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汪曾祺,讀到他在《人間草木》裏說的:“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越發覺得他是一個有趣的老頭,同樣有趣的,還有老樹。
我家門前,自是沒有花,更沒有樹,到我家來訪的人也寥寥無幾,我的生活自然少了汪先生、老樹先生這樣的趣味。
還好,在辦公室裏,來訪我的人不少,大都是來處理事情的,需要我認真接待。
也有些只是從走廊路過,若被我看到,只要那個時候我沒有十萬火急的事,都願意打個招呼,請過來坐一會,有時是聊幾句,有時也佔用三五分鐘。
我時常把這種交流作爲我忙碌工作中,或者是工作瓶頸裏的一種調味劑,的確會帶來新的思路。
後來,我把辦公桌面精心佈置了一番,所有用品整齊有序,取之順手,用之便捷。大到書籍、文件,小到一個便籤貼、一個回形針,都進行了嚴格的定置管理,把大道至簡的“簡”搬到了辦公室的收納管理中。
這小小的舉動,一時間,竟也成爲前後左右的話題,或許這就是“掃除力”的作用吧。
掃盡了門前雪,我又瞄準了身後那一大片的窗臺。
窗在南面,窗戶很大,窗臺很寬,可以看到陽光整天在上面移動,透過玻璃,可以望出去很遠。
如果不是在辦公室裏,我想我會鋪上坐墊,有空就爬上去坐一坐,但在這公共場所裏,就只能想想而已。
窗臺沒有固定的用途,多用於堆放一些過期的書報,很是浪費。
我花了一點點的工夫,清理窗臺,得以騰出了一大片寬闊的區域,像是剛剛開闢了一片荒地,獲得一片良田一般,有幾分興奮。
後來,我開始規劃眼前的這片空地,佈置心中的這片良田。
擺放些什麼好呢?
擺幾幅裝飾畫嗎?窗外的景色已經是最美的畫了。
放些書籍,當一個小小的書吧嗎?似乎太過書卷氣,太過沉靜。
我的閒置窗臺上的事物,一遍一遍地在心中走進來,又推出去,再走進來,再推出去,反覆暢想,反覆糾結。
最後,我小小的內心,終於決定,只在這片空地上種上花草。畢竟我是沒有院子的人,我是沒有花草用來招呼到訪者的人。
目標明確了,一個小花園彷彿就在眼前了。
沒花多少時間,陸陸續續從全國各地,大街小巷搬來了各式小盆摘,有蘭花、豬籠草、葵竹、碧玉、常青藤、仙人球、還有各式肥嘟嘟的肉肉。
我甚至還跑去大樓的花園裏,尋找從辦公室裏淘汰出來,又在陽光雨露的呵護下起死回生的小盆栽,竟也找到幾棵網紋草、紅掌之類的。
又去其它辦公室,看到長得漂亮的吊蘭,就分出幾棵,移植過來。
我的一點點的努力,被負責大樓綠化的花匠看到,他也伸出援助之手,送來一小金錢樹,還有幾個放花盆的小托盤,讓我甚是感激。
就這樣,我的小花園很快建起來了。
從色彩上看,大多都是綠色,品種都極其普通,有些還顯得那麼弱小;即使有開花的,也並不顯眼,這讓我的小花園的確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
但在我心中,它們早已日漸繁茂起來,長成一片森林了。
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它們一分一秒地肆意滋長,有時是碧玉長出一片葉子,有時是葵竹長出新枝,有時是蘭花開出一朵……
它們以另一種忙碌,讓我瑣事纏繞的心得以有一片陰涼,一陣微風,一縷清新,一絲花香,得以一次次輕柔,平和又安靜下來。何其有幸。
每次,當我從座位處擡頭,起身,回頭——
望見眼前這些星星點點的生命,在窗臺上安然,像是替我曬着太陽,心中就多出一片暖洋洋。
望見高聳入雲的大樓背景下,悠悠然然顯示着跳動的綠色,多麼鮮活,鋪展所有美好的事情,繃緊的思維就得以有些許緩釋。
後來,我越來越多地發現各樓層窗臺上的小花園,原來大家在鋼筋水泥的大樓裏,在石板玻璃的幕牆下,早已開闢出了屬於自己一小片花園。
從此,我們在僅僅因爲工作的溝通聯繫中,互相串門,互相問候,互相到訪花草,分享小花園的趣事,來來往往裏,像那些窗臺一樣,多了一片生機。
如果有一天,你到訪我的桌前,看到掛着“開會中”“外出辦事”抑或是“臨時走開”的字牌,請不要遺憾,請不要繼續匆忙趕路。
你可以移步到我的窗臺,看看那些花花草草,可以停下匆忙的腳步,和它們坐一會。
相信那片單純的小風景,會讓你覺得春風拂面,不捨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