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故里

據《張集鎮志》記載:“早在春秋時期,楚武王東征隨州時曾兩次屯兵於此,由於大軍亟需兵器、糧草供應,給此處帶來商機,一時間商賈雲集,至明清發展盛極一時。抗日戰爭時期,愛國將領張自忠在張集黃祠指揮五戰區右翼兵團獲勝,美國著名女作家史莫特萊與中國女作家丁玲曾親臨張集採訪抗日英雄。解放戰爭時期,張集成爲革命大後方,李先念、陶鑄、張才千、鄧子恢等老一輩革命家經常出入張集指揮戰鬥。”輝煌的歷史和厚重的滄桑給古鎮張集這個偏遠山區蒙上了一層飄逸的薄紗,變得朦朧而迷離。時至今日,這裏已成爲鍾祥、隨州、宜城三市的交匯之處,堪稱“荊鍾北大門”,而我就是在這讓人夢縈魂繞、難捨難分的古鎮上土生土長的娃兒。

古鎮之“古”,不僅僅因其年代久遠,更緣自其獨具一格的地理區位、錯落有致的重檐街巷、淳樸尚勤的人文風俗和渾厚凝重的歷史幽情。她矗立於地勢平坦之坡地,南抵燕子灣,北臨新大街,東接大東門,西與朝天巖隔河相望。自西向東,古鎮老街隨地勢由高漸低,逶迤綿長,婉若游龍,而大東門便好似“龍頭”。龍頭以南,是沿街牆外側順流而下的關橋河,河水自東向西,迂迴曲折,與“龍身”成並行之勢。登燕子灣,遠遠望去,這“龍身”猶如從水中騰起的蛟龍,默默鎮守着古鎮的四面八方。而此時,老街、老屋、老橋、老河和腳下這片青山已儼然成爲一幅渾然天成、古樸典雅的畫卷活現於眼前。


老街

談到古鎮,就不得不先說說老街。這注定是一條平常而不平凡的青石街道。她沒有鋼筋混凝土般的堅固,也沒有高貴華麗的“身段”,更沒有鮮花翠葉裝扮左右,然而,正是這樣一條青石板路,讓無數的老街人走出了自己生命的精彩。

老街西起財神廟(今張集小學所在地),依地形向東蜿蜒伸展。路基初始平坦,而後漸低,中間盡鋪呈馬鞍形的青石板,晴天無塵、雨天防滑。漸至街中段關橋石門,有一地勢高差約2米的臺階順延而下,臺階均鋪以寬大厚重的青石,便於行人通行,老街人也習慣稱之爲“爬踏臺階”。石門臨河而置,坐北朝南,門樓內側兩旁還整齊地擺放着大青石座,這裏便自然成爲避暑解乏的理想休憩之地。來往的行人可在此暫歇,街道的居民也會在這裏休閒、暢聊,不亦樂乎。至此,以關橋石門爲界,這條青石老街便被天然地分成東、西二街,東街人常到西街小茶館玩紙牌、搓麻將,西街人也屢往東街關橋河賞景納涼,往來頻繁、其樂融融。


街道上,窗戶邊,清晨的幾聲問候時常打攪我的清夢,這聲音是親切的,這鄉音是淳樸的。要是碰上喜慶節日,街道上便會上演踩高蹺、玩划船的民俗活動,人頭攢動、萬人空巷、熱鬧非凡。耍戲人走唱吹跳、如履平地,逗笑取樂、滑稽可愛。我和兒時的小玩伴們也懶得去思考爲什麼那些將雙腳綁在高高木棍上的耍戲人就是不掉下來,只是一味地跟上去湊熱鬧,船劃到哪兒,我們就跟到哪兒,還時不時點燃鞭炮“伺候”一旁,大一點的孩子也不怕被鞭炮炸,使勁兒地往裏鑽,不停地用腳踩,就是不讓鞭炮響,忙得不亦樂乎。一時間,鞭炮聲、吵鬧聲、吆喝聲,聲聲入耳。耍戲人以街道人聚集遊賞爲樂,街道人以耍戲人耍戲樂而更樂,兩全其樂也!

