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淪》摘抄

浮薄的塵寰,

無情的男女,

你看那隱隱的青山,

我欲乘風飛去,

且住且住,

我將從哪決定的高峯,

笑看你終歸何處。



那一天大約剛是舊曆的初三四的樣子,同天鵝絨似的又藍又紫的天空裏,灑滿了一天星斗。半痕新月,斜掛在西天角上,卻似仙女的蛾眉,未加翠黛的樣子。他一個人靠着了三等車的車窗,默默的在那裏數窗外人家的燈火。火車在暗黑的夜氣中間,一程一程的進去,那大都市的星星燈火,也一點一點的朦朧起來,他的胸中忽然生了萬千哀感,他的眼睛裏就忽然覺得熱起來了。

早晨五點鐘的時候,天空漸漸地明亮起來。在車窗裏向外一望,他只見一線晴天還被夜色包住在那裏。探頭出去一看,一層薄霧籠罩着衣服天然的畫圖,他心裏想了一想:“原來今天又是請求的好天氣,我的福分可算不薄了。”

穿過了公園,走到稻田中間的細路上的時候,他看看太陽已經起來了,稻上的露滴,還同明珠似的掛在那裏。前面有一叢樹林,樹林陰裏,疏疏落落的看得見幾椽農舍。有兩三條煙囪筒子,突出在農舍的上面,隱隱約約的浮在清晨的空氣裏。一縷兩縷的青煙,同爐香似的在那裏浮動,他知道農家已在那裏炊早飯了。

一到了晚上,他開窗一望,四面都是沉沉的黑影,並且因N市的附近是一大平原,所以望眼連天,四面並無遮障之處,遠遠裏有一點燈火,明滅無常,森然有些鬼氣。天花板裏,又有許多蟲鼠,息慄索落的在那裏爭食。窗外有幾株梧桐,微風動葉,咄咄的響得不已,因爲他住在二層樓上,所以梧桐的葉戰聲,近在他的耳邊。他覺得害怕起來,幾乎要哭出來了。他對於都市的懷鄉病(Nostalgia)從未有比那一晚更甚的。

薰風日夜的吹來,草色漸漸兒的綠起來。旅館近旁麥田裏的麥穗,也一寸一寸的長起來了。草木蟲魚都化育起來,他的從始祖傳來的苦悶也一日一日的增長起來,他每天早晨,在被窩裏犯的罪惡,也一次一次的加起來了。

秋天又到了。浩浩的蒼空,一天一天地高起來。他的旅館旁邊的稻田,都帶齊黃金色來。朝夕的涼風,同刀也似的刺到人的心骨裏去,大約秋冬的佳日,來也不遠了。

氣候漸漸地寒冷起來,他搬上山來之後,已經有一個月了。幾日來天氣陰鬱,灰色的層雲天天掛在空中。寒冷的北風吹來的時候,梅林的樹葉,每稀稀落落地飛掉下來。

一灣大海,靜靜地浮在他的面前。外邊好像是起了微風的樣子,一片一片的海浪,受了陽光的返照,同金魚的魚鱗似的,在那裏微動。他立在窗前看了一會兒,低聲地吟了一句詩出來:“夕陽紅上海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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