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真的存在另外一個自己嗎?

你不認識你自己,唯有在鏡中。

只有在鏡子中,我們才能認出那個肉身的自己。

然而,那個精神的自我,要如何體認?

電影《兩生花》講述的即是這個問題:一場神祕的自我體認。

一、

兩個女孩名字都叫做薇若妮卡,一個住在波蘭,一個住在法國,她們是互爲鏡像的關係。

她們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卻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這是一種自我的分化。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另一個自己,你看到,你感受到的,不過是自我的化身。

人最難辨認的就是自我,這是一個太過複雜太過抽象的問題。於是聰慧的基耶斯洛夫斯基,通過平行空間的兩個分身將其具象化。

所以,我們看到了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她們有同樣的名字,同樣的家庭結構:母親離世,和知識分子的父親相依爲命;同樣的愛好:都喜歡音樂,都曾加入過合唱團。同樣的肢體動作:用戒指輕壓下瞼睫毛。

一個生活在社會主義國家的波蘭,一個生活在資本主義國家的法國,奇怪的是體制背景不同的兩個人,從內到外,竟然如此的一致。

因爲對於自我的內部世界來說,客觀世界只是背景。

也就是說,你可以生活在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國家,但你還是你,因爲構成自我的一些基本特質是不會變得。

影片一直在強調這一點。

比如,1989年的波蘭廣場上,人潮湧動,一片混亂,當時的薇若妮卡手中的資料被撞散,等她撿完資料,擡頭髮現廣場上一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孩。她不由自主向着她奔跑過去,遠遠的凝視。她目不轉睛的望着另一個自己,在她的身後是一排手持盾牌全副武裝的士兵。

在這一刻,她在前,時代在後,時代成了她的背景。

二、

人之所以會尋找自我,是源於靈魂深處的孤獨。

這種靈魂深處的孤獨,是任何親密關係也填補不了的。

影片中的兩個薇若妮卡,都是被父親撫養長大的,看得出來,她和父親的關係很好,父親很愛她。

可他們之間依然存在溝通障礙。

比如薇若妮卡起牀後,突然而至的失落感,她無法向父親描述。比如當她向父親訴說感覺自己並不孤獨時,父親回答“你當然不孤獨”。這看似寬慰的回答,並不能安撫她失落的內心。

人類孤獨的根本在於彼此之間的溝通障礙。

哪怕再親密的關係,你也絕非暢通無阻地透視另一個人的內心。

語言,在我們表達的時候,一部分感受已經失真,變形。你表達出來的,未必是你內心最真切的想法。語言本身的侷限性 ,你感受到的與你表達的之間勢必有差距。

你表達完,別人翻譯消化後,反饋給你的,又有一段差距。這些差距造就了孤獨。

每個人內心世界的語言都是不同的,儘管我們彼此依偎,可是我們依舊彼此孤獨。

親情如此,愛情亦如此。

影片有三場情慾戲,靈肉交融的時刻極美,在那一刻因爲快感的臨近,彼此忘記了自我的存在。

內心的空虛因爲身體的充實而暫時被忘卻。可是短暫的高潮過去,肉身重新歸位,強烈的失落感襲身而來,薇若妮卡再一次感受到自我的震動。

所以,三場情慾戲後,薇若妮卡不由自主將目光投向照片中的自己。

她試圖和對方溝通,未果。

當波蘭的薇若妮卡下葬的時候,法國的薇若妮卡正在和男同學歡愛,事後,她突然很傷心,感覺很孤獨。男同學不明所以,準備給她講笑話,被她拒絕。

當法國的薇若妮卡看到自己拍到的波蘭的薇若妮卡的照片時,情不自禁地哭泣。她此時的傷心脆弱,沒有得到木偶師的安慰,反而引起了他的慾望,於是在她般自願的情況下進行了一場歡愛。高潮後,她依舊注視着那張照片。

生理結構和大腦思維模式的不同,女性和男性的思考點不一致,也造成了這種溝通障礙。

類似的情節在安東尼奧尼的電影《紅色沙漠》中也出現過。片中的女主因爲工業污染和工業噪音搞得神經崩潰,脆弱無助,心儀她的男人,不知如何是好,便和她做愛。顯然,性愛根本不能安慰她,於是,她落荒而逃。


三、

從人的存在來講,自我體認是必然的。不過因爲自我的難以琢磨,自我體認的過程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自我意識總是源於一些抽象的感受。因爲抽象,所以神祕。

世間什麼最神祕?通俗意義來講,非愛情莫屬。

所以,法國的薇若妮卡感受到一股靈魂的吸力時,誤以爲那是愛情。

她興奮的跑去告訴她的父親,她戀愛了。

恰巧,這時候木偶師爲了創作靈感和創作素材,開始了一場心理實驗。那她,被選作這場心理實驗的主角。

然後,她根據木偶師一點點的線索,開始了這場旅程。如果不是那張照片,她以爲自己真得找到了一位靈魂相惜的伴侶。直到,她看到那張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照片,才幡然醒悟,原來那個和自己心靈相惜的不是愛人,而是另一個自己。

她的這種感受,木偶師不能體會,他毫無心理負擔的把它當成了創作素材。

一個人生命體驗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感同身受,哪怕戀人也不能。

所以,薇若妮卡離開了那個木偶師,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地方。

最後,她停下車撫摸樹皮,她通過感受另外一種生命的痕跡,來對照自我體內的生命流動。

整部影片的節奏悠揚而輕盈。

故事發生在一個敏感的時代,一個敏感的國家,卻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意識形態。

這當然是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有意爲之,也是導演的態度:相比外部的翻天覆地,他更關注個體內心的暗潮湧動。

影片拍得非常美,它完全是詩意的。

自我體認,應該是生命中最神祕的一件事。所以尋找的過程,也是一場影像的詩意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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