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葦蓆

  前不久,回了趟鄉下老家。因爲住在鄉下父母的房子需要統一搬遷。利用星期天幫父母收拾收拾。

  父母已是八十多歲高齡的老人,算得上身體健康。生活上還能自理,這叫做兒女的都很放心。

  父母居住的房子是九十年代初我結婚時建的,房子是四合院。整個房屋和庭院被父母收拾的乾乾淨淨。

  在整理屋子裏東西時,父親牀上鋪的一領有些泛黃且黑斑點點,但光滑的葦蓆被我收拾後,遺棄在院裏,做爲垃圾處理。

  不料此舉動,激怒了父親,衝着我大聲訓斥:“收回去。”

  我卻不在意地說道:“一領破舊的席子,還要它幹什麼?回過頭來我給您老人家再買一領新的竹蓆子。”

  我的話音沒落,身上卻捱了父親那重重的一柺杖。

  我剛要與父親理論,突然間發現父親那古銅色刻滿滄桑的臉繃的緊緊的,兩顆豆大的淚珠從父親那渾濁的眼睛裏流了下來。

  母親趕緊過來,勸道:“孩子,今天早上你爸還說呢,什麼東西都可以扔掉,唯有這領鋪牀的席子不能扔,睡了一輩子的席子,睡在上面舒服,不擱人。”

  母親的一番話,使我想起去年夏天的一件事。

  去年夏天的一個星期六,我和妻子來看望父母,中午休息的時候,我躺在父母牀上,見牀上鋪的就是這領黃不拉及,且有些黑點的舊葦蓆。

  我用雞毛撣子抽了抽,又用毛巾擦了擦。在一旁的父親看見了說道:“不髒,睡吧。”

  我望着父親那雕塑般的臉,趕緊躺在牀上。

  不知咋的,身下一股涼絲絲的感覺,突然植入心扉,我酣然入睡。

  那天我睡得特別香甜。

  後來據母親和妻子說,她們催了我好幾次,直到天黑,我才醒過來。

  臨走時,我給父親說:“換張席子吧,竹子的,睡在上面也挺舒服的。”

  父親說:“不用了,竹子的我睡不慣。”

  母親說:“不要亂花錢,我和你爸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能再活幾年?”

  我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買張涼蓆,兒子還是能買起的,再說了,這席子也有年數了,又破又舊的,換個新的吧。”

  妻子也在一旁勸導着。

  也許父親是礙於兒媳婦的面子,說道:“換也得換個葦子編的。”

  我點頭稱是。

  第二天星期天,我和妻子跑遍了縣城大大小小賣席子的商店和超市,竟然沒有一家賣蘆葦蓆的,全部都是竹子或不知名的茅草杆編制的。

  沒辦法,和妻子商量後,花了500多元錢買了個竹蓆。

  滿以爲父親很高興,不料卻吃了個閉門羹。

  那天下午,我驅車來到父母家,把席子放到父親跟前,正準備換下那領舊席子。

  父親問道:“多少錢買的?”

  我說:“不貴,500多元。”

  父親:“咋這麼貴?”

  我說:“貴怕啥,質量好,只要您老睡着舒服,也算做兒子的一片孝心。”

  父親問:“是湖葦編的吧。”

  我說:“不是。”

  父親說:“是家葦編的?”

  我說:“都不是,是南方竹子編的。”

  “什麼?不是蘆葦子編的?”

  我說:“是的。”

  父親說:“那不要,退回去吧,我只要蘆葦子編的,其它的我睡不慣。”

  我知道父親的脾氣,認準的理,八頭大牛也拉不回。

  我正要進一步解釋,母親在一旁說話了:“聽你爸的,要不你們留着用,要不就退回去。”

  我還要解釋,母親使勁地給我使了使眼神。

  就這樣,我只好回去了。

  細細品味父親這一生,是和葦蓆有緣的,是對葦蓆情有獨鍾。

  葦蓆曾給父親帶來過自豪和滿足,也給父親帶來過痛苦和災難。

  蘆葦分爲湖葦和家葦,編織的席子是用湖葦。湖葦杆細易破。家葦根系發達,杆粗壯,易於編箔。編織的箔用於晾曬東西,或剝去皮後,用於屋內吊頂棚或當做屋內夾山牆。

  母親的姥孃家是微山湖裏人,居住在那裏的人靠湖喫湖。春、夏、秋生活在那裏的人們靠着一艘小船,任意在湖裏捕魚撈蝦或採些菱角、蓮蓬、雞頭米之類進行充飢。冬天冰雪封住湖面,人們會提籃拿袋踩着厚厚的冰雪去湖裏撿些凍死的野雞、野鴨或一些水鳥。有時會撬開厚厚的冰跳進水中挖些湖藕。

