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歸平靜

今年七一前,是電影《岡仁波齊》的熱映期。今年的黨員活動,我們提出去看《岡仁波齊》,只是方案落地,是在電影上映一個月後了。

終於懷着一顆無比虔誠的心坐定。左右都是同志。

一開場,是普通藏民的家,燃燒的柴火,燻黑的水壺,一家人抹着青稞疙瘩,填飽肚子的場景。此處已聽到有人咂舌,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雖然我不是藏民,也未到藏民家裏生活過,但我覺得這就是他們的日子,再尋常不過的屬於他們的溫暖日子,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比我們更幸福。

我儘量把自己放在跟他們同樣的高度,儘可能設身處地地跟他們一起。

一部記錄片,主線很簡單。

一個村子裏,男女老少一行十一人,爲了去岡仁波齊,踏上了歷時一年,長達2000多公里的朝聖之路。途中,有惡劣的天氣、物資的貧乏、落石和雪崩的危險、壞車、車禍、涉水的困境,等等。一路上,他們幫助路人,也得到村民的幫助,有生命的誕生,也有逝去......但無論什麼情況,都沒有改變和阻礙他們前往岡仁波齊的朝聖。

最近,我的老領導和他的小夥伴正走在川藏線上,走在這條318國道上,從朋友圈裏也感受着一路的風光和驚險,遇到山石滾落,遇到騾隊的騾子突然將路上的女孩擠到懸崖邊,那女孩幸好被一棵樹擋住了。出發之前,他專門看了《岡仁波齊》,說自己是第一次自駕川藏線,看完電影,覺得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當我看完,也有同感。影片里路碑顯示越來越高的海拔,近在咫尺的雪山,漫天飛舞的大風雪,讓人不寒而慄。

十一人中,有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從出發時,我的心就跟着她揪着,其次是那個孕婦。當聽到小女孩說頭疼,我的第一反應是她高反了,那是太陽穴鑽心的痛,頭痛欲爆的難受。而她的媽媽說:“到前面的藥店看能否買點藥,頭還是要磕的。”一路上,這個小女孩,跟着男人們,大人們一起朝拜,從沒停下過,還在路上不斷被人糾正朝拜的姿勢。當有腿疾的叔叔躺在地上,就要爬不起來,是這個小女孩路過他,對他說“加油”。如果說前面的鏡頭於我是一種見識和驚歎,這句“加油”是戳中我心,剮動我心的第一把刀。

這,也是整部影片裏唯一的“加油”。

當他們運送物資的拖拉機被一部汽車撞到路溝裏,肇事者說他的車上有生命垂危的病人,必須馬上離開,然後就真的離開了。而他們一起扶起來的拖拉機,已是右前輪軸承斷掉。他們不得不棄掉車頭,人力拉車前行。

前面,是更高的海拔;前面,是米拉山口;前面,是漫長的“之”字型坡道;前面,離布達拉宮還有100多公里......可他們每天只能走十公里左右,如今,還要拉着車廂,一起攀登。

萬萬沒想到的,是男人們把車拉到前方停下,他們又回到剛剛拉車的起點,一步一跪一叩首地朝拜,他們不能漏了每一次跪拜。生命不息,跪拜不止,如此反覆,直到抵達布達拉。

這裏的情節,正如產婦生完孩子後,沒有按觀衆的想法回家,而是抱着孩子重返帳篷,繼續朝聖之路一樣,讓人震驚。

男人女人們一起拉着車子,攀登米拉山口,過了米拉山,就看得見布達拉宮了。高山之顛,他們每一次擊掌、匍匐、跪拜、爬起,每一次前行,都是那麼渺小,如沙如塵,如螞蟻如蝸牛。坡道上,他們唱起了歌:

我往山上一步一步地走
雪從天上一點一點地下
在和雪約定的地方
想起了我的母親
我們都有同一個母親
但是我們的命運卻不一樣
命好的人做了喇嘛
命運不好的人去了遠方

這裏,是戳中我,剮我心的第二把刀。

接下來的劇情,是他們到達了布達拉宮,見到了喇嘛舅舅,暫住、休整、打工賺錢,替人磕頭免了房費。之後繼續前往岡仁波齊。

岡仁波齊,有更神聖的光輝,也有更大的風雪,幾乎沒有路。

老人在山腳的碎石雪地朝拜;

父母揹着剛剛學走路的孩子朝拜;

白茫茫的雪域高源黑色的人影一直向前。

那一晚,多了老人的咳嗽,那一路,老人把咳嗽留在了雪地。

第二天早上,帳篷裏,大家醒來,老人再也沒有醒來,他在岡仁波齊的懷抱裏安詳地走了。他很平靜,如岡仁波齊一樣平靜地躺着,帶着自己的幸運皈依了。

剩下的人們依然朝拜在轉山的路上。

走出影院,大家都紛紛表示“不錯”,其中兩位攝影發燒友的同事說很難得有這樣實景的拍攝。

我也覺得“不錯”,可我又喜歡什麼呢?

