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弗洛伊德大人，可惜，我跟他不是很熟。我想，我們可以先聊聊我們都喜歡的托爾斯泰和《戰爭與和平》。”我對劉惜之眨了眨眼睛，笑着說：“也許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也樂於作爲我們的話題之一，畢竟她所追求的，是浪漫至死能流芳百世的人生。”
“哈哈哈，林醫生你還真是幽默。”他笑完低頭沉思了一會，擡起頭說：“說實話，我總覺得你跟其他心理醫師有些不同？”
“能有什麼不同？”我拿起胡桃木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笑着說：“男性心理醫師，一般都理短髮，接診時無非都穿着休閒襯衫和牛仔褲，或者是件半正式的休閒T恤，手上拿着個黑色記事本，面帶職業微笑，千篇一律。當然，你如果特指顏值的話，那我肯定比一般的心理醫師強太多，我的形象屬於金字塔尖那一小戳的存在。”
劉惜之並沒有因爲我的俏皮話露出笑容，他坐直身子，雙手緊握，頂着自己的下巴望着我說：“林醫生，從我進門到現在，我們已經聊了有一個鐘頭左右，從家庭聊到愛好，從愛好聊到文學，從文學聊到電影，但至始至終，你還沒詢問過我的病情，所以我覺得你跟其他心理醫師不同？我上回約的那個心理醫師，不到十五分鐘就開始詢問我的病情。上上回約的那個更有趣，三十分鐘內跟我強調了兩次他是按時計費，而且收費不低。”
“看來，同行們的水平和生意也都跟我差不多，不咋地。”我在心底暗暗吐了個槽。一陣狂風從窗戶外吹進來。我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着窗外的景色。
天空中如火球般的太陽已不知所蹤，迎面而來的是一片巨大無比的烏雲，它懸在半空之中，似乎隨時都會以雷霆之勢掉落下來，將地上的一切碾個粉碎。隨着時間的流逝，越積越厚的烏雲已沒有了原來的氣勢，只是虛張聲勢地遮蔽了大半個天際。
街道上的行人明顯加快了腳步，塑料袋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像無家可歸四處漂泊的小孩。就連車道上的汽車也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喇叭聲此起彼伏，表達着自己無法飛速行駛的不滿。
“從你進門到現在，我一直在認真地觀察你。”我把窗戶輕輕關上，將暗藍色的窗簾慢慢拉緊，打開房間裏的暖色吊頂燈，回頭望着劉惜之說：“你穿着得體，談吐風雅，舉止穩重，眼神銳利。在我們聊天的這一個鐘頭裏，你的行爲沒有任何不妥，唯一比較特別的只有一件事，喝了四次玻璃杯裏的冰水，但這也沒什麼，也許你口渴，又或者你對冰水情有獨鍾。說句實話，如果你沒有隱藏你日常生活中比較特別的行爲舉止，我覺得你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不能算是一個典型的心理疾病患者？也許你偶爾會有些抑鬱的情緒，或者曾經試過一兩次半夜失眠，但生活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怎麼能不允許認真過活的人們帶着些許抑鬱的心情生活下去呢？”
“什麼是典型的心理疾病患者？”劉惜之將雙手放了下來，靠在沙發上問道。
“從認知層面來說，心理疾病患者會出現感覺異常的症狀。焦慮障礙患者會出現內感性的問題，經常感到心臟不適和精神恐慌，甚至出現客觀實際不存在的精神幻覺。從思維方面來說，心理疾病患者在說話的邏輯性和連貫性上會出現問題。有時會出現違背與社會基本倫理的怪異想法。從情緒情感方面來說，他們會出現抑鬱、焦慮、狂躁等症狀。從行爲舉止而言，會出現怪異的行爲，如自傷、自殺、極度亢奮，總是想找人傾訴等異於常人的行爲。”我坐到劉惜之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說：“在我們聊天的一個鐘頭裏面，你的舉止，談吐，邏輯，眼神都沒有問題，並未出現我剛纔所說的任何一個症狀，我甚至認真觀察過你的頭髮，衣服，長褲以及跑鞋，還有你的指甲，如果你跟我說你有輕微潔癖，我舉雙手贊同，但應該不是很嚴重？”
“怎麼說？”
“我給你倒兩次冰水之前，故意先把水壺的壺口靠在自己的杯沿倒水，這個動作的時間持續了五秒左右，但你不以爲意。如果是一個極度潔癖之人，怎麼會喝曾經擱在別人杯沿水壺裏倒出來的冰水。”我笑着說：“所以，劉先生，完全正常的你，爲什麼要找心理醫師呢？”
“林醫生，這是你心理諮詢方法中的一種策略嗎，以退爲進的激將法？”劉惜之臉上露出笑容，又喝了一口冰水。
“奶奶的，智商確實不低。”我心底暗暗道：“怪不得換了好幾個心理諮詢師都不頂用。”
在心理諮詢領域，有一條黃金法則——智商越高的心理病患，就越難對付。換句話說，就是越有智慧的心理病人，越難治癒。
因爲你跟他說的人生道理和治療方法，他幾乎都懂，甚至曾經自己試驗過如何治療。如果效果不佳，心理醫師很難攻破他的心理病竈防線。
我面前的劉惜之，在跟我接觸的這段時間內，沒有任何異常的行爲舉止，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名心理疾病患者。
但是，如果他真的患有心理疾病，那應該極爲嚴重——隱藏得越深的心理疾病，呈現出來的瘋狂狀態越爲可怕。
當深淵深得不可見底時，往往有一條惡龍隱於其中。
“哈哈哈，居然被你看出來了。”我笑着走到窗戶旁，拉開窗簾，突然間打開窗戶，狂風暴雨從窗戶外湧入，我站在凌冽風中，面對着他，伸出右手，狂笑着大聲喊道：“如果你真的有心理疾病，就告訴我問題出在哪裏，我很樂於與你一起共同面對。”
我那個後來被證實患有狂想症的心理學老師曾經教過我——當深淵中的惡龍陷入沉睡時，能喚醒它的，只能是另外一條惡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