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淺(17)

作者 王靜波

景旭越來越能幹,擔任了校學生會副主席,成爲班裏第一批發展的黨員。

陳寅新參加了學校演講團,還去中文系旁聽“《紅樓夢》賞析”課程。她還想去歷史系蹭課聽。大學裏可以學的東西太多了。

兩人課後見面的機會並不多,除非刻意去見。

陳寅最近認識一個王姓男生老鄉,他插班到中文系讀書,是省內一個大型報社的特約記者,說是報社出錢讓他來讀書的。他結婚了,愛人是陳寅老家鎮醫院的護士。他經常組織老鄉活動,每次都邀請陳寅參加。陳寅去過幾次,覺得意思不大。

王記者比陳寅大五六歲,高中畢業後務農,熱愛寫作,經常有作品發表,被鎮裏調進廣播站專門從事新聞寫作。儘管他不是正規高考進的大學,畢竟靠自身的努力爲自己掙得了一片天地,陳寅和一衆老鄉對他很佩服。報社對王記者有任務要求,他經常要外出採訪並完成一定的寫作任務,與普通大學生比,似乎揹着很重的包袱。他幾次單獨約陳寅散步,訴說他的辛苦,他與妻子的隔閡。陳寅原先並不認識王記者,也不認識他的妻子,只能是聽着。對着一個女孩說着自己婚姻的苦惱,這是很多小說的橋段,陳寅勸解寬慰他,但心裏並不認同。

這天,陳寅從中文系聽課出來,景旭正在中文系樓下的花圃邊徘徊。見到陳寅,景旭走上來,聊了些閒話後,問:

“你和中文系的學生談戀愛啦?”

“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你和他一起在江邊散步。”

“誰?”

“姓王的,記者。他在宿舍說他是你男朋友。他宿舍的人告訴我的。”

“瞎說。他結了婚的,我們是老鄉而已。”

“怕沒那麼簡單,你要長點心。”

“哎呀!不可能的事嘛!你真是操心多。”

陳寅有些不快,感覺景旭在跟蹤她一樣。不過,對這個王記者,是要小心點。

此後,王記者幾次約陳寅散步,陳寅以各種事情推脫。兩週之後,王記者到陳寅宿舍,交給她一個鼓鼓囊囊信封,說是他的作品,請陳寅品鑑。他說完就走,沒等陳寅拆開信封。

信封裏是一首長詩,寫滿了四頁信箋。“狂風”“雷電”“松濤”“家園”“港灣”好多的意象擁堆着,充斥在一行一行的詩句裏。這詩到底說的啥,好不好,陳寅讀不懂,無從判斷。陳寅很慚愧,也不想向作者請教,便當做沒事一般,不加理睬。

好長時間之後,中文系的閆梅到陳寅宿舍玩,閆梅是陳寅高中的校友。說起詩歌,陳寅拿出王記者的詩給她看,希望能指點解析。閆梅看完,笑着說:“男同學寫的吧?隱晦的情詩呀!”

陳寅臉紅了,她真沒看出來,這是情詩。好在,王記者也不大露面,要不真是尷尬。

景旭說的話看來不是空穴來風。

只是,沒多久,景旭又來找陳寅了。這次,景旭聽說歷史系有男生在追陳寅。陳寅哭笑不得。

“我哪裏有那麼大的魅力,誰都喜歡我?”

“有沒有魅力,你自己哪裏知道。”景旭嘟囔了一句。

校演講團團長是歷史系的,男生,帥。演講團時常搞活動,陳寅是活躍分子,一段時間兩人交往比較多。那男生還約陳寅看電影,陳寅去過一次。

“一個女大學生,和男生交往很正常,在一起就是談戀愛嗎?”陳寅說。

那個男生是在北方長大,隨父母工作調動到南方,普通話講得好,穿着也很講究。他看似知識面廣,對什麼問題都可以侃侃而談一番,但邏輯思辨性不強,經不起推敲,談話很難深入。陳寅對歷史有興趣,原以爲和他的交談能有所收穫,但幾次交談下來,讓人失望。

在所有認識的同學中,無論是哪個系哪個年級,也無論是男是女,和景旭交流是最有意思、最相契合的。不需要太多的話,一點就通,無需爭辯,兩人的意見天然一致。景旭說話不緊不慢,邏輯清晰,鞭辟入裏,他對任何問題都有自己的思考,他博識強記,讀書不唯書。他對人對事明察秋毫,又超脫雅逸志存千里。陳寅不想在景旭面前評價別的男生,更不想這個時候當面誇讚景旭。

“你爲什麼老懷疑我和誰談戀愛呢?即使和誰戀愛,也正常啊!”陳寅不滿,反問句裏就藏了機鋒。

面對陳寅的反問,景旭無話可說。景旭,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是陽光燦爛的人,但一到陳寅這裏就理不直氣不壯了。陳寅不是那種讓人驚豔的女孩,但被她的眼睛直視着,景旭就沉落了。不能自拔,自甘沉落。

第二天早上課前,景旭將一封信塞給陳寅後,不做一聲,挑了個位子遠遠地坐了,不再看陳寅一眼。

陳寅打開信。

“我從來就不要做你的朋友,我要的是攬你入懷,我要獨佔你,天長地久。

“哈!我終於說出來了。我知道,我的可憐的愛情,它還沒出生,就已經被掐住了脖子,這世間沒有它的活路。我的愛呀!我已經喘不過氣來了。

“從此,我不再躲閃你的眼睛,不再時刻觀察你,不再爲哪個男生多和你說一句話而苦惱。當別人說着你的容貌你的性格你的聰明你的有趣你的友善時,我再也不需要裝着沒聽見,我也可以和其他男生一樣,公開談論你的美麗,品評你的趣味了。

“我自由了!”