  當然,這些體力上的活都是有男人來完成。

  挖藕之前,男人們會穿上厚厚的叉衣,再喝上半斤自制的燒酒。以致後來微山人好酒,嗜酒如命,但豪爽,像微山湖一樣心胸開闊。

  婦女們則不,她們會盤坐在家中剝葦子編席。

  小孩們會跟着大人屁股後面拾拾蘼子,扯扯席底子線。

  母親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就跟着姥娘學會了編席。

  母親編織的葦蓆有角有棱,方方正正。

  葦蓆分爲丈席(大號的,長9.2尺,寬4.6尺)、腰莊席也稱爲條席(中號,長8尺,寬3尺)、坐席也稱爲小包方(小號,長6尺,寬3.5尺,只能坐下五、六個人)。

  丈席,腰莊子席是可以換錢的。坐席只是人們在夏季鋪在庭院或院前院後坐在上面納涼或拉家常所用。

  編席有一套嚴格的流程。根據席子的大小、尺寸,光潔度來選擇葦子。如果是丈席,就要挑選稍有粗壯的葦子。剝去外皮後剩下光禿禿的杆。

  這時候葦杆就會發出腥腥的、甜甜的味道。

  再從光禿禿的葦杆裏挑出粗細一樣,長度一樣。然後用鐮頭刀一分爲二從中間破開。捆紮後,放進坑塘水裏進行㓎泡。因葦杆粗壯,浸泡時間往往要長一些。頭天晚上放進水裏,第二天在撈出。這樣葦杆被水浸泡得有些發軟。空淨水後,找一片光滑平坦的空地鋪在上面,再用碌磙來回反覆碾壓,前時碾壓會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再後來就會發出“沙沙”的聲音,這就意味着蘼子碾壓好了。

  壓出的蘼子光滑、柔軟。

  編織出的席子好看,耐用。

  編席者的十個手指也不會被蘼子所扎被。

  編腰莊子席,就沒有這麼費時費工,從粗壯的葦杆裏挑出一些中等粗細一般大的,只不過不用鐮刀去中間破開,而是用專門犁蘼子的工具(大約長8公分,直徑在4公分的圓木,中間刻有一槽,槽裏鑲有快快刀尖,把葦杆放進槽裏,左手握緊,並用大拇指壓住在槽裏的葦杆,右手拽杆頭往後輕輕一拉)。然後捆紮好放進水裏,只是㓎泡時間和碾壓時間都短了些。

  編織坐席是用丈席、腰莊子席剩下的下角料來做成的。

  無論編織什麼規格的席,都必須要用底子席。就是在編席之前,放在地上一張席子,根據底席的大小進行編織。

  從底席中間開始向四周編織。

  編織還要挑出頭把蘼子(開始用的),二把蘼子(中間用的)和三把蘼子(結束用的)。

  開始時母親是跟着大人幹些零活。

  到母親十六、七歲的時候,一天就能編一領丈席了。

  無論從席子上的底角,中間的接蘼子,還是到最後的折邊,母親都掌握得極爲嫺熟。

  難怪姥娘逢人就說:“誰要是娶了我家的閨女,那是他老輩燒了高香。”

