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不解佳人意》
作者：令儀。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圖片：平野pz（已授權）
如果沒遇見沈長風的話，沐書綰也許如平常京中閨秀一般，及笄後，挑選夫婿，此後相夫教子，如此一生。
可在父親的壽宴上，她邂逅沈長風，一見傾心。
暖陽初生時，沈長風一襲青衣款款而來。
忙於置景的沐書綰一眼被吸引，目不轉睛的看着那人由遠及近，害羞得收回目光，又不是忍不住一瞥那雙眉眼，心中波瀾乍起。
世家公子的溫潤如玉和謙恭，政客的城府腹黑和果決，俠客的孤傲乖張和不羈，朝臣的八面玲瓏和圓滑，沐書綰幻想着沈長風該有此種種。
傾慕時好感的積累彷彿總源於自作多情，在一點一滴裏尋找相悅的證據，總覺得該是是戲文裏才子佳人，一次次失望否定後，換來的不過是妄自菲薄。
次年入冬，太后薨，百官隨街設帳，以示哀思。
沐書綰特意跟去，在街上再次見了沈長風。
“沈大人近日辛苦。”沐書綰上前遞了一杯茶，連她自己都未發覺雙手不自覺的顫着。
“有勞有勞。”沈長風接過，穩住抖出茶水的杯子，嘴角上揚。
沐書綰腦海裏想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準備好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展現，便落荒而逃。
小女兒的情思在偌大的皇城仿若不值一提，沐書綰沉溺在兒女情長裏，百轉千回的心思來不及疏解，沐家便出事了。
沐知州向來正直良善，不願結黨營私，而朝中一向以不同黨派的鼎足相互牽涉。
有時候不擇木而棲，便意味着，不被任何陣營當做自己人，反而是雙雙得罪。
沐知州下獄月餘，暴斃獄中。沐家上下男充軍，女爲婢。
從雲州，到京城，再到沐家倒臺，這一切彷彿如黃粱一夢，連沐書綰對沈長風的傾心也是如此。
沐書綰幾年間輾轉到江南，憑着自己閨閣時習得一手好琵琶和出衆樣貌，改名換姓，成了江南名妓穆婉。
說起穆婉，江南的人只知那一年花朝節，她憑一曲繞樑三日的琵琶和絕色紅顏將花魁都比了下去，隨後便名聲大噪。
而對於她的過往，無人知曉，亦無人在意。
傾城絕色，才華橫溢，溫柔而獨立，這樣的女子很難不被世人所知，只要她想。
將苦澀和哀慼，冷漠和狠絕都刻意壓抑在那張溫婉動人明豔張揚的面容下，流連於各種男人間。
她深知如何討得他們歡心，可心裏說不出的厭惡和鄙夷。她心裏的仇恨亦是與日俱增。
或許，她是憑着那一腔仇恨才走到今時今日的。
又一年花朝節，這是江南風月場所每年都會舉辦的盛會，千絲萬縷的冥冥中，穆婉的一生，總被無形的牽絆着。
“從前享受着衣食無憂，父母慈愛，如今倒要憑着從前優渥日子來換日後籌謀，命運所賦予的，冥冥中都要以相應代價換取。您說呢，沈大人。”
江南樓裏，來江南審查政績的沈長風被當地官員奉迎着，來湊了花朝節的熱鬧。
皓月清涼，沈長風與佳人窗前倚月對飲。
“所以，你在籌謀什麼？”沈長風一飲而盡。
二人之間氣氛微妙而凝重，沈長風食指漫不經心的敲擊桌面。
“蚍蜉撼樹。”沈長風面無表情。
“從前以爲沈大人溫文爾雅，原來也會有冷麪絕情時。”穆婉將視線從沈長風身上移開。
她總歸是如以前一樣看不出猜不透他的心思。
也對，無論從前的沐書綰，還是如今的穆婉，於沈長風不過是數面之緣而已，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陰陽怪氣。
“家父一生清廉，卻落得如此下場，而那些用盡陰謀的佞臣卻在朝中位居左丞如魚得水的活着，憑什麼，爲什麼？世道當真就如此嗎”
穆婉終歸是放不下心中的恨意，在沈長風面前她的情緒難以隱忍。握着酒壺的手關節也因用力而泛白。
