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盤說

          從小我打得一手好算盤,雖然我沒摸過算盤。我會幫家裏算好每一筆收入開支,在哪一筆收入裏可以讓我念書上學,可以還掉哪一次被催得緊急的債。無數個日夜我跟着父親一起在算算術,他沒讀書而我只是個兒童。我們卻都在跟生活討價還價,爲自己爭得一些活路。算的多了的時候,我的哲學就是一切都是可以標價的,可以爭取的。走這條路成本和收益跟走那條路成本收益哪個更高?在這種推理裏,父母替我算出了一條讀師範的路最合適,而我算出了畢業後去哪裏可以得到最大的收益。於是我不再堅持夢想的專業去讀了師範,於是我不再堅持去文聯寫作而選擇教書。這都是生活的算盤教會我的。此後多年我那麼多計算,那麼多計較,終於可以讓我不再被生活操控,不再被貧窮折磨,那是我把生活一點一點在計算,我用腳步一寸一寸在丈量。跋山涉水,風雨飄搖中我努力扇動小小的翅膀,那每一片飄落的羽毛都是我逆襲途中最後的倔強。哪一片不讓我心疼,沒有剝離的創傷?

        中年的重擔,漸近的病痛,滿地雞毛的生活,都寫在了憔悴的容顏和漸深的皺紋裏。年輕的回憶總是躲在角落裏微笑,不曾識得今日的臉龐。花開花謝花滿天,獨自零落獨自憐。生得黛玉那多愁多病的身,羨慕寶釵那美麗健康的顏,可有時硬生生活出了王熙鳳的刁鑽。女人,四十歲,不再奢望桃花的嬌豔,不再擁有梔子花的清純,卻可以看到玫瑰離開枝頭後刺還在的倔強,也可以嗅到零落成泥後的堅持味道,花開有期零落亦有聲。而我也問自己,在這四十歲裏,到底爲什麼掙扎?到底我還可以跟生活做怎樣的討價還價?這道題我終究盤算不出來,我的那個小時候神奇的算盤已經算不出結果了,我的年邁的父親也早就不打算盤了,他在衰老的恐懼中等着日子怎樣把他清算。我們沒有討價還價的自信和能力了,於是剩下的就是怎樣順從了。我想學一套巫術,文字是我的千軍萬馬,我來指揮佈陣,我只想做一個自己理想世界的女王。不欺他人,不被他人欺。口能講真話,心能辨真僞,眼能閃亮光。我努力的修煉着,一日復一日的自我反省,可我的城堡還是時不時被攻陷,氣急敗壞的我便露時不時出了巫婆的猙獰,演出了小醜跳樑的神氣,早忘了女王真正高貴的模樣。

        今日病中寫下這些文字,告誡自己,人生之路道阻且長,不可妄念,不可貪念,不可執念,可念己心,可念過往,可念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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