老屋

老屋色調統一、佈局規整、形態莊重、典雅古樸,無論採光、通風,亦或排水、排煙,都做了周全、周到的佈置,尤其是錯落有致的雙重檐建築構造,無形中擴展老屋的可利用空間,同時兼顧隔熱防雨、起居儲物及機動防禦等多重功能,冬暖夏涼、宜居宜養、優哉遊哉。與其說老屋是一棟棟挨肩比鄰的活生生的建築羣,倒不如說這裏的老屋族羣更像是一座中式的防禦城堡。老屋大多構築於毛石之上,威嚴聳立,毗鄰關橋河畔並行佈置。如果說關橋石門樓閣小窗好比是“1號哨卡”,那麼臨河而置的排排老屋閣樓小窗便依次成爲“2號哨卡”、“3號哨卡”、“4號哨卡”……在土匪盜賊猖獗的年代,這些閣樓儼然成爲一個個軍事瞭望臺,一旦發現險情,街民們可第一時間隱藏貴重財物,或投擲於河中,待盜匪走後再下河打撈;或潛藏於夾牆,讓盜匪無功而返。老街的先民們就是用這種方式與盜匪周旋,鬥智鬥勇,既讓生命財物得以保全,也讓後輩子孫得以繁衍,爲世人留下了令人歎爲觀止的建築古蹟和歷史文物。這是先輩們遺留下來的難得寶貴的物質財富,但又何嘗不是一筆價值連城的精神財富?


從整體上看,老屋外部形態相對齊整,但深入至每一家、每一戶,老屋的建築構造和風水佈局又各具特色、別出心裁。武漢理工大學土木工程與建築學院李百浩教授及其碩士研究生周紅等人曾於2005年、2006年對古鎮老屋的建築形態和生態保護進行過詳盡的調查和研究,他們發現,古鎮老屋90%以上都是含有天井或者有院落的建築,由於用地受限,單幢式佈局的老屋僅佔老屋建築羣的5%左右,而且,這裏還保存着不多見的雙重檐式建築。從平面上看,老屋建築採取小面寬、大進深的方式,從南至北沿縱深方向逐漸展開,北面房屋南北進深最長的達50多米,形成了狹長的北通主街、後連小巷以及層層設卡的天然通道,遇敵入侵時便可層層防禦。可以毫不誇張地講,古人所謂“曲徑通幽處”、“庭院深深深幾許”的詩詞意境在古鎮老屋這裏得到了完美徹底的詮釋和印證。

老橋

出關橋石門,順青石臺階南下,便至老橋。據史料記載:“在築造此橋之前,張集古鎮西南方向的兩河口與東北方向的老虎溝已分別建造兩座石橋,這座橋是連續建造的第三座石橋,故而也叫‘連三橋’。大清道光八年冬,一座由29塊長1.4米,寬0.82米,厚0.2米組成的長條青石板橋砌築而成。”歷經近兩百年的風吹雨打,其他兩座石橋都已被洪水沖垮,惟獨這座老橋完好無損、安然無恙。

自關橋門外放眼望去,一座19孔的青石板小橋清晰可見,橫跨於河面之上。我踏過氣勢恢宏的長江大橋,走過巍然聳立的海珠大橋,也踩過令人望而生畏的玻璃索橋,和這些橋相比,老橋也許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似乎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然而我卻格外鍾情於這座小家碧玉般的小巧玲瓏的石橋。在我看來,這青石橋其實就好比老街的青石階,只不過她橫跨河面,自然也就變成了橋。踏上青石橋,猶如踏上老街的青石階,顏色相同、形態一致、紋理相像,立刻會勾起人們對於悠悠歲月的回憶和眷戀,若不是置身於這橋下的河,還真感覺不到是在橋上行走。也許正因爲有這樣“似曾相識”的風格和造型,有這樣清一色的大青石平鋪河牀之上,才使得老橋平添了幾分古樸和古韻。


這裏的29塊青石板,每一塊似乎都在訴說着歲月的年輪和歷史的滄桑。細心觀察還可發現青石紋理間鑲嵌着一圈一圈、一深一淺的奇特怪異的動物圖案,這可不是一般的石紋圖案!據有關新聞報道,2002年,經中科院院士、地層古生物學家戎嘉餘鑑定,該橋面青石系海洋古生物鸚鵡螺類角石,距今約4.7億年,這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文物考證發現,當地政府部門也因此對老橋展開相應的保護和防護。然而,如此重磅喜訊並沒有在淳樸憨厚的老街人心中激起一絲波瀾,老街人習以爲常,仍然一如既往地往來穿梭於這座老橋,因爲在他們看來,老橋是永恆的記憶符號,是即便成爲了文物也不能取代紮根於他們心中的那座橋的。