  浩瀚無垠的微山湖到處長滿了蘆葦,編織葦蓆有着得天獨厚的條件。

  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喫上飯是不用擔憂的。

  編織好的葦蓆,外地人常常會來這裏進行收購的,但是賣出的價格往往很低。

  湖裏人爲多賣些錢,往往把編織好的席子搌在一起,搭夥撐船去南陽。除了往返的路費,剩下的還很多。

  有時也會遇到湖上強盜,但是搭夥的人多勢衆,往往強盜也就造造聲勢罷了。

  就是這個原因吧,微山湖人才賴以生存下來。

  可是沒過多久,這裏成了禁區,除捕魚外,蘆葦不能隨意割了。到了冬天人們靠着編席來維持生活的願望也漸漸消失了,一些生活上的用品也少之又少。

  人們開始偷偷的下湖去割蘆葦,偷偷的在晚上或夜裏搞編織。

  母親十八歲嫁給了父親。

  出嫁前,姥爺、姥娘用了三個白天兩個晚上挑燈編織了兩個丈席,三個腰莊席(蘆葦是姥爺姥娘和舅舅在湖邊撿的),偷偷的去集市換些粗衣布,作爲母親的陪嫁。

  之後姥爺、姥娘又用了兩個晚上編織了一個丈席,一個腰莊席,叫姥爺推着獨輪車送來。以便在生活最困難的時候,換些喫的來填飽全家人肚子。

  不料在姥爺送席的第二天,村裏的一位老人過世。老人下葬時,這家人竟連給老人遮屍體的東西都沒有。老人的兒子只好到我家向父母磕了數頭。

  心地善良的父母答應老人的兒子。

  就這樣老人的兒子用席子將老人掩埋。

  也就是那一年,黃河決堤,洪水氾濫,肆意的洪水吞噬着村莊和良田。水災殃及我們這裏。整個微山湖水滿爲患。剛剛長到齊腰高的蘆葦被大水漫過了頂,整整兩個多月的時間,待洪水退去,大片大片的葦芽子被水浸泡死。湖裏人第二年的生活來源成了泡影。

  就這樣大部分湖裏人棄掉船隻都外出了。

  第二年剛一開春,父親和母親也隨着討飯的大軍出討了。

  一路沿討來到了山西晉城的一個小山莊。

  父母剛到時跟別人一樣做着體力上的活。後來知道莊上有家大戶人常年僱人做葦蓆編織。

  父母高興的不得了,母親編席的本領用上了派場。

  父親在這裏學會剝葦子,破蘼子,甚至跟母親學會了編席。

  這家大戶人家還規定,凡外地來編席的除了管喫管住外,還按編席的大小規格、領數給一定的工錢。

  父母感激涕零。

  母親則從早晨起來,一直到晚上甚至到深夜不停的編織着。

  最難熬的是冬天,天冷的出奇。父親把剝好的葦杆破好後捆成捆,砸開坑塘厚厚的冰,把葦杆浸泡進水裏,往往一等就是多半天,葦杆撈早了,浸不透水,碾壓出的蘼子硬,不柔和,編出的席子板硬。且葦蘼子還會把手指扎破。十指連心,夜裏母親疼的睡不覺,十個手指用膠布纏了一層又一層。撈晚了,砸開的冰窟窿又被凍上,再砸開。反反覆覆。

  儘管這樣父母還是每天早早的起,晚晚的睡。

  好在父親和母親年輕。

  以致後來,母親的腰彎的像弓,手指關節腫大都與當年母親長時間坐在地上編席有很大關係。

  爲多掙些工錢,全家人能過個好一點的年,及年後一家人的油、鹽、醬、醋和一家人身上衣服的添補。

  父親和母親沒白沒黑的編織着席。

  臨近年關,村裏大多數外出人都回來了,當人們談論誰家外出掙多少錢時,只有父母心裏更清楚。

  一年後,父母又把奶奶居住的兩間瀕臨倒塌的房子重新修繕,惹得村裏的老少爺們直眼饞,非要跟着父親去山西編席。

  父親感激母親,知道自己娶了個勤勞善良會過日子會編席的好媳婦。

  就在那三年最困難的時期,父親偷偷的從姥爺家拉些葦子,晚上編席,然後再偷偷的拉到湖裏換些錢財,沒至於像其他人家那樣餓的東借西磨。

  真應了姥娘說的那句話:“誰娶了我們家的閨女,那是他家上幾輩修來的。”

  然而,父親也曾暴打過母親一次,以至母親回到孃家半月沒回家。父親幾次登門才把母親接回。

  有一年秋天,七十多數的奶奶不知得了一種什麼病,肚子裏像積了食,脹的鼓鼓,需要去大醫院做手術,急的全家人不知咋好。

  父親跑遍所有的親戚借了遍,也沒有借到一分錢。

  眼看着奶奶已奄奄一息。

  那一年我二叔十八歲,正在外地挖河工,得知奶奶病的不輕,連夜趕回家。

  傍晚二叔望着父親和母親一愁莫展,二話沒說就出去了。

  兩天後二叔找到母親說:“嫂子,這些錢給咱母親看病,我哥要問,你就說是從你孃家借的,我要是把真相說給我哥,他能打死我。”

  母親問:“這錢哪來的?”