“原以爲你歷經此事，不該再是喜怒形於色的閨閣女，也能看透世間的種種不公。誰知……”沈長風擡頭與穆婉四目相對，欲言又止。
穆婉淚光隱現，緊咬着脣，隨呼吸起伏的身體微微顫抖，將她的隱忍和痛苦表露無遺。
“你想復仇只是自尋死路。”沈長風一針見血。
穆婉的心一分分沉淪，她如何不知呢，可她不甘。
“一個人想要一直簡單天真的活下去，總是要身邊有無數人付出更大的代價去守護。”沈長風起身，整理着衣袍。
“看來我一點長進也沒有呢，也難怪沈大人覺得鄙夷。”穆婉用了鄙夷這樣的字眼，可沈長風的不反駁，讓穆婉失落，那種深深的自卑感和無力感湧上心頭。
穆婉深吸了口氣，轉而嫵媚一笑，“沈大人可有娶妻？”
沈長風皺眉看着穆婉，起身準備離去，穆婉轉身拉住沈長風的袖子，“沈大人覺得我能否爲妻？罷了，若是從前，或許沈大人會考慮呢，可如今……”
“我只想陷害我爹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就好。”
穆婉眼角淌下了淚，卻有着沈長風難以抗拒的柔情，她雙手環着沈長風的脖頸，眼神堅毅的盯着沈長風，“如果沈大人願意幫我的話……”
“成交。”沈長風將穆婉抱起，留了窗外月光的清寂同室內旖旎不相諧。
三月後，朝中左丞因督導水利失職，革職查辦，後自縊於獄中。
此後，左丞一黨也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是非黑白人人都辨得清，可爲什麼，偏就人人都要趨炎附勢，避白就黑，真悲哀。”穆婉倚窗望雪，推開了意圖抱起她的沈長風。
“沈長風，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吧。或許你知道，不過不在意罷了。我啊，好像有多喜歡你，就有多討厭自己。”
“我想着我要是再好運一點，你會不會也能像我喜歡你一樣珍視我。可惜……我也早找不回那份對你的心意了。”
她伸手輕撫沈長風的眉眼，再想不起當年他一身青衫的樣子，更想不起因着少年一身青衣而換了一室青紗時的心境。
窗外白雪紛飛，屋內紅脣微啓，落在男子眉眼間。
皚皚白雪覆沒了多年情深不得。
穆婉離開了京都，也離開了江南，只將伴她多年的琵琶永留在沈府。
從此江南樓在沒聽過婉轉動人情的琵琶，再沒見過當年一笑傾城的佳人。
倒是說書的不厭其煩的執着於那一段往事，都說名妓穆婉被有情郎贖身，二人終成眷屬了。
不幸，書中的結局不曾圓了現實。
兩年後，皇帝南巡，帶回了一江南女子，彈得一手好琵琶。深受皇帝寵愛，封爲貴妃。
貴妃面如桃花，心中謀略卻不讓鬚眉，幾年間，在朝堂之上籠絡人心，甚至能和當今右丞沈長風分庭抗禮。
後來，貴妃一黨勢大，右丞被以莫須有罪名下獄。
又冬，雪壓寒梅。
“右丞大人，別來無恙。”
“貴妃深夜前來，總不是敘舊吧。”沈長風坐在稻草堆裏，啐了一口口中的污血。
“右丞受苦，飲一杯？”語罷，侍從便從隨身帶來的食盒裏，呈上一杯酒。
“因果輪迴罷了，如今一了百了。”沈長風接過，一飲而盡。
“當年，也是你用這牽機藥，送走了我父親吧，如今還給你，而已。”
“真沒想到，若不是當年想去獄中親手送左丞一程，竟不知，沈大人步步爲營至此。也許我早該懷疑，可是我喜歡你啊，我一再說服我自己，自欺欺人，到頭來，你竟派人跟蹤我，要殺我滅口？”
“沐書綰，其實啊，派出的人一走，我就後悔了呢。捨不得你死了，你說，我不會愛上你了吧？”
沐書綰腳下一滯，有些慌亂。
“怎麼，你當真了不成，別後悔，我可……從未……”草蓆上的人倒下，沒了生氣。
人間生生不息的紛繁熱鬧和寂寂往事故人，終淹沒在凜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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