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妻,念妻,念妻。

《閒種桃花沉思卿》
作者:無力桔桑
圖片:artistic青塵,已授權



我是一個將軍,一個功成名就的將軍。


新君即位之時,我助他蕩平四海賊子,威宣八方。


皇帝一時高興,便在滿員朝堂之上賞賜了我一座宅子。


“卿,戰功赫赫,護國有加,然此後有朕持政,特許將軍一處閒遊雅居,以後少些操勞。”我記得當時,他是這樣笑着對我說的。


我瞭然於胸,於是當朝解了甲冑,踏出了朝堂。


功高蓋主的罪名我背不起,因爲有人曾期盼着,我能平安喜樂。


那人,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妻啊,我的阿顏。



猶記得初次與她見面,場景算不上好看。       


當時我帶兵回朝,半夜行軍,路過一處村寨,剛好救下了即將被盜賊販走的阿顏。


那晚月光皎潔,我飛速將她抱上馬,摟在懷中,與盜賊拼殺。


只記得那時她被嚇的不輕,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似的窩在我懷裏啜泣,雙手死死拽着我的盔甲。


對峙時,我藉着月光,瞥了她一眼,她那被染了塵土的的臉上掛着淚滴,一雙溼漉漉的眼睛以懇求的眼神看向我。


我霎時就扭過了頭,因爲她讓我第一次有了心軟的念頭。


後來我把她帶回了府上,我把事情經過給母親聽,母親心善就留下了她,又見她舉止不凡,骨子裏透着教養,就讓她做了我的貼身侍女。



或許,世上並無多少人相信一見鍾情,可即便是日久生情,我也時時感念,我和阿顏最後還是做了一世夫妻。


阿顏,確實在我今後的歲月裏,帶來了太多的溫柔和悲喜。


起初閒暇時,我們就一起賦詩吟句,或是去京城逛街赴會,也過了一段細水流長的日子。


但是好景不長,阿顏像是水土不服一樣,身體漸漸變得虛弱,湯藥不斷。


後來我才知曉,她是南洲逃來的落魄貴族,一路奔波不知不覺就到了北國,又陰差陽錯被我帶回了家。我聽罷只是嘆惋。


阿顏和我在一起時,喜歡書字繪畫。


前年初春,我與她共坐在屋內,守着一張方桌閒談,她總是時不時的往窗外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我問她在看什麼,她反問我:“君蕭,這裏的春天,會不會開桃花?”


我一時答不上來,北國的春天,哪裏有桃花。


我明瞭了,她應該是想念她在南洲的家。


再之後,我四處打聽,才尋到一處人家的私宅裏呵護着幾株桃花。


我與他多次攀談,才允許我帶阿顏用半晌的時間看看花。


不出我所料,她看見後果真是十分驚喜。


那天她站在桃花樹下,擡頭嗅花,微風拂過,花瓣落在她的肩頭,髮梢。


我覺得,那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的景色。


可惜她還是受不了一點風寒,我給她披了氅衣,摟在懷裏,才止住她一聲又一聲的咳嗽。


我跟她說:“阿顏,我可以帶你回家。”


她靠在我的胸膛上搖搖頭,說:“君蕭,我有家了。”


她又說:“還記得你救我的那天晚上嗎?你撈我起來的雙手那麼有力,懷抱那麼溫暖,我才發現自己原來也可以有人依靠……咳咳……君蕭,你給我的,夠多了……”


她的聲音依舊很柔和,自初見那天后,我再沒見過她疾言厲色,這總是讓我想到眼前的桃花,柔柔的綻放,稍稍的飄落。


是了,阿顏是從南方折來的桃花,卻不知還能在北方捱過幾個冬夏。



後來的一日,她突然說,想給我生個孩子。


我始終忘不了,那時,她雙手捧着我的臉,眼角帶着笑意,對我說:“君蕭,我們要個孩子吧。”


當時我以爲她在同我開玩笑,因爲醫師早就告誡過,說她的身子已經再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我反握住她的手,告訴她:“阿顏,我有你就夠了。”


她似乎有些失望,眸裏的光一閃而過,又抱着我的脖頸,學着撒嬌的語氣說:“君蕭,答應我吧,我想給你……留下些什麼。”


最後的一句話,我明顯聽見了她的哭腔。


她怎能這樣想呢?


我一時心底發酸,眼神堅定地看着她,說:“那就好好活着,把你留給我。”


她自知拗不過我,此事後來提過幾次後便作罷了。



可是,上一年冬,她的病情突然惡化,幾乎是軟在臥榻上難以下地。


我想盡了一切辦法尋醫問藥,卻又見不得她每次喝完藥後,痛苦嘔吐的樣子。


我想讓她高興,於是決定在開春之時,給她在院子裏種幾棵桃樹。


此後,我每日陪在她身邊,告訴她桃樹生長的情況。


發芽了,抽條了,長滿綠葉了……


我抱着她坐在窗邊,她那時被病痛折磨得神志不清,閉着眼睛,依在我的懷裏。


我輕吻她的額頭,跟她說:“阿顏,再等等,桃花就快開了。”


她有氣無力,啞着嗓子,一字一句說:“好,我再等等……等着與你賞桃花……”



那天我們真的靜坐了很久,那天傍晚的晚風依舊寒的讓人發抖,那天我最終沒能暖熱懷裏的人,還是讓她隨着院子裏的那棵桃樹,跟着最後一片葉子,凋落了。


北國的土養不活南方嬌美的花,從來沒有什麼發芽長大,那些個桃樹不給我面子,不肯好好陪我守着她。


……


“盼夫君歲歲年年,平安喜樂。”這是她繡在手帕上的話,該是打算親口說給我聽的話。



阿顏走後不久,母親病逝,我以朝堂驍騎將軍的身份,活在被戰爭和勾心鬥角包裹的世上。


偶爾也會朝生暮死,如行屍傀儡,偶爾也想起阿顏的話,又不敢違了她的心意,讓她失望。


如今,皇帝賜我宅院,倒是真讓我想擺脫朝廷的桎梏,安安靜靜地在這山野間過活。


況且,這裏草木長的茂盛,風景獨佳,也極少讓我動相思。


偶有一日我去林間採摘,一陣風迎面吹來,睜開眼後發現,風中竟還挾來了幾片紅粉的花瓣。


我一眼便認出了這是什麼花,是桃花啊。


我把花瓣握在掌心,望向它吹來的方向,這是阿顏從南洲帶着眷戀和溫暖,再一次,向我走來。


至此,念妻,念妻,念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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