  二叔說:“別問了,嫂子。”

  母親再問。

  二叔只有將實情告訴母親。

  說完二叔就不見了。

  當父親向母親問二叔時,母親說:“河工上缺人,連夜趕回去了。”

  父親問母親哪來的錢時,母親說:“是自己攢下的私房錢,想給姥爺、姥娘添件衣服。”

  父親沒在多問。

  奶奶去醫院做了手術,病好了。

  二叔不見了。(後來才知道,那天夜裏二叔偷了供銷社的葦蓆去湖裏賣掉,後又怕被抓,連夜去東北投奔一個遠房親戚。好在供銷社沒有發現席子少。)

  春節已到,外出挖河工的人陸續回來了。

  父親不見二叔,問其他回來的人。

  回來的人告訴父親:“早在一個月之前,說二叔聽說母親病的不輕,回來後就再也沒回工地。”

  父親問母親。

  母親不說。

  父親再問母親。

  母親還是不說。

  眼看着父親就要急了,母親纔將二叔偷席賣錢給奶奶治病的事說給父親。

  父親氣的暴跳如雷。怨母親沒能阻攔二叔,沒能告訴自己。狠狠的將母親暴打一頓。

  受到委屈的母親,連夜領着姐姐(姐姐已經兩歲了)回到姥爺家。

  自知理虧的父親思前想後,覺得愧對母親,幾次去姥爺家接母親,被姥爺堵在門外。

  最後,父親在姥爺家剝葦子,破蘼子。“勞役”了十多天。母親纔跟着父親回到家。

  父親知道錯怪母親了,更加疼愛母親。

  奶奶問起二叔,父母總是打着掩飾告訴奶奶:“二叔很好,在東北跟着親戚做活。”

  七十年代中期,地方允許農民做些小買賣,但沒有完全放開。

  有一年冬天,剛過完臘八,父親和村裏一位兄弟用平車拉着幾領葦蓆去坡東(今日滕州)換些地瓜幹,不料走到半路,被附近公社裏的市場工商人員發現。父親和那兄弟見狀,推着車子瘋似的跑。鞋子被跑丟了,腳板上扎滿了刺,怎奈還是被工商人員給追上了。

  車子和席子被沒收了。

  問清情況後,把父親和那位兄弟一併送回我們公社。

  第二天正值年關大集,集市上人山人海,父親和那位兄弟頭上被戴上一頂用紙糊的高高的帽子,上面寫着“投機倒把壞分子”的字樣。被人員推攘着,整整遊了一上午的街。

  父親自知羞愧難當,受到莫大恥辱,想到死。

  母親苦苦哀求。

  是母親及一家人的眼淚留住了父親。

  父親沒有死,但膽子變得越來越小。

  每外出幹活時,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話被別人抓住把柄。

  後來舅舅在上學出示證明時,學校勸舅舅要與我家劃清界限,斷絕關係。

  好在姥爺、姥娘深明大義,寧願不叫舅舅上學,也要認我家這門親。

  隨着奶奶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和妹妹的相繼出生,母親也因常年勞累,渾身上下出現疼痛。

  但父親和母親爲了這個家在堅持着。

  八十年代初,村裏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一些腦瓜靈活的家庭紛紛做起了小買賣。

  我家因爲上有老下有小,只有圍着幾畝責任田轉悠。

  好在父親和母親編席編的好。父親通過在湖裏的親戚買了大量的葦子,全家齊動員。

  每天放學後,總是和姐姐妹妹一起幫助父母剝葦子,犁蘼子。

  湖裏的葦子越來越少,編織的葦蓆價格也越來越貴。

  母親還學會用蘆葦編些席簍子,鱔魚籠等,拿到集市上個個賣好價錢。

  僅僅靠那幾年的編織蓆,家裏有了一些積蓄。推倒老房子,建起了新的磚瓦房。

  有時父母也叫姐姐學編席,囑咐姐姐:“好好的學,湖裏的葦子有的是,將來再過苦日子,編席也是一門手藝啊。”

  姐姐笑着說:“哪還有什麼苦日子,只能越過越好。再說了,編席是哪門子手藝?”

  母親說:“咋不是?”

  姐姐說:“咋能是呢?”

