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亦能似君心 有國有家有情意

          教書近二十載,未曾讀到過革命先烈林覺民的《與妻書》,實因我本人孤陋寡聞兼粗鄙所致,心中愧然。讀罷這封家書,久久無法平靜,淚流不止。胸中頓有千斤巨石壓得無法呼吸。世間大丈夫也是深情男兒,拋頭顱灑熱血後也有人間至痛至愛。沒有誰生來就是英雄,就無所畏懼於死亡。國之存亡,民族生存之大義,時勢之艱難讓這些熱血兒郎忍痛割捨兒女情長,舍小家保大家。他們亦是父母之子,愛人之夫,稚子之父,他們有血有淚,有情有意。然在面對爲國捐軀時卻又必須忘情於自己的身份,何其無情何其崇高?處處無情卻又處處有情,一封家書道出了心底深處的不捨與牽掛。二十多歲年輕的生命獻給了祖國,他是那樣一個“面龐如玉,肝腸如鐵,心底光明如雪”的好男兒,他冷峻的外面下藏着對妻子如此深情的眷戀不捨。他爲後人在鐵血與柔情中樹立至高無上的典範,值得我們永遠尊敬懷念。烈士已去,青山埋忠魂,有愛萬年青。

      讀了烈士林覺民的家書,讓我更無法平靜下來的是妻子意映將要怎樣面對這撲面而來得悲痛。她身懷六甲即將臨盆,她日夜思念奔波在外的丈夫,她安守本分的孝順公婆,可她要怎樣接受丈夫的突然離開?“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的痛楚她能承受嗎?她做不了他身邊的木棉,作爲樹的形象和丈夫一起分擔風霜雷電,她只是一個識字不多的婦人。因爲情意相投和丈夫恩愛有加,情結今生。海誓山盟還在,愛人卻獨自離去,世間生離死別從來無問緣由。時代那粒動盪的塵埃奪去了她心愛的人,這座大山她如何揹負?想起意映的絕望無助,想起她的一心求死,我亦能體會萬一。我翻看很多資料,未曾找到她的隻言片語迴應丈夫的絕筆書信,心有慼慼,久難平靜,是日夜裏竟感覺文字不受控制,噴薄而出,恍惚間看到意洞意映夫婦面露微笑,攜手離開。便有了這篇意映答意洞的《與君書》。內容如下:

      意洞吾至愛,今回汝之書,吾心已過奈何橋。汝可曾飲過孟婆湯,黃泉路上汝不可獨行,汝已然爲鬼,吾亦誓不做世中人。汝之書字字錐心,吾不忍卒讀。梧桐半死清霜後,青絲鴛鴦失伴飛。汝何其心腸如鐵?何其不念當日盟誓?然我心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此一生,彼一世,汝既已執吾之手,吾生當爲汝妻,死亦在君側。生要同寢,死當同穴,吾心如磐石,堅定無所移。自汝離去,夜夜泣血,汝若憐吾半分,早曰泉下相聚。跪乞以吾盼爲念,勿棄吾獨去,切!切!

    猶記汝歸家時,汝之愛憐眼神,欲言又止之猶疑,吾竟一時驚喜汝之意外歸家,以爲汝之思吾過甚,未曾有疑。今日之痛何其深?吾竟與汝心意無通,眼見汝之日日以酒買醉,千言萬語竟化酒下愁腸,身爲汝之妻,吾恨綿綿,不能自已。吾心之憾,此生無解。每每念及,萬箭穿心。吾之蠢笨何其甚!汝之辛苦竟未分吾一毫,何其痛哉!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吾自嫁於汝,猶脫胎換骨。汝之溫柔剛毅,意氣風發,歷歷眼前。兩棲樓前手植蕉梅,無問世事;妝鏡臺前,兩情依依;廳前屋後,讀書識字;琴瑟和諧,談笑晏晏。吾父母給吾命,汝予吾命之樂。吾如星辰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山之巍峨,海之遼闊,生命之愉悅,皆汝之所賜。吾心之嚮往,隨汝之腳步,汝如同吾生命之暖陽,吾之依戀,萬物皆知。

      人生何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許是吾才疏學淺,且家雀難知蒼鷹之志。致使汝之不願吐露心聲,獨自負重。吾以爲汝無心事可陳,只念書辛苦,借酒澆愁。殊不知汝之大志,汝之勇敢執着。好男兒志在四方,汝拋妻棄子,以天下蒼生爲念,何其無情,何其有情。吾雖未並肩,然君心亦我心,吾之愛汝,愛汝之鐵面柔情,愛汝之志向高潔,愛汝之赤子之心,汝之所求,亦吾之所願。然則汝之不語吾實情,猶讓吾之難以自諒。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汝之揣測吾之爲汝擔心而讓吾一無所知,何其令吾傷心?吾見汝之獨自赴死,拋卻昔日盟誓,恨不能立馬奔赴黃泉相問。汝卻祈求吾勿悲傷過甚,以天下人爲念,以腹中孩子爲念,令吾不能獨活亦不能獨死,何其殘忍!近日腹中孩兒已然感知慈父見背,母之慾棄世,頗爲不安,吾已感其即將面世。汝之盼吾生兒育女,此亦是吾獨活之唯一牽掛。汝不知汝離去後,父母之跪求吾獨活,皆念及腹中生命無辜,汝之骨血吾不忍見棄,吾兒定如其父"面貌如玉,肝腸如鐵,心底光明如雪",當是世之奇男子,如汝無二。

      夜已深,人難寐。雙棲隨君去,貪夢亦不見。想當日汝曾語吾必讓吾先汝而去,不忍留吾忍受失汝之悲,今竟棄吾獨走,吾之腸斷亦不顧,汝何其無情?陰陽兩隔不復見,舊棲新壠兩依依。夜夜腸斷君不知,不辭鏡裏朱顏謝。汝若憐吾,勿要再棄,吾願生子如汝。此紅塵最後一念了卻,必隨汝而去。吾意已決,汝不必勸阻。今字字泣血,回此家書,世將再無意映,意洞君之所在,意映必相隨。

      吾嫁於汝,乃吾之幸,望君勿棄。意映泣拜。

書信寫罷,胸中略有平靜。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年輕的生命凋零於那個時代,他們的豐碑永遠矗立在後輩心中。生在和平年代的我們何其有幸?我們得到了先烈們福澤庇佑,才能安享太平盛世。勿忘國恥,勿忘先烈,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長征。烈士林覺民用他二十四歲生命譜寫了生命的讚歌,更讓我們看到了他骨子裏的如水柔情。我們也將矢志不忘,接過先輩手中的振興民族的接力棒,奮力拼搏,壯我山河。這是對先烈最好的懷念,一路繁花盛開中,我彷彿又看到了那個“面龐如玉,肝腸如鐵,心底光明如雪”的奇世男子林覺民,他微笑着,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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