讀完信,陳寅怔在了座位上。

這是一封情書,還是一封訣別信?景旭要擁我入懷,他看重的是我的身體,不是我的靈魂。我的精神不足以與景旭相配?我的友誼無足輕重?不談戀愛,我就要失去景旭了。景旭是那個人嗎?我現在能把人生最大的事確定?問題一個一個走馬燈一樣閃過陳寅腦袋,頭疼。勉強捱到下課,陳寅快步走了。

景旭不再找陳寅,陳寅也灰了心。一封情書將兩個人打得垂頭喪氣,萎靡不振。

兩人很少來往,景旭有了狀況,陳寅一點沒有覺察。

週六,第四屆女排亞洲錦標賽在上海開始舉行。傍晚時分階梯課室擠滿了人,全系的學生都在這間教室觀看女排比賽。陳寅不會打排球,但喜歡看。她到教室時只有後排的座位了。坐下沒多久,景旭也來了,站在陳寅旁邊。

比賽非常激烈,電視裏講解員宋世雄激情澎湃,觀衆席上不斷有喝彩聲、掌聲響起,教室裏的人隨着女排姑娘們的手起球落,一陣歡呼又一陣嘆息,全在忘我狀態。

“哎,陳寅,我和你說件事。”景旭在歡呼聲裏湊在陳寅的腦後說。

“什麼事?”陳寅回過頭。

“我戀愛了。”景旭看着陳寅的眼睛,說。

“啊?!........和誰?”。陳寅很喫驚。

“夏麗華。”景旭答。

“哦!”陳寅迴轉頭,不再看景旭。

電視裏排球女將們激烈扣殺,觀衆的吶喊歡呼聲一浪又一浪,但聲音已經傳不進陳寅的耳朵。陳寅的眼睛落在課桌桌面和前排人的背上,她的世界在無聲無息中斷裂,失重,靜寂,虛空。

“陳寅,陳寅,”景旭小聲說:“我一輩子都會把你當親人,當妹妹。”

“嗯”,陳寅回頭,滿面的淚。

她不要做什麼妹妹,她只想回到此刻之前。景旭已經是別人的男友,從此蕭郎是路人。

景旭還在身後站着,沒有聲響。

陳寅起身,垂着眼對景旭說了聲“再見!”,離開座位,從另一側疾走離開了。

陳寅去哪裏?哪裏都不合適哭,也找不到人說心裏的苦。以前可以找景旭,景旭總會耐心聽她說話。哎,只有景旭,不,已經沒有景旭了。而且,景旭找了對象,陳寅有什麼苦可以說呢?

夏麗華是同班同學,和賈春玲住一個宿舍。陳寅很少和她打交道。哦,對了,一年級時男女宿舍結對子,景旭宿舍和夏麗華宿舍是一對,陳寅宿舍和文俊輝宿舍是一對。那一年各對子宿舍男女同學經常聚會、活動。

夏麗華,景旭和她合適嗎?景旭那麼老實,夏麗華以後會不會欺負他,她看着有些潑辣,不像性情溫柔的人。

不過,夏麗華也許有很優秀的地方,各花入各眼,景旭定然是發現了她獨特的美。

陳寅漫無目的地走,思維慢慢恢復正常,情緒也平息不少。但仍然有隱隱的憂慮,景旭會幸福嗎?

景旭沒想到陳寅會哭得這麼厲害。景旭喜歡陳寅的笑,那是無憂無慮,發自內心的快樂。陳寅一笑,世界就亮了。但今天,陳寅的眼淚竟讓景旭有點高興。

陳寅到底是怎樣想的呢?景旭思緒亂飛,呆想片刻,也離開了教室。

陳寅沒有戀愛,是可以肯定的,景旭和別人戀愛陳寅很難受也是肯定的。不過,當時於連盛戀愛,陳寅也難受。難道陳寅對所有男生都在意?不,當時於連盛不理陳寅,她才難受的。我主動告訴她,讓她知道我會一直對她好,她爲什麼還難受?在她心中,我和於連盛是不一樣的吧?

陳寅很難受,景旭不能不管。景旭往陳寅宿舍走,他要陪陪她。

遠遠的,昏黃的路燈下,一襲白衣裙的陳寅低着頭正在前方緩緩走,本就嬌小的身體顯得更爲單薄。景旭快走幾步追上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不說一句話。景旭看着陳寅的背影,眼睛發酸,他要記下這背影,以後這樣兩人走在一起的機會不多了。

景旭完全忘了,夏麗華約他晚上八點在湖心亭見面的事。

夏麗華梳妝完畢,穿一襲紅花連衣裙款款行走在校道上。時間還來得及,讓景旭等等吧,女孩沒必要太主動。

陳寅從前方走來,低着頭,被霜打了一樣。夏麗華剛要打招呼,就看見了走在陳寅身後的景旭。白色路燈光正打在景旭頭上,他皺着眉,顯出一幅苦惱的模樣。夏麗華心頭一緊,不做聲,對着景旭走過去。景旭一直盯着右前方的陳寅,竟沒有看到從左前方走來的夏麗華。夏麗華走過去了,半晌,景旭才意識到。回頭看時,夏麗華已經匆匆走了,只留了個擺動的背影。

景旭纔想起湖心亭之約。他心中一陣慚愧,負了夏麗華,但他無法舍下陳寅去追她。

哎,就這樣吧,只能是對不起夏麗華了。

暑假,景旭給陳寅寫了信,說和夏麗華分手了,大學期間再不想戀愛的事兒,願意和陳寅繼續做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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