見到了這個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青藏鐵路建設指揮部第二任指揮長李景超。

想不到他這樣年輕,想不到他對中國古代文化這樣熟悉,並能夠大段大段地背誦孔子、老子的語錄。還讓我們想不到的是,從格爾木到拉薩,一路盡是聽到上上下下各個方面對他的讚揚,讚揚他的協調能力與大局觀。

其實,這個曾經入選集團公司首屆十大傑出青年的指揮長,最令人難以忘懷的,是他在財務管理上的創造與發明。一到風火山,他便迅速建立起了有166頁的有關財務管理的6個辦法。這6個辦法被青藏鐵路總指揮部樹爲標範。

特別是在民工工資的發放上(最多時,風火山上的民工達4000多人),他摸索出了一條可以在全國推廣的有效辦法。指揮部直接面對8個作業隊,要求每個施工隊必須將每一名民工的工資數額列表並由每一名民工簽字,由指揮部直接將民工工資扣下然後再直接發放到每一個民工手中,從而杜絕了對於民工工資的剋扣挪用拖欠等現象。考慮到要從350公里以外的格爾木提款,更考慮到民工集體居住時保管的困難及有可能發生賭博及安全等問題,發放工資全部改爲發放存摺的辦法。每次由公安、財務到場,當場宣讀各人的姓名、款額,當場發放到手。幾年間,按時發放了近5000萬的民工工資,沒有出現一例遲發、錯發、少發、欠發的現象。

李景超向我們說起過一個細節。有一次,當依次念過名字,各人拿着身份證將存款單領到手時,突然一個民工高喊了一聲“萬歲!”這一聲喊不要緊,立時就把大家都點着了,“萬歲”聲在風火山工地上喊成一片,把天空中滯翔的鷹都驚飛了。說到此處,李景超清朗的臉上神采飛揚。

丁守全

一次,鐵道部部長傅志寰來到風火山,陪同的青藏鐵路總指揮長盧春房指着丁守全向部長介紹:“這就是工地職工的保護神。”

這一稱號名不虛傳。

他在風火山製氧工程上起到了關鍵作用。那冊《風火山職工生活手冊》,就是丁守全主編,爲上山職工提供了正確行動指南,也是青藏鐵路全線的第一本。安營風火山之初,幾乎所有的人都因爲高原反應躺倒了。此刻,只有丁守全帶着醫生護士忙碌着,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檢查,還輔之以鼓勵、安慰。

其實老丁豈止是職工的保護神,當地藏民也與他成了莫逆之交。他爲百姓看病,培養布巴力的女兒學習西醫。是他深入藏民村,聽取百姓因爲鐵路涵洞少而小、畜羣無法通過的意見並及時反映上達。總指揮盧春房迅速將改變設計的方案彙報給鐵道部副部長孫永福處,孫副部長立即同意。現在,在炸掉的涵道處,已經建起了畜羣可以順暢通過的七孔橋。而爲了這一修改,就增加投入400萬元。

作爲青藏鐵路建設者醫療衛生的代表,丁守全有着兩次堪稱人生難忘的經歷。一次是以一個工地醫院院長的身份,參加了院士、教授、專家雲集的全國職業病標準的審定會,並在會上做了有力的發言。以前高原病的標準,僅限於高原高血壓、高原心臟病、高原紅細胞增多症等。他用鐵道兵10師官兵們在高原14年築路歲月中所留下的後遺症的事實,提出了高原生活對於腎臟、肝臟的影響及蛋白尿的問題,提出了潛伏期可以長達15年至30年現象,擴大職業病範圍、降低職業病門檻,被會議接納,從而爲青藏鐵路的建設者爭得了本應得到的權益。

而在西寧與拉薩召開的第六屆世界高原病醫學大會上,在一百多位世界高原病醫學專家面前,丁守全更是代表青藏線的建設者,作了《青藏鐵路風火山隧道醫療衛生保障措施的研究與應用》的重點發言。就這樣,他從一個部隊衛生員,由青藏高原走上了世界衛生大會的講壇。

