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莊漫筆——《徳充符》之六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 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 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 無不載,吾以夫子爲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 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 !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 無趾語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爲?彼 且以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爲己桎梏邪?”老聃曰: “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爲一條,以可不可爲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 ”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魯國有個叫叔山無趾的人,因爲腳趾沒有了,所以是用腳踵走路。他來拜會孔子,結果孔子一見面,說的很不好聽。

孔子是用批評的口氣說叔山無趾,你過去因爲不懂得謹言慎行,所以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身體髮膚受了損傷,現在來到我這裏,希望通過追隨我學習,彌補從前的過錯,已經來不及了。

叔山無趾說,過去我確實不識時務,纔有了這般下場,丟了自己的腳指頭。但是今天我前來拜會孔夫子,是爲了得到您的開示,雖然我失去了腳趾,但是還有比我的手足形骸更爲珍貴的那個本德自性,我是前來請教如何保全性德的。我們看這段對白,就知道叔山無趾已經開悟了,他來見孔子,是在請孔子給他印證一下。

但是孔子卻給人潑冷水,揭人家的短,這當頭一棒是考問叔山無趾的,是要測驗測驗對方究竟是什麼水準。叔山無趾聽見孔子說這種話,好像很不滿意,對聖人起了質疑。他說,聖人就如同天地,覆載衆生而了無分別,可是孔夫子您這個聖人,還沒有破盡人我相,說出的話不在道上,實在是令人遺憾。

孔子趕緊給叔山無趾道歉:是我孔某人淺陋了!先生請進來上座,何不給我們大家分享分享悟道的心得?叔山無趾卻一扭頭,走人了。過後,孔子給學生們講,你們要向叔山無趾學習,他一個兀者,尚且知道發奮學習,彌補從前的過惡,在座的各位,還有什麼理由不精進?所謂亡羊補牢,爲時不晚。最怕的是苟且地過了這一生,糊里糊塗的來,糊里糊塗的活着,又糊里糊塗的離開。佛教講懺悔,“懺”是懺其前愆,相當於儒家的三省吾身,“悔”是後不復作,不再有貪嗔癡慢,隨時觀照念頭。

我們能獲得這個暇滿人身,實在是無量劫以來修得的福報,遠離三途八難,具備修行的機緣,千萬不能錯過了這一生。什麼是八難三途?聞不到佛法,沒有聖賢的教化,這是比墮落到三惡道更可怕更悲慘的事。八難當中,有一條叫做盲聾喑啞,六根不健全,智力有障礙,非常的愚癡。還有生在邊地,就是沒有佛法的地區,也沒有機會解脫。像是中東阿富汗那裏,極度排斥其他宗教信仰,那個地區的人便無緣得道。再有,生在佛前佛後,這也是一難。我們處在末法時代,雖然佛已經滅度,但是經教還在,還有三寶供我們禮敬修學。八難裏還有一條,叫做“世智辯聰”,世間人大多喜歡犯這個毛病。憑藉自己的知見,搞佛學研究,以爲邏輯或者雄辯是了不起的長處,其實這恰恰阻礙修學。所以,佛家和莊子都強調無我,要修這個“虛”字。

從孔子那裏離開之後,叔山無趾又去見了老子。他對老子講,那位人人尊敬的孔夫子,依我看還不夠稱得上是個“至人”。至人是無己的,但是孔先生卻仍舊沒有放下名聞利養,而所謂名聞,在至人看來,如同桎梏枷鎖,是障礙自我生命的東西。有名氣是不是好事,當然人人都夢想着名利,但是迷戀其中,最後可能是被活活“捧殺”。所以人的名聲越大,就越需要當心,要學學曾國藩,懂得全身而退的道理。

老子聽了叔山無趾對孔子的評價,說到,爲什麼不將死生不二、是非爲一的道理講給孔子,讓他解脫二元對立思維的侷促。叔山無趾無奈的搖搖頭,說孔子這樣的人,乃是天生註定如此,任誰也無法解救得了。

聖人出興於世,是爲了衆生得離苦海,但願世間每個生命都達到逍遙自在的精神境界,超越物理的侷限,向形而上發展出本有的智慧德能。這一生命的昇華,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事實上是做不到的,因爲衆生愚癡顛倒得極其嚴重,就連一點點善根的種子都很難種下。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諸佛菩薩無數次倒駕慈航,乘願再來,如同父母憐愛子女一般不捨衆生。孔夫子周遊列國,一生都在致力於幫助社會恢復道德倫理。想要改變一個社會,改變一個人,實際不是通過外部的力量,而是要使人自覺自強。

所以我們今天的命運,事實上都是“天刑之”,更準確的說,應該是“鹹其自取”,自作自受的。談什麼遠大理想,偉大抱負之前,我們先好好認識自己,不要一味追逐名聞利養,誤了大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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