老河

老河,也叫關橋河,發源於大洪山西南麓望湖山,一路沿大東門南側順流而下,途經關橋、燕子灣山腳以北,並與張畈河融合交匯於古鎮以西兩河口處。登燕子灣面北眺望,老河宛如一個擁有“S”型婀娜身段的睡美人靜靜地橫臥在那裏,飽含深情地注視着每一個過往的行人;又好像一條鑲嵌在古鎮老街裙裾之上的熠熠發光的華美的絲綢玉帶,飄逸輕盈、靈動秀美,伴隨着晝夜不息的潺潺流水聲在那裏靜靜地爲人們訴說着過去的、現在的和將來的事。


自望湖山一路浩蕩奔騰而來的滾滾河水,開始在大東門以南集結,蓄勢待發,並緩慢地舒展開來。站立門樓之外遠眺,小河穿越石橋,石橋橫跨碧水。佇立關橋之上近觀,游魚歡鬧戲水,羣鴨撲騰起舞。從燕子灣山腳回望,小河、石橋、老屋儼然構成了一副“小橋、流水、人家”的古樸幽雅畫卷,天然雕飾、純美自然,令人賞玩忘倦。

老河行至連三橋,河谷漸深、灘流漸急,沿河道蜿蜒並呈“S”形款款而行。“S”型首端恰好始於連三橋,河以南是成片成塊的田園菜地,油菜、花生、黃瓜、白菜等一應俱全,一眼望不到盡頭;河以北是砌築於毛石之上的聯排老屋,巍然聳立、古樸雅緻。

至“S”型中部,河道改向,南北之景亦隨之變換。此處以南爲燕子灣,峯巒競翠、連綿不絕;其北則菜地成畦、綠黃相間,頗有“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的幽恬情韻。河南岸皆巍峯峭壁,經過長年累月地衝刷,石壁平滑、苔蘚斑斑,石塊歷歷在目,顏色不同、神態各異。河道深淺不一,老街常有居民於此游泳嬉戲,人亦可坐可臥,坐可享臀部按摩,隨意翻揀石塊,尋“寶”趕“海”;臥可觀蒼穹青山,靜聽小溪流水,愜意人生。此處菜園均依河道而建,菜農可就近取水,灌溉作物;同時也方便附近的居民挑水做飯,儲藏備用。因此,老河也當之無愧成爲古鎮居民的“母親河”。有一句鍾祥民謠流傳至今,“石牌的豆腐轉鬥灣的酒,要看姑娘往張集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想,邊陲小鎮、大山深處的姑娘們既然能得到如此垂青,難道不是得益於這條母親河的滋養和滋潤嗎?

老山

老山這名字叫得怪怪的,其實就是老屋南面海拔不足300米的蒼翠青山----燕子灣。我查閱過許多文獻,包括一些網絡資料,雖然有些資料提及“燕子灣”這座山,但對於“燕子灣”的名稱由來、歷史溯源等記載幾乎是一片空白,這不能不說是一件讓人遺憾的事情。如果按照“燕子灣”字面的通俗意思來解釋,即燕子棲息的港灣,也不失爲一種較爲貼切的叫法,因爲在老山腳下流淌的老河、附近的開闊地甚至老屋的屋檐下經常可以看到燕子往來穿梭飛翔的“倩影”,或許“燕子灣”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吧!

老山之於我是再司空見慣不過了,每天推開廳堂門便可望山之一角。山巒連綿起伏,橫亙數十里,青翠彌望。山多矮松、灌木、榛莽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樹,蓊蓊鬱鬱、鬱郁芊芊。隱隱約約可見一兩根電線杆遠遠地矗立於山岡之上,長年累月地守護着這一方青山。那時候,交通不便利,班上很多同學都要從幾公里甚至幾十公里之外的大山深處翻山越嶺前來上學,而翻得最多的山也就是這燕子灣了。我一方面羨慕着班裏的同學能夠經常翻山遊玩,一方面也憧憬着翻過這燕子灣會是怎樣的一片天地?外面的世界會不會更精彩?但爬上去、翻過後才知道,彼山更比此山高,山那頭還是山。


山路崎嶇,行走在山間小路,忽而荊條搖曳,似在展臂迎客;忽而雜草遍野,視野空曠無際;忽而榛莽密集,遮人四周視線。不是經常走這條山路的人,不結伴而行恐有些懼怕。逢年過節,親戚朋友歡聚一堂,我們這些小屁孩兒也總會屁顛屁顛地跟着大人們登山找樂。站立山岡向北眺望,遠遠可以望見自家庭院中大人們忙碌的身影,向對面高喊幾聲,偶爾還能聽到老屋庭院傳來的呼喚,那是親人們遙遠而又親切的迴應,這感覺就像是空谷迴響,傳聲在山谷之中盪漾、停留、消逝,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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