任少強與羅宗帆

二十局集團公司副總工程師、科技部部長兼指揮部副指揮長、總工程師、風火山隧道出口施工隊隊長任少強是個低調的人。風火山上的每一項創新與科研工程攻關,都離不開他的組織與參與。採訪他,他卻興奮地推薦羅宗帆:“你們寫寫副隊長羅宗帆吧,自學成才,實幹家,也是科研活動的強有力的實施者,他的事蹟比我鮮活。” 接着就向我們介紹起羅宗帆的一個故事。一天晚上12點,隧道里的挖掘機壞了,停工可是大事情,況且停工長了還有塌方的危險。沒有配件,要到80公里之外的碎石場,卸下那臺挖掘機上的配件才能將其修好。“半夜三更的,我們倆開上一輛皮卡就出發了。趕到碎石場,老闆還不耐煩,從屋子裏扔出個手電筒就不管了。11月的風火山,零下十幾度,凍得人直打哆嗦。羅宗帆負責拆卸,我就負責打着手電筒照明加警衛。高原的狼多,這時又正是狼出沒的時間,心裏真是害怕,手腳凍麻了背上的冷汗卻在一個勁地流。照明一會兒就得往周圍晃晃,狼是怕光的。時間一長,電量越小光線越弱越近,羅宗帆要與鐵疙瘩打交道,手凍僵了還得趕緊卸。那一個多小時也不知是怎樣熬過來的,等到4點多卸下來再趕回來裝上啓動施工,已經7點多了,也爲施工整整搶回來7個多小時。

羅宗帆是在風火山隧道施工最艱難的時候,從別的工地調過來的一名風火山干將。這是真正的干將。當緊張的施工累得痔瘡脫肛、坐臥不寧影響工作的時候,他竟然自己用剃鬚刀片咬牙割去。血流不止就蹲在洗腳盆上,直到拂曉創傷處結痂。

這個硬漢有着又熱又軟的心腸。窮苦出身讓他對一線的工人、民工有着別一樣的情感。他體恤他們,理解他們,平等地對待他們。雖然隊部離隧道只有十幾米遠,可他一到風火山就將鋪蓋搬到隧道里,他說就得跟工人一個樣。離隧道貫通還有兩個多月的2002年8月,他遇到了兩個餓倒在隧道出口的青海土族漢子。他撥開圍着的人羣,讓炊事班給他們做上飯,又安排醫生給他們查體,而後竟然還爲他們在工地上安排了一份工作。這兩個來自青海互助縣的漢子是一路走來,找了好多單位全沒人答理。在出口施工的300多民工,將這一切全部看在眼裏,他們紛紛議論着一個話題:跟羅隊長幹,豁出命也值!

民工們對羅宗帆更有着一層愛。當他被5只狼圍困着的危急時刻,是民工們一呼而出,捨命爲他豎起了一圈人牆,其中就有那兩個土族漢子。這年的11月1日,風火山的民工全都下山冬休。處理事務到11月底纔回到格爾木集團公司指揮部的羅宗帆,一進院子就被那兩個土族漢子抱住了,他們哭得淚人兒似的,說等他等了二十多天了,就是爲了道一聲謝,就是爲了給他們的恩人送上一點蘋果。他們說是羅隊長讓他們掙了這一輩子也沒見過的這樣多的錢,兩萬多元哪,孩子唸書的錢可不用愁了。羅宗帆也落淚了,只拿了他們一個蘋果,讓把其餘的帶給他們家中的老人與孩子。臨別,細心的羅宗帆又將自己的電話號碼抄給他們,還囑咐:將來有工程,再請你們來。

這兩個土族漢子,一個叫馬進元,一個叫張海濤。

“還是談談你吧,”我們催任少強。風火山工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談起自己他卻淡然得很:“風火山對我們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既是關係到生命與健康的嚴峻考驗,又是一生也難得的機遇。我內心裏就喜歡新的挑戰性的東西,它會給人帶來興奮與創造力。要說掙錢的地方,多的是,但是在國有大型企業裏幹風火山這樣世界關注的大工程,能給人一種榮譽感。我覺得這種精神上的豐富與滿足,比當個擁有許多錢的老闆快樂得多。我兒子在學校一說爸爸在青藏高原修建青藏鐵路,在風火山上打世界第一高隧,同學們都羨慕得眼睛放光,你說這用錢能買得到嗎?”

陳益發

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有一位名叫陳益發的詩人。

生活的艱辛與瑣屑,加之詩歌的窘迫現狀,曾經使得他的歌喉喑啞。當他歇筆的時候,他甚至認爲,從此再也不會踏入詩歌的河流。是青藏高原、高原上的這條鐵路和修建這條鐵路的勞動者,重又撞開了他激情的閘門,並讓他領略到一個聖潔而汪洋恣肆的精神境界。於是這個身爲風火山指揮部黨委副書記的陳益發,重新放開了喑啞已久的歌喉;於是第一部在世界最高處寫就的詩集《青藏頌歌》誕生了。

這是真正的頌歌,和着他純真而又沸騰的激情,向着建設者、向着高原、向着風火山上的日子,放聲歌唱——懷揣碩士帽博士帽教授帽/咀嚼着麪包鹹菜/感受人生的純潔和快樂(鮮豔的藏紅花:獻給凍土研究人員);向着無垠的天空眺望/心越望越遠澄明如一片湛藍(奔走的鹿羣:獻給測量工);築路工修了一輩子路/人們記不住/是因爲修的路太多了/但有一條路人們能記住/這就是青藏鐵路/因爲這條路是世界最高的路/他永遠站在了這條路之上(獻給青藏線的築路工)……