  母親說:“編席可有講究了,大小尺寸,折邊,疊角,反撬等等,這裏面有學問的。”

  “這難道說不是一門手藝嗎?”母親接着說。

  父親在一邊大聲說道:“這還不算手藝嗎?要不是你娘會編席這手藝,全家恐怕早就餓死了。”

  父親說的不無道理啊。

  姐姐無語。

  村家後有近五、六畝的坑塘,坑塘里長滿蘆葦。土地承包後那片葦坑也被分到各家各戶,一人分到幾釐地,合起來最多的人口也不過二、三分地。人們難以管理。有的家人乾脆放棄。每到冬季坑塘裏結了厚厚的冰。人們會沿着冰去葦塘裏捉些被凍得奄奄一息的水鳥等,再加上一些畜牲的糟蹋,滿坑塘的葦子東倒西歪,折的折,斷的斷。還有的拾到家後當作燒鍋材料,很是可惜。

  父親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找到村裏商量,以每畝100元的價格承包過來。

  父親盤算過,葦子投資成本少,按目前編織葦蓆價格來算,扣除成本,編織成席子或各種用葦子編的藍子、簍子。也能收入萬兒八千的。

  父親與村裏簽訂了十五年的承包合同。

  就是靠着這幾畝葦地加上父母的辛勤付出,我兄妹三個先後考取了大學。

  姐姐雖然沒有學會編織蓆,但考取了南方一家工藝美術學院,專業是編織品設計。

  九十年代初,父母率先在原有瓦房的基礎上又建起一座漂亮的四合院。

  父母還風風光光的把奶奶送走,讓奶奶沒有留下任何遺憾。

  由於蘆葦量大,全靠父母經營忙不過來,父親把村裏的閒散婦女招集家中或分散到戶,採取多勞多得的方式編織葦蓆。

  我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正當父親生意順風順水的時候,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一天,一位操着南方口音的男子找到父親,說是在蘇州開了家貿易公司,需要出口大量的蘆葦編制品,葦蓆就是其中的一項。說是看中了我家編織的葦蓆。

  父親喜出望外,認爲遇上了“財神爺”,一口答應。

  那男子還保證每張席子會根據規格的大小比市場價格要多出兩角錢來。

  於是父親與那男子簽訂了長期供應合同。

  一連數天那男子喫住在我家,與父親商討怎樣擴大經營,怎樣把編席的質量提高,又怎樣利用蘆葦多花樣的去開發新產品。

  父親視那男子爲恩人。

  一個月過去了,男子扔下訂金錢後租賃一輛拖車將價值近萬元的葦蓆拉走了。

  男子臨走時向父親承諾,回公司後就將貨款匯過來。

  父親相信了。

  一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

  父親再聯繫那男子時,男子手機關機。

  父親坐不住了,隻身拿着合同去了蘇州。

  到蘇州後經查,這家公司根本不存在。是一個皮包公司。

  父親是流着眼淚回到了家。

  就這樣近萬元打了水漂。

  母親勸父親:“想開些,算是花錢買了個教訓。”

  父親心痛的說:“這可是一萬元啊。”

  母親說:“一萬元咋啦,只要咱記住這個教訓,多長個心眼還怕掙不到錢?這麼多年來不就是這樣風風雨雨過來的嗎?人總不能讓尿憋死。”

  母親再次燃起父親從頭再來的慾望。

  然而事與願違。

  就在離承包期結束的前一年,一場大火又把父親燒入了底谷。

  那年,秋末冬初,天氣特別乾燥,一連幾個月竟沒下過一場雨。

  正是收割葦子時節,父親僱了些幫手準備第二天收割葦子。

  夜裏突然起火,火借風勢,風借火勢,待村裏人們起來撲救時,整整的幾畝葦子已化爲灰盡。

  第二天我兄妹三人趕回了家。

  母親想去報案。

  父親攔住了。

  全家人一致認爲是得罪了人,或別人嫉妒而蓄意縱火的。

  合同一到期,父親想再續合同,被我們兄妹三人攔住了。

  好在那片坑塘被本村一位經營木材的老闆看中了,以高出數倍的承包價給承包過去。

  就這樣父親無奈的放下經營多年編織葦蓆的這門營生。

  隨着人們對物資追求的慾望越來越高,市場中出現的席子多爲竹製品或茅草杆製品。

  這種蘆葦編制的席子漸漸的退出了市場,退出了人們的視野。

  除了上述父親對葦蓆的這種情懷外,母親還說:“要在父親百年之後無論骨灰盒或棺材上一定要蓋一領葦蓆。”

  這是父親最大的心願。

  聽老人講過,棺材上蓋席,寓意將來的子孫能在官場仕途上,佔有一席之地。(甄西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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