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漫笔——《人间世》十九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将隐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讲过了神树的故事,接着还是关于一棵树的寓言。在庄子的文章里,这样的文体叫做“重言”,也就是反复的说。同样的道理,以不同的形式,不厌其烦地去讲,这是圣人老婆心切,真正对众生生出大慈悲之心,应以何身得度,即现何身而说法。所以,我们学习古圣先哲的经传,绝不能权当做读故事一样颟顸而过,要明白这些语言文字上的善巧方便,都是指月之指,千万不要错把手指当做了月亮。

我们回到正文,南伯子綦就是《齐物论》里,“似丧其偶”的那位南郭子綦。有一天,子綦先生开着车出去郊游,遇见路旁边有一棵大树。注意这个“有异”,庄子是做文章的大家,他的遣词用字,可不是随便就落笔的。

这棵树奇大无比,可以遮盖千乘的马车,南伯子綦看到这里,心中发出感慨:这棵树想必具备了异材。为了进一步印证自己的观点,南伯子綦对这棵树做了深入全面的研究。通过一番观察实验,这棵大树无论是它的枝干,还是它的叶子,都毫无用处。最后,子綦发表他的结论:“ 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 ”。

之所以能长成如此的参天巨木,还要感谢它的不材无用啊!由树而联想到人,真正具备修养功夫,深达“无用为用”奥妙的神人,也是凭着这个来全身保性,安住在大自在大喜乐当中。

下面又加以对比,道出了“有才”、“恃才”的悲哀。那些有用处的树木,因为身上有可取之处,不幸夭折在斧锯之下,全都没能够颐享天年。"此材之患也",树木没有办法逃脱被剪裁的命运,但是人则不同。

人取用万物,努力地改造我们生存的环境,同时也在这个有形世界之中被牢牢桎梏。岂止是器世间,就是在我们的意识空间,无休无止的战争更是热闹非常。人与自然、与社会,包括我们自家的身心,要想达到和谐,必须要首先改造我们自己的心灵,在行走人间的生命过程中,不断修正自我,这个本来昭昭明明的真心,需要时时勤拂拭。

庄子在这里批评了恃才傲物,借物喻人,下面还是阐明这一点。古时候祭祀河神,在选用牺牲上面,不会拿形貌丑陋,身体有问题的人物去供奉神明。这些在巫祝认为不祥的人物,因为自身的缺陷,却得以保全这条生命,这便是神人修养工夫所得的大吉祥。

"大祥"与"不材"是因与果的关系,学会了无用,能够真正做个“不材之人”,就是老子所言“处众人之所恶”,别人骂我无用,我正好修忍辱波罗蜜。道家的学问绝不是消极落后的,而是以退为进,庄子给与了生命正面积极的存在意义,我们想一想《逍遥游》里,鹏鸟的怒而飞,就可以了解,道家讲求的“绝圣去智”、“闷闷昏昏”,都是有为的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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