而那首發表在《詩刊》上的長詩《致崑崙》,則是他一夜輾轉反側之後的結晶。一種大愛,一種滄桑,一種人與自然的相通與和諧,像悠長的鐘鳴震人心魄——無數次經過大高原/經過你聳立雲端的身姿/那條人跡罕至的路途/就成爲仰望你的高度/時間在這裏凝固/覆蓋住鷹翅滑翔的天空/和天空預留的想象/往事散漫似輕埃/變成一束透明的銀白視線/穿透崑崙不朽的精魂/偉大而崇高的意識/漸次胸中開來……

境界:董事長與黨委書記

大海與大海相融,就會匯成浩瀚的大洋。山峯與山峯相接,就會組成綿延的山脈。董事長余文忠與黨委書記周玉成,就是以大海一樣的胸懷與山峯一樣挺拔的人格,帶着這支隊伍闖過了一道道關隘,走上了一個國營大型企業所能達到的罕見的境界。

他們聯手合作的時候,這個集團公司的流動資金已經不足30萬元,處於中國鐵道建築總公司的末位。6年過去,這個集團公司實現了三次大的飛躍式發展,已經實現年攬工程200億元、產值100億元、利潤1億元,一下躍爲中鐵建總公司的排頭兵。一系列在國際國內有重大影響的工程相繼在他們手中誕生——獲得魯班獎的蘇州官瀆裏立交,獲得詹天佑獎的重慶華鎣山隧道,橋面高達154米的洛川亞洲第一高橋,我國第一座不對稱斜拉橋寶雞代家灣渭河大橋……2004年到2005年,集團公司在非洲國家安哥拉先後承攬到羅安達鐵路大修工程、羅安達新機場工程和1500多公里的鐵路工程建設任務,使集團公司海外工程總額超過了190億元,開創了我國建築業海外承攬工程的新紀錄。自2003年以來,企業承攬、產值、利潤等主要經濟指標連年在中鐵建總公司系統位居榜首,企業連續4年被中鐵建總公司評爲“四好班子”,生產經營、資本經營,國內市場、國外市場,碩果累累、紅紅火火。如今,他們正瞄準“建築業排頭兵、國際化大集團”的目標,萬衆一心,昂首挺進。

在青藏鐵路競標奪標最緊張的時刻,余文忠帶領一班人馬在京“作戰”,周玉成則在後方指揮羣情激昂的請戰活動。周玉成可以在班子的民主生活會上,動感情地從領導才能、敬業精神、管理水平、精神狀態等8個方面談他向余文忠學習的心得。而我去上海採訪余文忠時,他則誇獎老周是有思想敢作爲的“我們的好班長”,並說是他極有創造性的思想政治工作爲集團公司的全面發展提供了強大的支持與保障。6年共事裏,他們像兄弟一樣將兩顆心融成一顆心,再共同團結起14000名職工,將二十局集團公司這艘遠洋戰艦駛向輝煌。

去上海採訪余文忠的時候,他生病正躺在牀上。談起企業,談起企業的職工,他的話稠得如窗外淅瀝的春雨一樣——2000年一上任我就對大家宣佈,要當一個年年有餘的局長,絕不當一個多餘的局長,不行年底就走人,絕不佔着毛坑不拉屎。人生就爭一口氣,就得自己跟自己較勁。一萬多人的企業,加上職工的全家,再加上配屬人員及其家庭,企業的興衰幾乎關係着近20萬人的生活,我們當領導的如果連個決策也做不好,那就簡直是失職是犯罪。市場經濟走到今天,主要領導必須要站得高看得遠,要以振興企業爲已任,要把職工當作自己的兄弟姊妹。他們比我們辛苦,家屬又大多在農村,都是一輩子默默無聞地幹,好多與我一起入伍的戰友至今還在一線幹退不下來。我們領導有小車,出了成績還有榮耀獎金,工人呢?所以我堅決主張先個人後國家再集體,把企業的利益一定要分給職工,誰剋扣職工的勞動定額誰就必須下臺,小河沒水大河才幹嘛!要知道這些成績是全局一萬多名職工拼命拼來的,不能將成績全記在自己的功勞簿上。光上級高興不行,光考慮個人進步有啥意思,得讓職工高興了企業纔有前途。余文忠曾經在山東孔孟之鄉的濟寧幹過,他的先職工後國家再集體的主張,其實與有着浩然之氣的孟子是相通的,孟子的話是:民貴君輕社稷次之。