喜歡他們的虔誠?喜歡他們五體投地的姿態?喜歡他們艱辛的行程?喜歡他們誦經?......我說不出。

但我的心的確是被戳了幾下,又被剮了兩下,被震驚了無數下的。

再次回想。一條路,十一個人,一個目標,僅此而已。

我甚至一轉身就記不清影片中每個人的面孔了,到最後連其中兩個人的身份都沒搞清楚。

但當我踏進紛繁的人世間,一些聲音又漸漸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有手中木板“噠——噠——噠”的叩擊聲;有他們腳步的節奏聲;有每天誦經的聲音,也有路上汽車飛馳而過的呼嘯聲。雖然我聽不懂藏語,要依賴字幕,但影片人物的言語真的不多,更沒有一句旁白,以至於那幾句不可多得的歌聲,以及草地上轉圈舞蹈的兩聲笑聲,也記得十分清楚。最後是兩個孩子的聲音,一個是新生兒的哭聲,一個是9歲的女孩給家人打電話的聲音。她說:

“奶奶,你還好嗎?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嗎?”

“姐姐,你在幹嘛,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嗎?哥哥呢?”

“哥哥,你又在幹嘛,我沒幹嘛,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嗎?”

她是坐在媽媽身邊,低着頭,靦腆地說的。她從頭到腳是凌亂的,嘴脣是乾裂的,臉是粗糙而泛紅的,額頭早已磨破、結疤,但她的眼睛是清澈明亮的,嘴角是帶着幸福的微笑的。這是小女孩一路上說得最多話的地方。

還有那個新生的孩子,只是偶爾哭了兩聲。

對,哭聲。

整部影片,賺取了不少觀衆的眼淚,不是悲傷,不是憐憫,不是煽情,更不算唯美。但從頭到尾,朝拜的人們沒有半顆眼淚,沒有一聲哭泣,一切都是那麼平靜。無論面對風雪、水路,還是面對生命的誕生和逝去,他們都如面對一個如期而遇的早晨,如同面對雪霧漫過山頭,炊煙升起,太陽照耀雪山,冰河融化那般尋常。他們面對山頂的經幡虔誠地飛舞,手裏的經輪轉動,心裏的梵音顫抖...…都像面對他們平常的日子。

趴在地上動不了了,依然會去避開一隻螞蟻。

山石滾落,眼看砸在小女孩匍匐的幼小身軀上,大人們不是拉着她逃離,而是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她的身上,不去打擾她心中的虔誠。

涉水路段,越野車走過,水花濺得老高。他們依然趟水朝拜,在溼掉衣衫,溼掉頭髮的處境裏露出笑容。

唯一運送物資的車子被撞壞了,變成了他們的負累,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但他們沒有半點怨言。

永遠都在尋找前進的路。永遠向前!向前!就連女人要生孩子,老人仙逝,他們都同樣淡定:

起身,穿衣,發動車子送去當地衛生所,生孩子;

起身,呼喚,安排人去附近請喇嘛,天葬老人。

是的,他們沒有哭,自始至終都沒有埋怨過,哭過。

他們以最平常的姿態,最終抵達了心中的岡仁波齊。

我想,大概他們的一切困苦、疑惑都消失在唸念不忘的經文裏,消失在他們的嚮往裏了吧。

沒有多餘的言語和旁白,也沒有背景音樂,唯一一處背景樂也只是把他們誦讀經文的聲音放大,所有的一切都單純地留給鏡頭說話。

後來,我依然向身邊的人講述這部影片,講得一點都不精彩,但說着說着,竟幾度哽咽,淚流。誰說我沒有被震撼到,在我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其實早已被那些面孔,那些身影,那些聲音敲擊得支離破碎,稍有風拂過,就一層一層如碎石般跌落。

就像他們一樣,迴歸平靜吧。

關於影片,大家說得最多的是關於信仰,思考他們的信仰,我們的信仰。

我們何嘗不跟他們一樣?人生路上,誰又不是通過了一片又一片窪地,才爬上了一座又一座山坡,不斷看到屬於自己的岡仁波齊。

我們的信仰,早就融入到每一天的時光裏了。我們都在努力生活,追求進步,或兢兢業業,像牛一樣勞作,或開疆拓土,精耕細作,只是疆域不同,日子不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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