春雨已經將上海的夜淋溼,我看着躺着不能動的余文忠,心想,這個躺着的人要比好多站在高崗高枝上卻一心只想着自己升官發財的人高大。他讓我又想起了那個心臟動了兩次手術、已經安裝了5個支架卻仍然爲了職工的安全與青藏鐵路的建設9上風火山的周玉成。

周玉成急着上山,職工、同事卻都急着阻攔。什麼法都用了,全部無效。大家見勸不住了,就想出了高招,搬出了2001年青藏鐵路開工時曾負責過朱鎔基總理保健工作的解放軍22醫院副院長杜智敏少將出面勸解,說明他這樣的身體狀況上山極其危險。人家是專家、將軍,老周不能不給面子。誰知回到指揮部依然“我行我素”,作着上山的準備。再勸,他就真的急了,這個行動大於語言的黨委書記,話也難聽得多了:“我知道有危險,可是職工在上面長期施工不是更危險?職工能夠在上面住下,我就不能上去看一看,給大家鼓鼓勁?再想想那些長眠在青藏線上的戰友們,那可是200多個曾經活蹦亂跳的戰友,把命都扔這裏了,我上一趟風火山就不行?是誰定的規矩只有領導的命值錢?如果我連個風火山都不敢上,我這個黨委書記也就算球了!”

一次兩次……九次,誰也攔不住他。暴風雪把路封了堵了,那就在格爾木等,等雪停風小了再上。再上,路上又嚴重堵車,他還是回到格爾木等,直等到路通車行。

談到九上風火山,老周自己也很難用一兩句話來說清楚其複雜的內心感覺,他說這是一種情感,是一種良知,更是一種責任和義務:“從五十年代我們這個羣體就開始了青藏鐵路建設的接力賽,一棒接一棒、一代接一代跑到今天,形式上看起來好像是一種巧合,而實際上則是歷史的必然。這支隊伍幾代人幾十年的傳承,鑄就了寶貴的企業精神,這種精神也可以叫做風火山精神,它是企業發展壯大的永恆動力,也是民族精神最閃光的部分。”

我想起西藏尼洋河中的那個中流砥柱。陡峭的大山夾緊着尼洋河,它於奔騰而下的雪水裏穩穩地挺立着,毫不動搖,千年萬年。周玉成與他的兄弟余文忠,不也是這樣的中流砥柱嗎?他們穩穩地挺立着,毫不動搖,爲步履艱難的國有企業硬是開出一條生路來。

短短的20天裏,我們一步步親歷了青藏高原的雪山聖湖、藍天白雲和它的冰雹雷電、烈風暴雪,親歷了它的博大。短短的20天裏,我們更一步步循着這條橫貫青藏高原的鋼鐵“大運河”,去尋訪共和國與這支隊伍近半個世紀的足跡。與這些相比,頭疼欲裂的不眠之夜和心臟不適的恐懼都不算什麼,因爲我們在這短短的20天裏,走過了過去、現在與未來。

這些青藏鐵路的建設者們,不僅創造着時代的奇蹟,也站在時代的前端引領着時代。

從20世紀鐵十師打通的世界第一高隧關角隧道,到21世紀中鐵二十局集團公司打通的世界第一高隧風火山隧道,我們穿過它們也是在穿越時間的隧道。在這時間的隧道里,不僅有一條偉大的鐵路正在成爲中華民族強勁的動脈橫空出世、浩蕩西行,還有一種崇高的精神的山嶽正在成爲人類文明進程中新的標高崛起高原、巍然矗立。這種崇高的精神山嶽,便是風火山精神和以風火山精神爲代表的青藏鐵路精神——以人爲本,科技掛帥,挑戰極限,創造奇蹟,不怕苦,不畏難,不懼險,敢爲世界先。

因爲有了他們,在中國地圖廣袤的西部——那片曾是空白地方——從此就將出現一條粗粗的紅線,並與它身旁那兩條由長江、黃河組成的藍色的粗線一起,成爲傳承人類文明的“江河之源”。不管時世怎樣變遷,不管歲月怎樣彈指千年,人民永遠不會忘記,歷史也永遠不會忘記。這支傳奇般的隊伍,將成功的喜悅裝在心裏,又背起行裝,邁開大步,向前,向前,只留下隆隆的列車去開啓一個又一個嶄新的明天。

寫於2006年5月初至6月中旬

作者簡介:

李木生,山東省散文學會副會長,中國孔子基金會講師團專家,濟寧散文學會、淄博市散文學會名譽會長。發表出版散文作品近300萬字,作品曾被《人民文學》《當代》《十月》《大家》《鐘山》《花城》《隨筆》《新華文摘》等刊物重點推介,併入選《三十年散文觀止》、《新中國70年文學叢書散文卷》、《新中國散文典藏》、《中國百年散文》等二百餘部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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